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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商玄鸟纪_海青拿天鹅【完结】(64)


太阳高高挂在头顶,跃抬头,觉得一阵眼花。
身上热得很,汗水的黏腻已经浸湿衣襟。可是跃一动不动,因为他站在兵车上,小手被商王牵着,从这里望去,跃只能看到商王高高扬起的下巴。
骏马身饰彩绦金络,蹄声清脆。前方,无数的民人热qíng欢呼,向商王行礼,称颂他的功德。
跃想起来了,这是商王伐虎方归来,年幼的跃跟着母亲去城门迎接。商王很高兴,抱着他高高举起,带着他一起登上兵车进城。
民人聚集得越来越多,武士们呼喝得嗓子都哑了,仍有不少人争相上前来给商王行礼。
“……那是王子跃哩!”他听到许多人这么说,朝他露出称赞之色,“大邑商的王子!何赳赳哉!”
跃回头,母亲坐在翟车上,与他形状相似的眼睛里满是骄傲和笑意。跃像是受到了鼓励,将腰板挺得愈加笔直。
“……跃。”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边低唤,跃回头,却发现不知何时,手里牵着的人成了罂。
人群仍旧熙攘,日头仍旧灿烂,罂的眉眼浸染着笑意,望着他,双眸脉脉。
跃的心中一动,忽而觉得心中前所未有的快乐。他紧握着罂的手,觉得有许多话要对她说,张开口,却觉得自己言语笨拙得很,只顾着笑。
马车忽而一阵,跃的脚底霎时像踩空一样。回过神来,却发现罂已经不见了。
“……王子跃!”人群中好些人指着他,“那是王子跃!”
跃顾不得管别人,一双眼睛只往四下里找,却哪里还有罂的影子。
“……跃……”那低唤声再度响起,轻轻的。跃循着望去,只见罂被隔在了人群的另一边,伫立着望他,脸上仍挂着淡笑,眉间却多了些无奈和忧伤。
“罂!”跃急忙向她呼唤,可是马车一直向前。他想跳下车去把她找回来,却有无数只手把他推回来,睁大眼睛,望着罂越来越远的脸,耳畔回dàng着众人的声音,“……王子跃!你是王子跃!”
一袭白衣出现在面前,跃仰头,母亲脸色严肃:“……你是王子。”
“……跃!”那张脸转而换成商王,双目通红地朝他喝道,“你是王子!”
跃猛地睁开双目。
四周寂静,眼前视野昏暗,几丝微光透入,勉qiáng可辨出四壁和地面。
跃这才记起自己身在何处,忙转头看向身旁。
罂依偎着他的胸膛,露出半边安静的脸庞,睡得正香。
跃长长舒一口气,浑身放松下来。
他轻轻抬起一边手,往脖子上摸了摸,触感水润,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想起方才的梦,跃顿时觉得荒谬,不禁自嘲。
是昨夜太累么?跃想起那黑暗中的缠绵和火热,脸上阵阵发烫。昨夜,跃留在这里,罂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表现得热qíng。肩上有些麻麻的痛,那是罂qíng不自抑时,用牙齿给他添的新伤。
“……跃……爱我……”她似喘息似低泣,在跃的耳旁一遍一遍地唤道。
跃想着,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发烫。
他看向怀中,昨夜那只发狂的小shòu如今沉睡得一脸无害,跃的裘衣把她裹得严严的,只有红肿的双唇昭示着不久前的激qíng。
二人肌肤相贴,跃轻轻地将她拥在怀中,感受着她的柔软和幽香,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沉溺其间……
“笃、笃、笃”,门上传来三声轻叩。
那是跃与小臣乙约定的传讯。
跃睁开眼睛,眸中的柔和渐渐褪去。
他看看罂,小心地将身体挪了挪。罂无所知觉,跃再缓缓地翻过身,把罂环在他身上的手慢慢移开。
罂低低地哝了一声什么,未几,又没了动静。
跃放下心来,捡起散落在周围的衣物。
光照黯淡,糙铺上有些凌乱。跃穿好以后,再看向罂。她的一只手臂luǒ在外面,跃俯下/身去,把那手臂收到裘衣底下捂好。停顿片刻,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又在她的唇上流连。
罂始终一动不动,似无所觉。
睡得真沉。跃心里好笑,注视了一会,转身去开门。
“王子。”小臣乙见跃出来,松一口气,目光却不自觉地朝门fèng里瞥去。不料,跃动作利落,出来以后立即把门带上。
“大王起身了么?”跃问。
“正是。”小臣乙讪讪答道,片刻,又犹疑地瞥瞥跃,“王子今日还要去求大王?”
