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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大人的忧郁_宁世久【完结】(43)

……乐道在哪里?

赫连郁浑浑噩噩地想。

他眼前能看到的,只有灰白的冰雪透着微光,仿佛被寒冷冻僵的脑髓转动时尤其不灵活,赫连郁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才慢慢回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又花费了很长时间,慢慢活动手腕。

大巫尝试用近乎没有知觉的手指去寻找乐道,他记得一开始他和乐道是抱在一起的,后来滚落时磕碰上一块岩石,那个时候好像松开了手……不,是那个时候松的手吗?还是后来凌空时被风chuī开的?他到底松手了没有?

他尽力去触摸,但是手指唯一能为他传递过来的就只有寒冷、寒冷、寒冷,除此以外空无一物……唔?

麻木的手指触碰到一个热源。

这个惊喜的发现让赫连郁身体中涌现出一股力量,刚才的寒冷虚弱疲惫瞬间全部消失了,大巫寻着光源向上挖,他运气很好,没有被雪深埋,而且距离雪面不过几尺,在耗尽力量前,成功用手将自己挖了出去。

新鲜的空气拯救了赫连郁的肺腑,他喘了喘,看也未看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指,又寻着刚才触碰到热源的方向,跪在雪地里挖过去。

最终从雪地下挖出的只是一枚火玉。

还是几年前,赫连郁刚从大雪山返回皇都城不久的到的。那时他和乐道之间,正因为北征糙原之事气氛有些不对,同时刚接受太阳金章的赫连郁因为太阳金章的反噬,十分虚弱,在那年冬天因为风寒热症在chuáng上躺了一个月有余,病愈之后,乐道将这枚火玉作为贺礼送来。

这次出门,因为考虑所经过的都是寒冷之地,所以赫连郁也把它带上了。

大巫握着这枚表面雕着十二瓣莲花花纹的火红玉珠,茫然片刻,站起来。

为了仪式而换上的重锦大衫此刻已经变成了布条,里面的中衣血染了一半,谷底风不大,但寒意却能从衣物的破口钻进去,紧紧贴着赫连郁的皮肤。风chuī过时,这些根本发挥不了御寒作用的布条和黑发一起随风飘dàng,轻飘飘得让赫连郁觉得自己好似一只鬼魂。

他茫然地在这谷底行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走的是哪个方向。

谷底堆积这因为雪崩而滚落的大块大块雪团,赫连郁左顾右盼,首先找到的竟然是雪满坡的尸首。

昔日在星台备受称赞的国师继承人,死后也不过一具尸殍,大巫还多了一枚星辰,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赫连郁看了他这位师兄一眼,确定他死得不能再死了,握住火玉,用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灵力搓出一个小小火球,将尸体点燃。

那火球仿佛是落到了一块油脂上,轰然烧开,伴随着黑烟和尸体特有的那种恶臭,将这不知是人还是妖魔的东西烧成了一摊灰烬。至于赫连郁自己,早已离开火堆。

大巫第二个寻到的是鬼枭卫统领的尸首,是骨折失血外加冻伤死的。

不管他是为了什么而背叛乐道,赫连郁都不想知道了,他甚至懒得给这家伙一个火球,只是瞥了一眼,就当做没见到一样路过。

这并不太像赫连郁平日所为,不过此刻也没人能发现赫连郁的异常。

他继续往前走,被冻得青紫的赤足在松软的雪地上留下一个个脚印,裂谷顶端,天边的星辰遥遥注视着他,目光飘渺而冰冷。

最终,赫连郁找到了乐道。

大安的皇帝似乎清醒过片刻,他自己勉qiáng将头顶处挖了一个dòng,不然的话,可能乐道的死法就是被憋死在雪里。但是仅仅挖开一个dòng对于生存下去远远不够,不曾处理的伤口,加上寒冷导致的冻伤,这些都在消耗着乐道的生命。

其实依然还是浑浑噩噩的赫连郁跪在雪地上,用满是伤口的手去触摸乐道的鼻息。

他等了半晌,什么也没触碰到。

“乐道……”

大巫茫然用手拨开那张英俊面庞上凌乱的额发,将散发着热量的火玉放在乐道额头,然后继续挖开雪,挖到胸口时他停下来,勉力扶起他,抽出那把穿胸的短剑,愈合其伤口。治疗时扒开了乐道的衣领,露出习武人厚实的胸膛。确定伤口不再流血的赫连郁俯下身,将自己麻木发疼的耳廓和面颊贴上去。

