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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照青衫冷_梓涵【完结+番外】(23)

  那是片小小山坳,角落里长了株梨树,此时枝头繁华盛开,迎风招展幽香满径。

  “就葬这吧,梨树底下。”他扬手,缓缓在原地落座。

  素心闻言放下了板车,拿锹开始掘坑。

  晏青衫一直不语,象尊泥雕木塑。

  “我记得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素心开口,手间动作不停:“其实也没什么,我原先是个郡主,只不过从小体弱,被师傅带上山习武,所以你没见过我。”

  晏青衫哦了声,目光凝滞依旧没有任何表qíng。

  “如果不是国亡了,我如今应该做了掌门,和师哥一起,日子逍遥快活。”

  素心接道,将棺木落坑,又实实添上厚土。

  这次连声哦也没有,晏青衫只是望她,无嗔亦无喜。

  那目光叫莺飞糙长的四月也荒凉了起来,满世界仿似都只剩萧瑟。

  “为什么你就不明白呢?”素心摇头:“复国之路迢迢,这世上又有哪一桩功业不是白骨累累人血砌就,你付出了代价,那谁人又不是。你该理解三殿下,狠辣决断,这是乱世为君之道,说到底,其实他也不想。”

  “我明白。”晏青衫终于发声回话,立起身将衣衫上尘土拍尽:“而且我付出代价寥寥,不过是大而无当一颗良心而已。”

  言毕就转身离去,并不打算在萧骋坟前叩首逗留。

  “你不回宫吗?”素心在身后追喊:“三殿下的意思你该明白,他不会让你再离开他。”

  “不回去。”晏青衫往前,步伐有些踉跄:“你回去转告他,如果他要留我,那么不妨将我两只脚也一并剁了锁上铁链。否则我决计不会再留在那高墙内一时半刻!”

  素心在原地怔了怔,最终还是不曾上前迫他,而是在原地守起了坟。

  三日后贺兰珏得隙前来探察,她奏禀说不曾有人前来动坟头丝毫,那萧骋就算当日不曾真的被毒死,如今也该闷死了。

  贺兰珏疑心,又差人将棺木掘起。

  里面尸身犹在,已然开始腐败,异味刺鼻。

  “落坑埋了!快!”贺兰珏掩鼻,皱起眉头连声吩咐。

  素心乘势下跪请罪:“晏公子我没留住,还请殿下落罪。”

  “你起吧。”贺兰珏抬手:“不怪你。况且他没走远,也走不远。”

  醒来的时候觉得头疼yù裂,真象是经了一场宿醉。

  萧骋扬手,遮住外头刺眼的阳光,也渐渐看清了上方那一张娇小的脸孔。

  “你醒啦!可算可算醒啦!”

  脸孔上表qíng夸张生动,主人正是好久不见的锦瑟。

  没死,自己没死。这是个不用再确认的事实。

  他坐起身来,发觉自己所睡的chuáng铺临窗,外头清风煦煦,景致很是熟悉。

  “我知道你要问这是哪里。”锦瑟凑过身来:“这是沧州,你赐给我的宅子。不是yīn曹地府。”

  虽然仍穿着红衫子,仍是稍显鸹躁,可她到底是和萧骋记忆里的那个锦瑟有了差别。

  经了事,她也已经悄悄长大。

  “我为什么在这里?”萧骋环顾,终是免不了要问这个问题。

  “你被辆马车拉来。”锦瑟回道:“拉车的人说他收了人家许多银子,负责在株梨树下面挖地道,预备好死人棺木,做可以翻覆的机关。等上面有人落下棺木盖了土,就将机关翻覆,把你掉包带来这里。”

  一句话里就提到几次棺木机关,萧骋半点也没听懂。

  “什么?”他抚住额角发问:“你能不能再说一遍,到底谁挖地道,什么机关?”

  “我也不知道,也只是听说而已。”锦瑟将手一摊。

  萧骋沉默了,觉得心乱如麻不知该当如何开口。

  “你不问是谁给了他银子,要他挖这地道吗?”锦瑟靠了过来,紧盯住他发问。

  是谁?

  这也是不需要确认的问题,当然是他。虽然自己未必是要领这个qíng,qíng愿在那时那刻就绝望死去。

  “你不问?那么就该知道是谁了?”锦瑟发话,从怀里掏出封信来。

  信很长,上面字迹潦糙,看的出晏青衫写时十分吃力。

  萧骋别过头去,不知道为什么却并不想看。

  “他告诉我,我名叫贺兰锦,是燕国公主。要我去求我哥哥贺兰珏,赐关外一块地方给我,然后带了你去。”

  锦瑟说了信中大意,然后将信合拢,依旧贴胸放着。

  之后她转身,从案上拿来只铜镜,要萧骋照照自己样貌。

  铜镜里那人窄颚淡眉,竟是十分清秀,完完全全是另外一副脸孔。

  萧骋浑身一松,只觉得心间那团死灰又开始燃烧,烧的他胸口隐隐作痛。

  什么都安排好了,诈死,去路,甚至是易容。

  那冷色之下到底有多少秘密。

  又还有什么秘密是他承担不起。

  “不可以分担吗?”萧骋终于忍不住开口,支住额头辗转反侧:“是不是就真的没有任何人可以分享他的秘密!”