跃神色无波地看他一眼,没有答话,迈步朝前走去。
不远处,湡宫的两名守卫不时瞄着这边,见到跃过来,连忙行礼。
“昨夜何人来过?”跃在他们身前停下,问道。
两人相觑以前,嗫嚅道:“昨夜无人来此。”
跃颔首:“尔等记好。”说罢,带着小臣乙径自离开。
听着那熟悉的话语声在外面渐渐消失,罂睁着眼睛,手里紧攥着脖子上的玄鸟,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滑下。作者有话要说:暑假……暑假……
密语
姱来到湡宫的时候,正值午后。
早晨的时候,跃身边的小臣乙来找她,说罂那里缺少用物,让她送些去。姱心中本来就惦记不已,听到这话,一口答应下来。
湡宫本来就偏僻,加上现在人人都知道罂有祟,宫人避之唯恐不及。看着空dàngdàng的宫道,姱不禁苦笑,现在敢来看罂的,或许也就只有她了吧。
姱走进宫门的时候,两个守卫站在廊下聊天,似乎什么也没看见。状况和小臣乙保证的一样,姱放下心来,径自往宫内走去。
湡宫虽旧,宫室却算完好。姱不认为罂会被安排在正殿,她四处看看,走到堂后,果然,她见到一处偏室半掩着门。
“罂?”姱走到门前,试探地唤了一声。
“在此。”她听到罂回答。
姱推开门。
罂坐在离门不远的糙铺上,手里正将一根禾梗慢慢剥着。光照从门外透来,只见她的头发和衣服收拾得齐整,神色平和,姱看着一怔。
“你来了。”罂看着她,微笑道。
“嗯。”姱点头,尽量让语气轻松,“给你送些用物。”停了停,她补充道,“是王子跃之意。”
“我知晓。”罂唇角淡淡弯着,“是我让他去找你的。”
大邑商的街市上,正逢圩日。天寒将至,许多人都出来jiāo易些过冬的用物,格外热闹。
有人的地方就少不得八卦,一处有树荫的路旁,十余个闲人散散坐着,一边吃着糗粮一边谈论着大邑商最近的新鲜事。
“……大事大事,何事大得过昨日的日晕。”一名老者说着,仰头灌了一口陶壶里的酒,摇头道,“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看日晕,脚都软。”
“你饮了几十年的酒,哪日行路不脚软?”旁边一人嗤笑他,“我见那日晕也无甚好怕,今日大邑商还不是照常人山人海。”
“可不是!我妇人昨日生产,就生出了个□有物的!”
这话出来,众人一阵哄笑。
“你们懂什么!”老者再灌一口酒,脸色酡红地瞪着他们,“在我家那边,若遇到日晕,族长要亲身来殉!”
“你家在西边,此处可是大邑商。”一人笑道,“不过我听说,王子跃娶妇之事因此拖下了。”
“不是拖下了,是娶不成了。”另有人cha嘴道,“昨日本是要卜王子跃与新妇生辰,可偏偏遇着了日晕。我堂兄的妇人的外甥在庙宫里供役,他说庙宫里都传开了,那新妇身上有祟,如今被拘入了圉中。”
“啧啧,那日王子跃入城我去看了,那新妇可是个美人,可惜哩!”
“可惜什么!招来日晕,那祟气可不是一般的重,我看处以祡刑也不为过!”
……
这个话题是热门,众人议论纷纷,七嘴八舌地扯着街头巷尾听来的最新消息。
边上,一名中年人始终不语。
睢罂呢……心里叹一口气。他想起主人,昨日听到消息的时候,那脸色不是一般的沉。本来说好明日要离开,也不知还能不能走。
中年人听着他们说话,少顷,看看天色,日头又斜了一些。他心里寻思着该回去找主人才好,于是把糗粮吃完,站起身来,拍拍手。
离开的时候,那些人还在谈论着王子跃和新妇的事。中年人走两步,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不远处的一人。
那人一直坐在墙根,跟他一样不曾说话,头上的竹笠压得低低的,只能看到下巴上浓密的胡茬。虽然坐着,中年人还是能看出他身形jīng壮颀长,应该年纪不大。那装扮,无论怎么看都与市井中的普通仆役无差,可是不知为何,中年人却觉得这人身上有种说不清的感觉,让他扫一眼就停住目光。
想多了吧。中年人自嘲,加快步子朝行人拥挤的市集走去。
室中寂静无声。
姱看着罂沉静的脸,嘴唇发白,方才的她说过的话仍然在脑海中回响。
“若是……”姱的心咚咚跳,有些语无伦次,“大王若查出是我怎么办?他会杀了我……”
“不会。”罂低声道,看着姱,“雀氏乃大王亲手扶持,大王如今体弱,更需雀氏支撑,且……”她的话语顿了顿,道,“日晕之事本已教他为难,我这般正合他意。”
姱默然。这话不无道理,少雀同她说过,王子跃那日在庙宫被激得发怒。若是罂被定下死罪,连少雀也觉得那父子之间恐怕不妙。
“罂,”好一会,姱想了想,侥幸地望着她:“你可想过,既是还要行卜,便说不定会有转机。”
罂淡笑,摇摇头:“他们若肯放过我,还会费尽心机撞上什么日晕么?”
姱看着她,无话可说,觉得心空落落的,仿佛动一下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我须考虑。”犹疑许久,她低低地说。
罂似乎早有预料,安慰地握握她的手,道,“此事我并不qiáng求,愿不愿都随你。明日我等着,一切凭你意愿。”
姱望着她,嘴唇紧抿。
跃一直在正殿陪商王处理事务,除了说些对政事的看法,父子二人没有更多的jiāo流。
午后,商王累了要歇息,跃也告退出来,径自返回了自己的宫室。
他无心歇息,让小臣乙取了一尊酒来,自己在庭中找个僻静的地方坐下独饮。
地上的糙很密,深秋里已经枯huáng,囿人修理过,只剩下一层糙梗。
跃坐在地上,身后倚着一块青石。他闭了闭有些发酸的眼睛,少顷,仰头把酒饮下。
青石有些棱角,肩背上被戳着有些痛。跃知道那是昨晚罂给他留下的伤口,挪了挪,换个舒服些的姿势,继续饮酒。
自己昨晚也有些不管不顾,不知她现在好受么。心里忽然冒着这个念头,跃的耳根一热。他有些冲动想去看罂,却知道现在万万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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