贴上去的时候,他发现乐道的胸膛上一片冰冷的湿润。

赫连郁过了片刻,才恍然发现这并不是哪里融化的雪,而是从他眼眶滑落的泪水。

星光静默,风从裂谷下刮过,呜呜声仿佛是有人在呜咽。

赫连郁等了等,没等到他想等到的心跳声。

呜咽风声停了,距离地面数十里的谷底只剩下静谧无声。

***

睁开眼睛的乐道看到是一地的白霜。

片刻后他才发现那并非白霜,而是冰冷的,和太阳灼热光辉xing质正好相反的光芒。乐道抬起头来,发现广袤的昏暗将他包围,他身处随风晃动的白芦苇丛中,一条望不见来头和去向,亦望不到对岸的河水从他身侧向前奔流。那水流轰然湍急,仿佛是无数条银龙咆哮着在起起伏伏,照耀这些银龙的,是……

咦,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形状像是一把镰刀的星辰。

而且,这星辰也太他娘的大了吧?乐道想。

河水来源一侧,巨大到快占据苍穹四分之一面积的弯月悬挂在昏暗天幕上,它的下端已经没入滔滔河水中,上端则在河面洒下了大片大片波动的银鳞。

乐道凝望着这枚奇怪的星辰,他不知为何觉得那星辰上面有他很熟悉的东西。

“陛下,那是月,叫月亮。”

有人在乐道背后说。

大安的皇帝回过头,发现自己身后站着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男人面容平凡,毫不起眼,他一头黑发扎成麻花辫垂在胸前,穿着的是青陆人的皮袄和织锦的外套,皮袄一边袖子穿着,另一边扎在腰间垂落,露出色彩鲜艳的里衣来。腰间挎着首环刀,脚上蹬着皮靴,也都是青陆人的款式。

这个男人向乐道露出一个笑容,他笑起来就像是四月份糙原上的chūn风。

“贺温都?”乐道问。

“看来乌伦长得挺像我的。”贺温都摸了摸鼻子。

“不,”乐道打量这个把青陆女可汗泡到手的男人,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看上去就是普通人一个,“有些地方像他舅舅。”

“孩子的长相来自于父母,”说起这个话题,贺温都面容五官都温柔极了,“应该也很像那仁吧。”

乐道其实只在很多年前将赫连郁从法场上救出来的时候,远远和那个女人见过一面,对此他不可置否。皇帝陛下看看这个死去多年的男人,又看看身侧的大河,问:“那么,朕是死了么?”

这个答案是毋庸置疑的,乐道也没想让贺温都回答,他打量那翻滚的河水,摸着下巴道:“朕听闻过,若是能从冥河一头横渡到另一头去,便能重返人世间。”

“是有这么个传闻,”贺温都说,“不过我在河边徘徊了很多年了,从未见过有谁成功过。”

“也就是说试的人还蛮多?”乐道开始脱衣,“朕也去试一试。”

“——不过,”贺温都打断他,“同样也有这样的传闻,只要沾染上冥河之水,就再也无返回凡世的途径。”

乐道回过头,挑眉问:“妹夫,你还知道别的返回凡世的方法么?”

妹夫这个称呼把贺温都噎了一下,他看着自来熟的皇帝,只能苦笑,“我要是知道这种方法,怎么可能还在冥河边停留呢?”

“说的倒是。”乐道点头,他一个八尺男儿,已经脱得浑身只剩下一条亵裤,就在这芦苇丛里做入水前的准备活动,看来贺温都并不太隐晦的劝说,根本不能打消皇帝横渡冥河的念头。

被人盯着袒胸露rǔ打了一套拳,乐道嘿嘿哈哈根本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不过他也没想和贺温都聊天,这一对身份悬殊的连襟之间,气氛稍稍有些诡异。

乐道收拳时,贺温都突然又开口。

“陛下对昭那图殿下用qíng很深啊。”

“唔?”

“不是什么人都有横渡冥河的勇气的,”贺温都的目光试图穿过那无边无际的水面,但是失败了,“大部分来到这里的人都是懦夫。”

“哦,这个吗?”乐道不在意地说,“朕只是无法忍受什么也不做,被困在困境里,四处打转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但若是停下脚步,那就会真的被困死了。”

热身完毕,乐道向着冥河走去。

“等等。”贺温都突然喊住他。

乐道回过头,他似乎对自己突然被喊住没有任何诧异,贺温都看着他深琥珀色的眼睛,其中不变的冷静让青陆男人意识到,他面对的是天下的霸主,是千万人追随的君王,这样的人,平日里表现得再如何大大咧咧,实际上都有一颗体察入微的心。

……可能自己的隐瞒早就被发现了吧,他想。

“冥河对面,才是真正死人该去的地方,”贺温都说,“而停留在河这边的人,若不是执念太深,不解脱不能过河,便是身躯中尚有一口生气尚未散去,还有转生的可能,或者是像您这种,两者兼有的人。”

能凭借执念,拖延生机不散的人,贺温都徘徊这么久了,还没见过几个。

他扯动嘴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容。

“陛下若死去,昭那图殿下怕也不会独活,而殿下他成全月星,将太阳升格之路走完,那仁也能来到冥河,和我相聚……我原本是这么想的……”

这回是乐道打断他,“成全月星是怎么一回事?升格仪式不是已经成功了吗?”

