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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照青衫冷_梓涵【完结+番外】(24)

  沉默的瞬间晏青衫已打开了门,就着夜色仰起了头。

  “明日请早。”他道:“您若以为我不肯回去是因为恋恋不忘萧骋,要我唱那曲摘星台来平怒气,那么殿下明日请早。”

  第9章 曲终散

  曲终散早起时班主就特特熬了参汤给晏青衫,说是给他添力。

  晏青衫端起碗盏喝了,他则一直在旁边搓手,央求晏青衫在贵人面前求个qíng,再宽限几日好将戏码排齐。

  “一日够了。”晏青衫回他:“咱们统共要两个角,唱词我都已经写好,你就让英哥依词按调练他几遍就是。”

  言毕就从怀里掏出唱本,薄薄几张,上面字迹潦糙。

  班主拿着那纸到日头底下看了,上面却是只有英哥的唱词曲调,再没有一句晏青衫的对词。

  “调门和摘星台无异,你让英哥练着吧。”晏青衫抬手,拢住被褥gān脆闷头睡去。

  这一梦就到了huáng昏,班主期艾着踱进门,着急问他客人为什么还是没来。

  “会来的。”晏青衫闻言起身,十二万分确定。

  会来的,因为那个是贺兰珏。

  可以容忍再多人糟践他,却不能容忍他爱上其余任何人的贺兰珏。

  那自诩也曾对他付出过真心,认为他就该一生为他折腰的贺兰珏。

  果然,这句断语说了没有片刻,小翠已摸进门来说是有客到。

  “不是原先来过那位客人呢。”她着急补充:“是位很清秀的公子。”

  晏青衫脊背又是一凉,抬眼时发觉来人已站在门楣,眉目清越,正拿种锋利无比的眼神看他。

  这样貌晏青衫在纸上已看过百遍,曾一点点修改描绘,要那人如何再造一个与原先截然不同的萧骋。

  可如今真人就在眼前,他心中却是一突,开始紧一拍慢一拍疯狂跳动。

  “这是我亲戚。”他开了口:“班主你们先去,我和他说一会子话就成。”

  班主去了,有些生疑,柴房里只余下两人无言对峙。

  还是晏青衫先开的口,无比艰难三个字:“锦瑟呢?”

  “在沧州,我没许她来。”萧骋回答,眼神益发炙热。

  踏着晏青衫长影他上前一步,眼对眼与他近在咫尺。

  “你亡我赤国,为你燕国立下汗马功劳,到最终就是为了在这柴房委身吗!”他压低了声音喝问,九分怒气里却还是有隐约一分怜惜。

  晏青衫后退一步,一步后又是一步,象是立定心意要退到他的世界开外去。

  “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你机关算尽到最后却又要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萧骋步步紧bī,上前一把捉住了他衣袖。

  “我要心安而已。”晏青衫抬了头,挂上冰冷神色:“这世上本多的是我这种人,做了婊子却偏偏还要立牌坊……”

  “心安?”萧骋张大了双眼,掌间发力将他左腕紧握:“你这样便能心安?让我失去一切到如今要用别人面皮活着!”

  那一握如此之紧,恍惚里都能听见骨节的脆响。

  晏青衫并没有痛色,可萧骋却即刻收回了手,如触电般收回了手。

  便这时这刻,他也横不下心去难为他。

  那感qíng已入了骨,无论多大恨意也再难更改。

  晏青衫叹了口气,周身那层冰冷的模子在一分分融化,最终也化做了声叹息。

  “活着纵使艰难,也始终是活着。”他道,眼内光芒jiāo织:“活着恨我、恨这世道或者最终原谅,远远离开这些纷争,这肮脏的世道,容不下你这样一个至qíng至xing的人。”

  “那么你随我去!”萧骋又一步上前捉了他手:“看着我怎么恨你,怎么报复你报复这个世道,将失去的一切夺回来!”

  那手掌炙热,经过恨与挣扎,依旧热意不减。

  晏青衫垂下头,觉得一生之中从未如此软弱,软弱到想要泪落。

  “我不配呢七爷。”他道,将手缓缓抽却:“所谓头顶三尺有神明,我觉得自己不配,你萧氏先人会觉得我不配,那些你为你死去的兄弟将士会觉得我不配,你的良心也会觉得我不配。”

  一语惊醒梦中人,萧骋恍然抬头往后急退,那些血与仇恨复又横亘在了两人中间。

  是啊,就算是他原谅了,那么萧氏先祖呢,那么赤国的亡魂呢?

  他不能如此自私,不能。

  于是两人复又静默,从咫尺之近复又退回天涯之远。

  “你走吧。”晏青衫最终抬手:“如果下不去手杀我复仇,那么至少不该再和我扯上任何关系。”

  萧骋看住他,想转身却力不从心。

  “我准备复仇,准备阻止你燕国复国,怎么你不反对吗?”他道,咬牙切齿的不舍。

  “我是快腐烂成泥的人了,还反对什么呢?”晏青衫回道:“虽然我觉着你这等xing子未必适合复仇,觉得你该和锦瑟去到关外,但是你绝对有资格坚持自己的主张。”

  “走吧。”他又挥手,快把持不住心酸:“有多远去多远,记住以后善待你自己,莫要再爱上我这等人。”

  言语未竟身子已是一阵摇晃,那渴盼解脱已久的灵魂象是急着要离开身体。

  他倚住墙角,穷尽气力倚住,看着萧骋连同这世界在眼前一起颠倒摇晃。

  恍惚间听见有人脚步临近,小翠在扯住喉咙高喊:“来了来了,来听戏了,这位贵客好大的排场。”

  萧骋的瞳孔即时一缩,隐约间已意识到来人是谁。

  “记住你说过你要复国!”晏青衫疾步拉开房门,往那软轿迎去:“记住如果你想现在和他同归于尽,那么你就是愧对先祖的一个懦夫!”

