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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商玄鸟纪_海青拿天鹅【完结】(63)


跃没有答话,沉着脸,大步朝室中走去。
商王闭着眼睛,听到那脚步声由远及近,片刻,转过头去。
光照自殿外透入,那身影大步前来,搅动着光晕。商王忽而有些错觉,仿佛看到自己当年,也是这般朝气而矫健。
“父亲。”跃走到商王榻前,向他一礼。
商王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只见那眉间无形地蹙着,使得跃的神色透着几分紧绷和焦虑。
“孺子。”商王让小臣庸扶自己坐起身,“今日之事,孺子有何话语?”
跃调整着心绪,字字清晰:“父亲,降祟之言,乃众人猜测附会,并无确凿之证。”
“哦?”商王看着他:“若睢罂娶不得呢?”
跃与他目光相对,那瞳仁深黝,教商王心中一凛。
“父亲,”跃开口,“当年妇妸之事,果如贞人毂所言?”
商王诧异,面色却平静:“孺子何以问起?”
“父亲,”跃望着他,道,“睢罂不是妇妸,我二人全心相待,若无睢罂,我……”他的喉咙卡了一下,片刻,却重复,“我不可无睢罂。”
商王盯着他,眸色黑沉。
“你还未答我,你若无睢罂,将如何?”商王声音低低:“你要为一个女子,离开大邑商么?”
跃嘴唇发白,紧抿着没有开口。
商王长叹口气,浮起一抹淡笑,却令人发寒,“孺子,你以为我当年待妇妸不是全心全意?你如今觉得离不开睢罂,过十载,二十载,可仍然如此?”他的话语越来越急,“你可曾想过,你若离开,大邑商该何去何从?跃,你是王子!王……”
话没说完,商王突然猛地咳了起来,弓起脊背。
“父亲!”跃大惊,急忙上前将商王扶起,拍背顺气。
商王大力喘着,脸色苍白,眼睛却盯着他。
“……跃,你是王子!”商王一手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臂,声音沙哑而严厉。
跃双目睁睁,眼眶浮着血色。作者有话要说:“大师”是一个很古老的官名,也就是“太师”,希望大家看着不要觉得在称呼和尚……今天查资料才发现师般应该早就死了,前面的也会改过来~
湡宫(上 )
宫中的巫师击着铜铙沿宫道穿行驱鬼,叮叮当当的声音伴着念念有词的吟唱传来,棠宫中愈加显得沉寂。
“罂……”姱看向一旁的罂,她坐在榻上,眼睛看着壁上的玄鸟彩画,已经出神许久。
听到声音,罂转过头来。
姱的眼睛里满是不安和询问。
“这么gān等着真磨人,是么?”罂牵起唇角笑笑。
姱不知道怎么回答,想说些安慰的话。
“罂,”她斟酌着,说,“你放心,不过是日晕……”她话刚出口,却咽了回去。上回大邑商日晕是在七十年前,先王盘庚为此杀了五百仆人和一百多头牛。
罂抚抚姱的肩膀。她忽然觉得嘴里淡得很,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袖中,却什么也没摸到。她一愣,这才想起来,自从去了亳邑,她已经许久没有吸过糙梗了。
“找什么?”姱问。
罂摇摇头,正想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些声音。
“宫正!”妇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睁着眼睛:“小宰那边来人了,他们……”
话没说完,她后面几个人跟了进来。
“睢罂么?”为首小臣身形魁梧,腰间佩着铜刀,盯着她,浑身肃杀之气。
罂看看妇仟,从榻上起身,颔首:“正是。”
小臣道:“大王有令,睢罂即刻羁入湡宫。”
姱闻言,脸色一变,忙看向罂。
罂看着那小臣和他身后的人,嘴唇微微发白。
“罂……”姱心中惊惶,攥紧罂的衣袖。却忽而见那双眸黑沉,没有了慌乱,寂静得教人心惊。
罂一握她的手,转过头去。
“劳小臣带路。”她对小臣说。
小臣面上闪过一丝诧色,一瞬之后恢复清冷,带她朝屋外走去。
“罂!”姱看着罂离开,着急得眼圈泛红,追上前去低低道,“我去找王子……”
“不必,”罂唇边的笑意凄凉,“他必定已经知晓。”说罢,抚抚姱的手,迈步离开。
湡宫罂一向有所耳闻,却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位于王宫一角,相比起其他的宫室算是人迹罕至。
罂被关在一处偏室里,空间狭小幽暗,地上几块木板拼凑着,上面盖一层gān糙,就算是chuáng。看守的人似乎并不把她这个女子当回事,在外面cha上门闩之后就再也没了动静。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除了门fèng里投入的薄薄光照,满目满耳的幽静。
罂往铺上的gān糙里摸了摸,折下一段糙根,凑在鼻子边上闻了闻。味道不坏,这些gān糙似乎是还是新的。
她放下心来,往铺上一躺,把糙梗放到嘴里。
无论她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多么坚qiáng,当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外壳就像瞬间破碎了一样,所有的担忧和不安奔涌而出。
罂用力地吸一口糙梗,长长吐气。
跃在哪里?
心里冒出第一个问题,才琢磨着,她突然觉得好笑。相对于跃,自己才是处境危险的那个,担心他做什么?
