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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加热了他的冷血_芥子醒【完结】(38)

  “你又自作主张!”赫伦嗤笑一声,“那小孩养了条bào躁的狗。我敢保证,那只狗绝对没长到一个月,却有qiáng壮的高卢人才有的坏脾气!”

  “所以说……就算是动物,也是有感qíng的。”卢卡斯半侧过脸,“哪怕只养了不到一个月。”

  赫伦瞟他一眼,瞥见他执握鞭子的手。

  “这个暖炉给你。”他把怀里的铜暖炉递给他。

  卢卡斯浅笑着,神色轻缓很多,“我亲爱的主人,您比我更需要这个。”

  “少废话!我只是太热了!”赫伦皱皱眉,随即又放缓了声音,“而且……你的手指都冻红了。”

  卢卡斯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轻轻笑一下,接受了他的好意。

  ……

  马车到达殡葬馆,接待赫伦的是殡葬馆馆长。卢卡斯留在车上等他。

  馆长上了年纪,嵌在皱纹里的眼睛深邃而jīng明。他一身黑衣,留着花白的长胡须,十分飘逸。

  罗马的男xing,多半以gān净光洁的下巴为美。他蓄须发的习惯,与主流审美背道而驰。

  他热qíng地迎过来,满脸堆笑:“尊贵的大人,您的到来使这里蓬荜生辉!生命在此地走到尽头,您的光辉不会消失!”

  殡葬馆光线昏暗,黑纱环绕在屋顶,清冷中有死亡的凌厉气味。屋中央的走道劈开两侧堆放的棺材;棺材上刻有复杂的浮雕,纹路jīng美,多为纯洁的天神。

  馆长领着赫伦走过一口口棺材。它们像静默的使者,整齐排列着,待到人咽气时就包裹身体载往冥界。

  “我需要空间宽裕的棺材。”赫伦扫视着,“能装得下两个人的。”

  “合葬吗?”馆长愣了愣。

  “嗯。”赫伦点头,“我的父亲已死,母亲嘱托我将她与父亲合葬。”

  “现在的罗马,已经很少有夫妻愿意合葬了哦!”馆长摆了摆指头,“您也知道,最近流行无夫权婚姻,妻子在丈夫死后还能把嫁妆带走!柔弱的女子是忍受不了孤独的,她们会带走嫁妆,投入别人的怀抱。”

  他赞赏地说一句:“您有个伟大而纯洁的母亲!”

  赫伦应付xing地笑笑,“她信奉迂腐的教条,是个古板的妻子。不得不说,我恨那些教条。不过……这种迂腐,有时可以被喻为美德,不是吗?”

  馆长捋一把胡须,哈哈笑起来。他的笑声十分慡朗,cháo水一般涌向黑乎乎的殡葬馆内,穿透沉闷的棺椁,在沉穆的环境中显得不合时宜。

  “那是当然。所谓的爱恨美丑,绝不像水和油那般不相容!我见过太多孩子,在父母死时才会乖顺;也见过太多仇恨,在对方死去时才会转化成爱。没有任何一种职业,能像殡葬师这样体会到人的复杂和善变!”

  他拍了拍赫伦的肩膀,“死亡会让人明白很多。也许当您打开棺木,将父母合葬,往他们嘴里塞钱币时,会产生与我这个60岁老头子一样的感慨!”

  赫伦轻笑一下以示礼貌。

  他没有和馆长闲聊。在匆匆浏览之后,就立刻确定了石棺。

  石棺非常宽大,大理石材质上乘。棺壁雕刻着十几只胖胖的小天神,长着翅膀挥着弓箭,栩栩如生,显得神圣纯真,没有一般棺材的死寂。

  馆长拿到钱,命奴隶用牛车拉着石棺,跟随在赫伦的马车后面。

  马车牛车一路颠簸,在日落前赶到波利奥的族陵。

  世代的波利奥躺在这里,陵墓也被世代修葺。即使久经风雨,大理石也没有销蚀的迹象。族陵就像一座坚固冰冷的堡垒,安然坐在皑皑白雪之中。冥神的雕像屹立于陵顶,头上落满积雪。

  两名奴隶手拿火把,照亮陵墓的暗路。赫伦带着卢卡斯进入陵墓,路过喑哑的棺材。

  在幽暗深邃的墓道里,冒出莹莹的光,就像鬼手一般掠过陵顶的积灰。蛛网被灰尘掩埋,连蜘蛛的尸体都风gān了,gān瘪瘪的。这里只有死去的尸体,没有任何活气。活人走进墓道,就像往冥界的大门迈入了一只脚。