  ××××××××××××

  ××××××××××××

  戏最终还是开唱,虽则晏青衫突然改了主意愿意随贺兰珏回去,可贺兰珏也改了主意。

  月氏女主突然造访洪都,那皇城之内不再安全。

  “不如这样。”他道,语气qiáng硬根本不容辩驳:“你就在这,以后只唱给我一人听,我会差人打理一切。还有我不再bī你唱摘星台了,你爱唱哪曲便哪曲吧。”

  话不曾落地晏青衫就看见萧骋从门外进来,端着茶盅低头越过门槛。

  “还是唱吧。”他道,声音盖住喧嚣:“那前主萧骋是如何亡国,的确是出入戏的好材料。”

  言毕就踏上高台,不曾勾脸更衣就这么甩了衣袖开唱。

  第一个长音一出全场静默,贺兰珏居然忘记驱赶萧骋离去,由着他放下杯盏,立在椅侧说是服侍贵客听戏。

  好戏,的确是场好戏。

  所有死去的激qíng仿若都在这刻复活,这出戏的jīng彩,还远远胜过当日萧骋和晏青衫初见。

  那些故去的岁月被一页页摊开,顷刻间扑面而来。

  先是初见,在最最黑暗之处的第一眼对视。

  然后萧骋便入了套,伸长颈脖一步步被扣进那个死结。

  长夜孤寒血凝冻,一只胭脂红,换他倾城一怒。

  每一句话都暗藏机心,叫齐楣登不上东宫之位,刻意与齐宣在街头相逢,那样羞rǔ不过为换得一个堂皇的借口,杀齐宣要萧骋失却良将失却人心。

  旧都赤隍界内she落梁宇,扶梁思上马,督造兖州城关将沟渠暗道彻底外泄。

  华灯大宴之上夺了萧乘风xing命,自此赤国再无良将,兵权一步步落入齐氏和梁思手间。

  到最后亡了国,又是如何一杯毒茶了却萧骋xing命,寡qíng冷漠心如蛇蝎。

  戏文很长,唱到人人齿冷心寒,晏青衫依旧冷着颜面不肯罢休。

  不过为说一句,来去为这一句。

  自己曾如此无qíng负他,yīn毒卑鄙无所不用其极,根本不值得原谅也不值得挂记。

  诚如方才所说。

  就算萧骋是下不手杀他,那么至少也不该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如果他还是个磊磊男儿,还记得自己是如何被愚弄欺骗,那么这刻他就应该转身离去,不回头不犹豫一切从新开始。

  这其间的潜台词萧骋自然是懂了,可是他目光灼灼依旧不肯离去。

  “如果真是无心,那么到最终你又为什么留存我xing命!”目光里这句质询穿越所有阻隔,一遍遍无声拷问。

  到最终问到晏青衫突然失了声,站在台间久久拖着个尾音。

  为什么,为什么到最终施尽百法要留全他xing命。

  为什么就算仇怨得报家国得复,自己却没有半丝欢喜。

  为什么夜夜难寐,心象被文火煎熬。

  为什么要往往复复做那样一个梦,住在月牙湖畔,推窗看湖,和他并肩而立。

  答案就在唇齿之间,可他不敢触碰自觉形秽。

  不配。

  脑间这两个字要掐灭他所有念想。

  象这样一意孤行最终将他家国覆灭,象这样拿爱做刀一片片将他凌迟,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来穷究过去,追究什么时候开始恨不再是恨,什么时候在算计yīn谋里也有了感qíng。

  “一时都是错,满盘皆遗恨。”

  这句唱词突然到了嘴边,上下不接却象幽魂般从他心间流出。

  是啊,一时都是错,满盘皆遗恨。

  错的太早醒的太晚,自己是如此可笑一枚被爱恨夹攻的棋子。

  恨不够坚定,爱又不敢面对,到最后一无所有只剩遗恨。

  心终于是酸了,酸涩难当如河川泛滥,bī的一口热血上行,满喉都是腥甜。

  他咬住牙,看见贺兰珏察觉到异样,看见萧骋将手探入胸怀,目中杀机陡现。

  台上饰演萧骋的英哥却是不知所谓,只当是戏到了头,连忙将腰挺直朗朗开唱。

  “大雨披天落,湿却英雄血,待到神虚轮回重现日,再看这河山可在,亡魂可安,可由的我寸心错付,死生由人!”

  一句词直唱到满座皆惊,唱到萧骋如梦方醒满袖盈风。

  “再看这河山可在,亡魂可安,可由的我寸心错付,死生由人!”

  他痴痴重复,重复一句便退后一步。

  该当是痴人梦醒了,到这时这刻。

  已经爱过他付出一切,已经遭遇背叛叫河山染血祖辈蒙羞。

  该梦醒了,活着担当一切,再不在这爱恨里无休纠缠。

  他步步后退,退到身后桌椅之间,qiáng自镇定叫神色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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