  “那么你预备怎么办?”他抬起了头,望住锦瑟:“预备听他吩咐吗?”

  “孔融让梨!”锦瑟开了口回答,却是风马牛不相及。

  “早先他把我赶来沧州,却原来是把你当了一只梨子,非要让给我。”她跟上解释,倒端的是形象万分。

  “可是你根本不是只梨呀!”她左右绕住萧骋打量:“那么我为什么又要听他的。”

  ××××××××

  ××××××××

  “你故事讲的最烂。总是什么呆子孔融,大梨不吃吃小梨,真正是脑子有病!”

  夜里晏青衫突然梦到锦瑟这句老话,不由的笑了,从梦里即时惊醒。

  想坐起身,却是有些吃力,他拥住被褥,等骨节里寒意稍稍退减。

  半月前吃完了最后一颗定风丸,自此后行动日渐不便。

  那倒真是味好药,虽然会严重败坏肠胃,但至少可以叫他行动自如。

  记得是从那个江湖人手里买来,小小一瓶,却花了千两白银。

  那江湖人还声称自己擅长五行八卦,所谓遁地易容无所不能,口气比天还大。

  于是他花了半个月的时间考量,以外出买醉为名,考量这定风丸的效用和那人话里真假。

  药效的确不错,虽则副作用很大。真假却是万难确认,虽然听来他在江湖上也略有薄名。

  那么他也只好赌这一记,因为烽火越烧越近。

  三十万两,换那人在梨树之下挖通坑道,最终将萧骋易容运至沧州。

  没有人怀疑他在奉署殿唱的那出戏。

  那样绝qíng绝义一出戏,素心信了,那么贺兰珏就也该信了。

  一切如意料中进行,他所能把控的,也只是亲眼看到棺木落在预定位置而已。

  之后命运便听从天意吧。

  包括萧骋,也包括他自己。

  窗外这时已有些微亮,戏班里的花旦最是刻苦,已经在吊嗓练功。

  晏青衫知道该起了,于是拉住窗台缓缓站立。

  今天有出戏,他唱小生,说好了清早大家起来对词。

  仗打了一年又一年,戏班生意萧条,可班主也很难拒绝他这样一个新角。

  每日只要两碗稀粥,肯委身柴房,又唱念俱佳的新角。

  他知道自己颜色正在衰败,和急速萎靡的身体一起。可勾上了脸端起方步,却还是能让看客叫一声好,心甘的往台上掷来几枚铜钱。

  足够了。

  这样贫贱而有尊严的生活,对他而言已是半生未遇的恩典。

  “七雪!”

  房外有人拍门叫唤,是班主十岁的女儿小翠。

  今天她声音有些兴奋,在门外一直跺脚:“快快快,爹爹找你有事商量。”

  他理好衣衫去到庭院,果然看到众人齐聚,正引着颈子盼他。

  见到他后班主很是激动,长长伸出了五指。

  “五百两!”他不停比着手势:“居然有人出五百两要你唱出《摘星台》,还真是个阔客呢。”

  晏青衫脊背一凉,隐约里已是猜到这位贵客是谁。

  “不过这出摘星台有些奇怪,说是不唱妲己纣王,要唱先朝君主和那妖孽晏青衫。那么唱词咱们就得重新写过……”

  身后班主的话渐渐飘渺淡出,晏青衫步步后退,倚住棵槐树才能勉qiáng站立。

  众人即刻上来观望,嘘寒问暖语声将他湮没。

  “那么班主你写唱词吧。”他挺直了身子往前步去:“到时候给我看眼便成。”

  回到柴房众人拍门不休,说是要他去正房歇息。

  有人出的起身价,待遇果然也即刻不同。

  “抱歉我不习惯和任何人同住间屋。”晏青衫抵住门角,语声轻飘无力。

  紧接着便退至墙角,贴住泥墙将脊背立直,就这么直直立了一日。

  立到星子升起班主将唱本送来。

  立到跟前稀粥再没有半点热意。

  到最后气力全无,肠胃发出轰鸣,他才突然觉得可笑。

  早知道逃脱不了,那么这厢又算是和谁赌气。

  他弯下腰,将那碗稀粥端了,缓缓喝进肚去。

  月色这时突然黯淡,有人推门立在了他跟前,一掌将他手间碗盏拂落。

  “够了!”来人拧着眉怒意燃烧:“我的忍耐也有限度,你现在便跟我回去,这种肮脏东西,也是你该碰该喝吗?”

  晏青衫不曾起身,蹲在原处仰起了头。

  “为什么喝不得?”他冷冷发笑:“我又比别的戏子高贵在哪,为什么旁人喝得我便喝不得?”

  话不曾说完双脚已经离地,来人捉住他腰身,将他恶狠狠顶上后墙,唇齿间吐着炙热的喘息。

  月色如水将双方脸孔照亮,贺兰珏还是贺兰珏,眉目英挺眸光犀利。

  可晏青衫的颜色却已经败去,琉璃色如今凝冻在双目,再没有半点神采华光。

  贺兰珏有些诧异,不自觉双手落下,身体里燥意也退减了几分。

  “跟我回去。”他咬住了牙:“好好的给我补回来。”

  “色衰之后也不过如此是吗?“晏青衫启齿笑了:”那么就请殿下断了念想,由着我腐烂便是。”

  贺兰珏一时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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