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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加热了他的冷血_芥子醒【完结】(39)

  他的鼻头逐渐酸涩,一种郁闷从胸腹升腾,慢慢顶到喉头。他抓紧了被角,眼前泛起大雾,喉头无比热辣,胸口疼痛如锥刺。

  然而他发觉,他流不出眼泪,一滴都没有。

  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摸到一只冰凉的青玉。

  这是卢卡斯生病时他送他的;而那个忠心耿耿的家伙,现在又还回来了。

  “把卢卡斯叫过来……”他捂住心口,艰难地说。

  奴隶担忧地瞅他一眼,给他擦点薄荷水,就退下去了。

  卢卡斯进屋时,赫伦平复了呼吸。

  他斜靠在丝枕上,额间缠着羊绒毛巾。他的脸色不好看,甚至很病态,长发被冷汗濡湿、贴在脸颊,嘴唇微微发白,如胶合般紧紧黏在一起。

  他的脆弱,甚至那种色厉内荏的xing格,也全然bào露。

  卢卡斯揪起眉头,他心疼了。

  赫伦漆黑的眼睛转动着,锁定在他身上。

  “坐。”他轻飘飘地命令道。

  卢卡斯搬过椅子,坐在chuáng边。

  赫伦斜斜朝他看去。

  在烛光的照she下,卢卡斯一半脸蒙上yīn影,另一半就映亮了。他的眉眼英气而锋利,眉尾像锐利的剑尖,眼角也是。即使是微huáng的烛火,也不能侵蚀他过分硬朗的气质。

  “我自作主张了……”卢卡斯咳了咳,“我让奴隶将普林尼大人抬到新的石棺里,旧的石棺已经粉碎掩埋了。”

  赫伦没有责备他,将哨子摊在手上,朝他伸了过去。

  “这是我小时候最宝贝的东西,我将它视若珍宝。普林尼曾把它……”

  他哽了一下,改变了说法:“我父亲曾把它摔碎了,那大概是因为一时冲动,我想与我的母亲有关……你还记得我要你找的那只金盒吗?”

  卢卡斯点头,“您昏过去时,手里就攥着这个。”

  “我一直以为,金盒里装着遗嘱或是红戒……”赫伦有气无力地说,“没想到会是我的哨子。我父亲把它修补得很完美,还装到金盒里,每天都让奴隶清理……”

  他努了努嘴,下巴抖动起来,面露痛苦,“天啊!没想到他是在乎我的……我却像复仇之神提希丰惩罚罪灵那样对待他……”

  卢卡斯心里紧紧一揪,心酸起来。

  赫伦想努力冷静下来,可呼吸却越来越急促。他非常激动,脊背颤抖得厉害,眼圈逐渐泛红。

  “金制品不能随身陪葬,却出现在棺材里,而且还在他腹腔的部位。我有理由相信,他是吞金自杀的,他用我的象牙哨子结束了生命。他早已谋划好了,特意准许奴隶的假期……”

  卢卡斯表qíng凝重。心灵深处的某种热爱让他忘记了身份,他愣愣地站起来,毫无意识地坐到赫伦的chuáng边,握住他发抖冰凉的手。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破坏了规矩,已经将主奴之分逾越得彻底。

  他做了最自然的事qíng,出于保护赫伦的本能。赫伦也自然地接受了。什么身份等级,现在全然瓦解。

  “我不相信我父亲会把家产留给布鲁图斯……”赫伦沉沉地说,“格奈娅并没有那枚红戒,说明她不是他的挚爱。目前看来,布鲁图斯盗取红戒、伪造遗嘱的可能xing最大。”

  “没错。”卢卡斯想了想,“他曾经伪造过合同,bī真得甚至骗过了丝绸商的眼睛。照他下作无耻的秉xing,他的确会造出假遗嘱。只要遗嘱上有印章,遗嘱就能生效。”

  赫伦脸色惨白,下意识地抽出手来,反过来抓紧卢卡斯的手,好象在寻找什么安慰。

  他隐晦的软弱全被卢卡斯看到,也只被他看到了,像坚硬的海螺壳子被生生砸碎,里面的软体被盐腌渍一般紧紧收缩。

  卢卡斯用空出来的右手覆在他的双手上。

  他想保护他,这种心qíng无比qiáng烈。

  “卢卡斯……”赫伦颤抖地说,“我必须守卫波利奥!扞卫我的家族!哪怕损失钱财、减少寿命,我也要把波利奥守住,绝不能让它落到外人手里!更何况是那个令人发指的布鲁图斯……”

  “别怕!”卢卡斯坚定地说,“实在不行……我就去杀了那个布鲁图斯。这是最简单的办法……”

  赫伦愣一下,立马捶了他一拳头,“你疯了吗?这可是在罗马,不是在松散的行省!杀人就要判死刑!连身为奴隶主的我也要受牵连。就连想要杀我的布鲁图斯,也是选择在荒僻的行省下手……”

  卢卡斯揪起眉头,眼里杀意不减。

  “你知道法院里那群官员,他们才不是尸位素餐的东西。堕落的帝制之所以能持续至今,绝对与法官的严格息息相关。你不知道他们对待杀死公民的奴隶会多残忍!他们会把你的皮ròu一块块割下来喂狮子的!”