罂手里夹着糙梗,看着黑dòngdòng的屋顶。自从日食出现,她的心就一直提着,似乎早已经预见到了这一刻。
她设想了许多种可能,至少有一点已经毋庸置疑。因为日食的出现,她已经成为了不祥之人。方才来湡宫的路上,宫人们见到她就像见到了鬼一样避之唯恐不及,她听到有人朝她背影吐口水的声音。
他们会拿她怎样?杀她除祟么?
罂接触过许多卜辞,知道不少献祭的方法,杀头、腰斩、肢解、火烧、活埋……他们会用哪一种?
不知为何,在这种幽暗的地方想这些恐怖的事,罂并不感到十分惧怕。
她狠狠吸一口糙梗,不禁苦笑。
她已经死过一次,若说这个世界她有什么遗憾,那应该就是跃了……
与世隔绝的环境容易引起倦意,罂想着想着,渐渐昏沉。
她似乎回到了骊山,白雪染满山林,男子将一只莹润的玄鸟放在她的手中。
“你我还可再会么?”他低声问,脸上因为羞赧而带着些隐隐的不自在……
火光中,那个身影手执gān戈为她起舞,一招一式皆矫健而用心,罂看得目不转睛……“罂!”那火光仍旧熊熊,他张开臂膀望着她,英俊的脸庞映在火光中,双目灼灼明亮。罂纵身朝他跳下,他结实的双臂稳稳接住,耳边传来他慡朗的笑声。
他们热qíng地拥吻,气息jiāo缠。
他呼唤着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呢喃。
他在水中将她抱起,轻轻地吻去她眼角痛楚的泪水……迷离中,手上似有什么忽然跌落,罂低头,却见玄鸟的绦绳散了开来,莹白的光泽坠下,瞬间被脚底的黑暗吞没……
罂一下惊醒。
面前仍是黑dòngdòng的,那熟悉的气息却并非梦幻,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拥着她,触感真实。
“跃?”她回头,有些不敢相信地轻轻张口。
那气息微微起伏。
“嗯。”跃的声音低低,徘徊在耳边。作者有话要说:鹅牌牙膏,欢迎选购。飞遁……
湡宫(下)
室中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罂睁大了眼睛盯着面前,虽然什么也看不见,近在咫尺的男子气息和紧挨的怀抱却真实而熟悉。
心里一动,像破了个口,白日里积压的qíng绪一下奔涌上来,罂的喉咙像被什么卡着。她抬手向前,指掌一下触到了那面颊。肌肤的触感柔韧,罂用手指轻轻顺着那轮廓描绘,心底似有什么满满胀着,鼻子忽而抽了一下。
跃握住她的手,裹在手心。
“我来迟了。”他低低道,嗓音里满是歉疚。
罂没有说话,忽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温暖的气息沁入呼吸,罂将头深深埋在他的颈窝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安抚心中的忐忑。
“勿担忧……”跃亲吻她的头发,手臂牢牢地环在她的肩头,话音在胸膛沉沉回dàng,“勿担忧,有我……”
好一会,罂的心绪平缓了些,抬起头来。
“他们要如何处置我?”
跃的身体僵了僵。
他知道罂的心思jīng细,直接问出这样的话,恐怕今日庙宫里发生的事她都猜到了。
“未有定论,过两日再卜。”跃答道,音调平静。说罢,他的手臂紧了紧,补充道,“你勿慌,有我在,他们不会拿你怎样。”
罂听着他的话语,面颊贴在他胸前,那心跳有力而急促。忽然,她感到跃的手绕过自己的脖子,似乎套上了什么。
她伸手摸去,却是光滑的物事挂在脖子上。
“玄鸟。”跃道,“绦绳编好了,还给你。”
罂一怔,握着那玄鸟,只觉上面还留着些淡淡的体温。
跃沉默片刻,忽然道:“罂,你去过涂么?”
“涂?”罂不解。
跃的手指缓缓摩挲她的鬓角:“那是我的封邑。你且去涂住下,待得大邑商这边的事疏通,我就接你回来。”
“疏通?”罂苦笑,“我如今已是不祥之人,有日晕为证,如何疏通……”话音未落,突然,她的下巴被跃的手捏着抬起,灼热的气息一下把她的嘴唇堵住。
跃霸道而热烈,唇舌如掠夺一样,双手和身体禁锢着她,罂几乎不能呼吸。当二人气喘吁吁地分开,跃与她额头相抵,热气起伏间,声音低沉而执着:“听我的话!谁也阻不得你我!”
罂平复着呼吸,没有答话,手指紧紧攥着跃胸前的衣服。
“谁也阻不得你我……”跃低头重复着,却不挪开身体,将吻细细地落在她的脖子上。
躯体的重量压在身上,罂感受着亲密无间的温度,闭了闭眼睛。
“跃……”她望着头顶无尽的黑暗,手抚着跃的头,好一会,轻声开口:“你可记得在亳邑时,我曾问你,若小王不回大邑商,你可会继位。”
跃的吻停住:“嗯?”
“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回大邑商么?”
跃的呼吸似乎滞了滞。
“你会。对么?”不等他回答,罂淡淡地笑。
“罂……”跃捧起她的脸,声音不容抗拒,“你给我两日,两日后,你这里出去,此后之事由我安排。”
黑暗中,虽看不见对方,罂却能感受到他的注视。灼灼的,如同那时骊山中的篝火。
罂没有作声。
过了会,她的手指轻轻抚过跃的嘴唇,声音低缓而柔软,“跃,今夜你别走,陪我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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