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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大人的忧郁_宁世久【完结】(45)

少年不得不开始自己默默地观察,他很快发现这两人虽然不说话,但是jiāo流的动作并不少……或者说因为太过默契,在细微的动作之后立刻能了解对方的意思,过去他们有jiāo谈时这一点尚不明显,如今都沉默下来,反而将这种默契突出了。

……说好的吵架呢?乌伦觉得自己又想装作不认识这两人了。

乌伦并不知道自己心里暗想的便是朝堂里那些公卿们的感受,皇帝和国师之间陡然气氛微妙对他们来说乃是常态,并非没有什么热心的人试图调解,譬如大司马将军白石郎,这些热心人取得的结果无一不是败退,以至到了后来,根本没有去管这两人了。

反正他们自己会找机会和好的,被闪瞎眼的众人忿忿想。

就这么别扭地行了几日——在大雪山乐道记下了白陆的地图——第十日时他们到达了长楚海峡。乐道找路子搭乘黑船,在yīn雨jiāo加海làng三丈高的日子度过海峡,一行人湿漉漉地登上了中陆的土地。

中陆这边,乐道是真的一块块地打下来的,对地形熟的不能再熟。长楚海峡是云谷郡和东楚郡的接壤之地,他没带着一大二小在这里久留,四个人三匹马,绕着城池和村落,直接就往皇都城奔去。

越往南方走,就越能感受到复苏的chūn风,群山积雪从大片大片的覆盖变成星星点点,和新发的娇嫩绿芽镶嵌在一起,直到某一日,积雪全部消失不见,化为泛着白làng的溪流,从圆润的岩石fèng隙里流过,滋润了两侧随风摇摆的小huáng花。

驽马不好在山路上走,被一行人随手放生在山脚下,不知道被哪个运气好的人捡了去。四人穿着糙鞋抓着藤蔓上山下山,一场细雨过后,山间道路又湿又滑,比起从未离开过白陆的小猎户蒋波,反而是自小在苍龙山里长大的乌伦对此适应良好。

让乐道来形容,这小子如今就像一只好不容易回归山林的野猴子。

猴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乌伦没有因为太过得意忘形,一脚踩空,从小陡坡上滑落进某个地dòng里,还得劳烦蒋波把他拉出来的话。

于是野猴变成了泥猴,惨遭围观的乌伦默然对着两个大人要笑不笑的神qíng,考虑他要不还是转身钻回那个地dòng里算了。

“真像啊你说,”乐道乐不可支地道,“这是外甥肖舅么?”

这话说出来,在场人都是一愣,倒不是这话似乎有什么隐藏的含义,而是这一刻站在乐道身边的,就只有赫连郁。乌伦耍的猴戏卓有成效,竟然打破了他舅舅舅妈之间连日的别扭微妙。

连乐道自己也有些诧异自己脱口而出的话。

赫连郁递了个眼神给两个小家伙,让他们走远些,于是两个小家伙gān净利落地滚远了。待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山林间,大巫才将鬓发别在耳后,故作平静道:“当时我也是那么láng狈么?”

嘴角还带着不久前的一点笑意,面色不似往日yīn沉的乐道回头看他。

两人对视的眼神是充满试探,他们在试探对方此刻对和好的接受意愿如何。

嗯,好像乐道已经对他欺瞒冷静下来了,大巫想。

那天做得太尽兴,不过赫连好像并不记得一开始他自己叫骂的那些话了,决定今晚乃至以后能不能吃好的关键就看现在,皇帝则是如此想。

思维完全不在一条线上的两人各自别开眼神。

“当时你可比你外甥láng狈多了啊,王子殿下。”乐道用放松的语气调侃道,“说起来,你我之初见,好像也是在这样这种山丘沟沟里?”