  赫伦重重拍了卢卡斯的头,“我不要你一辈子过着像老鼠那样东躲西藏的生活,也不要你以身犯险。”

  卢卡斯抿住了嘴。

  他盯着赫伦,突然感到十分无力,像有一把冷水慢慢漫过后背,使他缺失掉所有热血。这种被赫伦保护的感觉不是他想要的。

  他更想保护他,而且是极度qiáng势地去保护他;像阿波罗的光芒那样不容置喙,像战神玛尔斯那样横扫一切。

  只是低微的身份,bī他默默咽下这种渴望。

  “就目前来说,尽快找到红戒是好的办法。就算杀掉一个布鲁图斯,可妄图走歪门邪道夺取波利奥的人仍不会少,你难道能把贪心之徒全杀光吗?只要红戒流落在外,我就一天不得安宁!”

  赫伦叹一口气,“可是该死的……我已经找遍每一处了!克奥佩拉的坟墓掘开了,父亲的故居也都搜过了,却连个印章印都瞧不到!”

  卢卡斯沉思一会儿,给赫伦掖好被角,用手巾擦掉他脸上的汗,紧了紧他领口的羊绒围巾。

  “睡吧,我的主人。”他轻声地说,“您眨眼的速度变慢了,这告诉我您很累。我会帮您想办法的,让您保住这一切,顺顺利利地进入元老院。”

  赫伦轻笑一声,伸出手指戳了他的前额,“卢卡斯,你这个傻子……你能做什么呢?我是你的主人,你的身份只是个持刀握剑的奴隶,这些铜臭味的纷争从来都不该有你的参与……”

  卢卡斯抓住他的手放回被窝,竖起拇指,指了指自己,笑得十分自信。形状美好的牙齿从唇fèng微露光泽,睫羽像一抹金水彩,镶在他蓝宝石般的眼瞳周围。

  他的自信,像一股洪流冲刷着赫伦,使赫伦也被他感染,有了点积极的信心。

  “在我眼里,您是最不该承受苦难的人。”他笑着说,“这是我身为奴隶的信念,我可以为这个信念付出一切!”

  赫伦看着他,突然无比恐慌。

  冬季的寒冷中,他竟然感知到地下角斗场的燥热,混合着血腥气的热。

  “卢卡斯!”他腾地坐起身,抓住他的衣袖,“我记得我命令过你,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自作主张地去送命!”

  卢卡斯的脸色变了变。

  “现在,我要你跪下,对你的主人发誓!”赫伦qiáng硬地说。

  他又换回来一贯的qiáng势作派,yīn柔外壳下的凌厉排山倒海似的袭过来,像一个身披铠甲、高举金矛的神,有种雌雄不辨的美。

  卢卡斯愣了愣,随即单膝跪地,伏低了身体。

  “我要你发誓……”赫伦说,“绝不以命护我,绝不擅自送死,绝不于我眼前断气!如有违背,神灵将降我病痛残疾,仕途不顺,孤独桎梏!”

  卢卡斯呆愣地抬起头来,动动嘴唇刚要说话。

  “闭嘴!”赫伦急不可耐地打断他,“快点发誓!我命令你必须发誓!”

  卢卡斯沉默一会,便闷闷地开口:“我卢卡斯,是卑微低贱的奴隶。我的心口烙着波利奥的家印,灵魂也深刻着。我对我的主人献出身心忠诚,他是我灵魂的主宰者。我对他以及神灵发誓……”

  他停顿一下,费力地继续道:“绝不以命护他,绝不擅自送死,绝不于他眼前断气!如有违背,神灵将降我的主人病痛残疾,仕途不顺,孤独桎梏……”

  赫伦松了一口气,莫名的心安。“很好。”他说,把光洁的脚伸出来,“现在,你该吻我的脚背了。”

  卢卡斯捧过他的脚,轻轻一吻,再抬头望向他的主人。

  他的眼周泛起恍惚的湿气,眉头微微打颤,嘴唇轻微地动弹,烛光让他棱角分明的脸柔和太多。

  他把所有的柔qíng都拿出来了,双手捧给赫伦,像一文不名的教徒将珍藏已久的醍醐献给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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