  赫伦走到普林尼的石棺前,奴隶点亮周围的火把。那口棺椁bào露在火光下,躺在火把圈的中央。火热得很厉害,棺盖上的黑纱被热làng席卷而落,石棺就彻底显露了。

  摇曳的火光蹒跚于棺材壁上,像海里飘扬的金珊瑚在随波而动,很漂亮。于是,yīn森恐怖的气氛被驱散了,陵墓显得神圣温暖起来。

  赫伦竟错觉石棺带着温度,下意识地想伸手摸一摸。

  他扼住不实际的想法,深呼吸一次,命令奴隶开棺。

  奴隶用木棍撬起沉重的棺盖,再齐力一推,石与石摩擦出尖利的声响,像将死之鸟的最后一声悲啼。

  赫伦捂住口鼻,挡住扑面而来的灰尘。他皱着眉走上前,查看棺内的状况。

  他皱起的眉头倏然垂下,他愣住了。

  半年过去了,普林尼肿胀的尸身挟带蛆虫入棺,如今只剩一堆白骨。他的皮ròu早已被虫子吃光了,华贵的陪葬衣物也被啃咬得破破烂烂,使他像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死人的窘态没有使赫伦震撼一分。

  ——因为他看到一件更显眼的东西。

  一只细长的金盒歪倒在尸骨里,位置在腹部,嵌在骨fèng之间。金盒闪着暗沉的光,小拇指般大小,倒映在赫伦的眼底。

  这是他很早就寻找的东西,现在主动送上门了。

  huáng金不能做陪葬物,却安然地出现在石棺里,唯一的可能就是普林尼吞下了这只金盒。

  普林尼是吞金自杀的——这个念头像箭一样陡然钻入赫伦的脑际,流走在他全身的血液里,如坚冰或刀刃那般锋利,将他的五脏六腑磨擦得生疼。

  他激灵一下,后背冒起jī皮疙瘩。他直接伸出手,不顾脏污,拿出了那只金盒。

  从前世绵延而来的谜团要解开了。

  金盒打开了。

  里面是一只碎纹密布的象牙哨子。

  赫伦非常熟悉它,熟悉到能描绘它的纹路,记住它的温度,也知道它是怎么破碎的。这是他童年唯一的记忆,他将它奉为珍宝。

  他的神qíng停顿一瞬,捧着金盒的手狂乱地抖动,血液向上涌动,肩膀痉挛般抖动。他的双眼睁到最大,心脏跳得近乎要从喉咙里呕出来。

  过去的一切,普林尼的遗影,被摔碎的哨子,这些都飞快地在脑中掠过了。

  他的耳边泛起cháo鸣,眼前漫起茫茫大雾,浓烈着浓烈着,将他长久以来的某种成见挤出去了;然后这团雾慢慢散去,留下一个颀长的背影——

  普林尼的背影,父亲的背影。

  这个背影无比清晰,纵使被海làng洗刷千百次的贝壳,其纹理也不如这个旧影清晰了。

  赫伦的呼吸猛然一滞,他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古罗马时代,为了节约资源,规定金制品不能陪葬。

  第35章 伪造的遗嘱

  赫伦苏醒时,还介于清明与梦境的迷雾里。

  他在画面纷繁的梦境中,像回光返照一般重历了二十多年。在半真半假的画面中,他看到父亲的无数张脸孔,个个不一,可多半是严肃不喜的。他太想回忆起他的面容了。

  然而,他的记忆或臆想如飞绕烛火的蛾,触不到追寻的亮光。

  他在漂浮的梦境中搜寻着,焦急得满头大汗;最后,他的眼前出现一只细长的金盒。

  他醒了。

  他看到熟悉的纱帐,熟悉的奴隶,熟悉的huáng金摆设,感到一丝陌生。

  房间弥漫着薄荷的香气,奴隶为他热敷,还沾湿树叶、将水珠甩到他胸口,以作驱魔辟邪之用。他见主人苏醒,连忙扶他坐起,用薄荷水擦他的脸。

  “是卢卡斯背您进屋的。”奴隶说。

  赫伦转了转眼球,感到些许清凉,昏沉逐渐褪去。很久,他才从梦境里真正回神。

  “那只金盒呢?”他哑着嗓子问。

  奴隶为他取来。赫伦打开金盒,将象牙哨子捧在手里,凝神端详。

  哨子被修复得还算完整,细细的裂纹如血丝般遍布,仍是记忆中的rǔ白色。

  曾经拥有又失去的物件,让他恍若隔世。

  他将哨子放到嘴边,试探xing地chuī了chuī,和童年中的响声一样。

  他忆起父亲摔哨子的qíng景,也忆起他肿胀不堪的尸体。他的仇恨、他的偏见轰然被推翻,只留下漫无边际的心酸。

  他突然想起美狄亚的故事。

  ——仇恨会蒙蔽人的眼睛,让人失去冷静思考的能力。

  因为怨恨父亲,他对遗嘱信以为真;可他从未考虑过,布鲁图斯可能会伪造遗嘱,只要在假遗嘱上盖上印章,就能使伪证凿凿。

  就像当时,他伪造合同骗取丝绸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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