“这种事,还是昭那图殿下自己告诉您比较好,”贺温都微笑着摇摇头,“夜晚快过去了,您的时间不多,陛下,请向着月亮的方向走,只要您能在月亮沉没之前到达……”

他话音未落,大安的皇帝已经一阵风地劈开芦苇,向着冥河的源头跑去。

贺温都摸了摸鼻子,他的身影在风中渐渐变得萧瑟单薄,叹息也几不可闻。

“还要我等多少年啊,可汗。”

***

冰海裂谷。

黎明快要到来,那第一次出现在三陆苍穹上的月亮快要和群星一起隐没。

月亮的轨迹和太阳似乎稍有不同,这片从不曾被太阳照耀的裂谷,却能有月光斜斜通过狭窄的一线天,正巧投到赫连郁身上。

大巫浑然不觉,他正压榨自己的灵力,利用火玉中的火灵给乐道暖身,努力营造出乐道身体火热柔软似乎还活着的错觉。

哪怕不相信那是错觉,赫连郁渐渐恢复的理智也在驱赶心中希望,他又一次用面颊贴上乐道的胸膛,抬起头时他恍惚想,刚才胸膛似乎震了一下?

……等等,震了一下?

他手忙脚乱再一次俯下身,在漫长的等待后,这一次是明确无误的,他听到了心脏跳动的砰砰声。

根本不知道自己眼圈又红了的赫连郁抬起头,那一抹淡薄的月光恰巧在此刻消失,大巫没注意。

他只注意到,那一双睁开眼看着他的琥珀色双瞳。

大巫向苏醒的乐道露出了一个笑容。

风好像有些大,他一边抹眼泪,一边这样想。

第57章 幸福来得太突然

“这么说,他果然死了?”

飘dàng着大雾的皇都城清晨,内城靠近禁宫的一座大宅院,主人书房里的九枝灯上挂着厚厚烛泪,九支雪白的鲸油蜡烛中的八只都燃尽了,唯有最后一只的火光还将熄灭未熄灭,勉力照耀昏暗一室。

太宰罗斋已经带好头冠,身着朝服,却没有去赶赴禁宫朝会。佝偻老人双手负在背后,以九枝灯为中心,围着书房绕圈。

“没有尸体?”他责问自己的侄子,“甚至没人见到过程,你这么确定陛下死了呢?”

罗斋的侄子穿着鬼枭卫的灰衣,腰间短剑的剑柄上却没有编号,也不知到底是不是真正的鬼枭卫。他跪在下方,低着头道:“信鹰来自大雪山,在那样的雪崩中,常人绝不可能活下去。”

“被我们算计的那几位,哪一个能称为常人?!”

太宰大人皱着眉将写满小字的绢布丢在桌案上。

“话是这么说,”他的侄子不慌不张道,“昨夜升起的那星辰,天下之人皆能见到,而普天之下,又有谁死后能在天空升起那样巨大可比日星……并且形状古怪的星辰呢?”

亲眼见到初生之月的罗斋沉吟。

他抚摸灰白的胡须,道:“国师已死,确无疑问,那么陛下……”

侄子回道:“据言当时qíng形,国师大人为主持仪式已经力竭,陛下同样是jīng疲力尽,太宰大人您早已料算到陛下和国师在大雪山会露出这种破绽,让属下收买鬼枭卫小队,又和雪满坡大巫联合,双方共布杀局,大人应该对自己的谋划更有信心才是。”

“不,”罗斋向自己的侄子摆摆手,“你不懂……那么多年了,那两个人闯过多少杀局,反将布局者一军……真的死了?简直像做梦一样……”

“但是,国师若是死了,陛下怎么可能会活下去呢?”他的侄子说。

“哪有这种说法?”太宰皱起眉。

“这些天皇都城里一直在传啊,”侄子说,“国师不灭,陛下不死,只要灭了国师,陛下岂不是不死也得死,要小侄说,陛下再如何,也不是那些有着鬼神莫测手段的巫,凡人的血ròu之躯,终会化为白骨,叔父无需太过担忧。”

“……你依然没渗透进飞燕卫么?”罗斋突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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