“就在附近吧。”赫连郁抬眼,眺望苍茫群山。

两人的心神一时间放飞在了料峭chūn风里。

他们两人的初遇,是二十八年前,光武二十五年的初秋,在这千千万万不知哪一座的群山之中。

赶鸭子上架,挂了一身琳琅珠宝绫罗绸缎,抹上铅粉胭脂的赫连郁扮做自己妹妹,在号角呜呜中被送离云屏。他战战栗栗乘上仿佛宫殿般大小的马车,带着数千人护送的队伍、上供的珠宝、青陆高大的马匹、香料、美人,跟着被称作王大人的太监,千里迢迢过了左川关,自云谷国穿行,来到了云古国和天京城所辖的中原接壤的沄水发源之地。

此地亦是崇山峻岭,而崇山峻岭则有土特产——成群结队的山匪。

此地的山匪还是胆大包天的山匪,他们居然敢打劫这青陆出使的队伍,最让人眼球脱眶而出的是,这些山匪竟然还打劫成功了。

青陆的队伍全军覆没,“赫连那仁公主”尸首被烧得焦黑,分不清面目。

一日后重帝闻讯,大为震怒,他下令彻查时,从队伍中逃跑的赫连郁怀中抱着和同样作为贡品送去天京城的羔羊,满身血污泥渍,缩在某处山沟被糙木遮掩的地dòng里。

他红肿着眼睛,隐约猜得出,“自己”已经死了。

远在天京城的贵人们当然不会知道山匪打劫当夜到底是个什么qíng景,但是年幼的赫连郁看得分明,那些匪徒尚未打到马车前来,随队护送的青陆勇士们已经一刀放倒骑在马上的王大人,然后举刀冲进马车,一个尖叫的侍女撞上去,下一刻便身首异处。

……如何让重帝不会发现他并非那仁呢?

最好自然是他永远到不了重帝面前。

赫连郁逃了,黑夜里不慎滚落山沟,骨折爬不出去地dòng,他望着透过糙木fèng隙闪烁的火光和传入耳中的呼喊,在cháo湿和蛇虫悉悉索索声里,流着泪和一直陪着他待在车上的羊羔共度两天一夜。

第二日,搜寻的人散去,怀疑自己真的会死在这角落里的赫连郁晕晕沉沉,等来了他一生里最重要的一个缘分。

二十八年后,大安皇帝折下一朵小huáng花,叼在嘴里。

“朕当时怎么知道自己的陷阱不止抓了一只羊羔,还连带了一个大活人。”

“原来我是羊羔附送的吗?”赫连郁嘴角抽搐。

这样说的大巫并不知晓他此刻注视乐道的眼神温柔至极。

乐道想,没错,就是这样的眼神。

九岁的皇帝用刀鞘拨开掩盖在陷阱上枯糙,看到里面两只惊慌失措的小羊羔,其中一只虽然láng狈惊慌,眼底却还是柔软一片,格外无害。

当然,现在乐道回想,只能感慨赫连郁年幼时的样貌,真是尤其容易勾起人恻隐之心。当时赫连郁十分成功的欺骗了他,让本来也要作为质子前往天京城的他一路护送。待到了目的地,他被自己看上的小姑娘其实是个男的这样的消息糊了满脸,两人尴尬又沉默地断了联系。

后来,他虽然会关注那位郁殿下的消息,真正产生jiāo集,却还是三年后。

“真好吃啊。”乐道说,后面半截话他没说出来,陷阱里抓住的两只羊羔都很好吃。

赫连郁并不知道乐道想的什么,不过他随着乐道的话,也想起当初两人在山里,将那只原本要作为贡品,和赫连郁一起送到天京城的小羊羔烤了吃的事qíng。那是专门豢养,只供给可汗的ròu羊,吃着野葱长大,无需调料,烤熟后自带香气。

有点饿了,他想。

然后大巫听到了一声羊叫。

“舅舅舅舅!”乌伦骑着一只羊向他们跑来,“这好像是我们在苏尼塔黑市丢的那只雪地山羊啊!”

闻言皇帝和大巫对视。

“烤着吃么?”皇帝问。

“煮汤也行。”大巫回答。

第59章 六月飞雪千古冤qíng

三日后,皇都城。

今夜又下了一场小雨,雨丝打在人身上像是冰寒的针,夜色将整座皇都笼罩的黑暗中,连星台顶楼明光灯都摇曳得如同水làng下的浮萍。chūn日来到之前的冬末反而比严冬时更加寒冷,高门大户里人人手不离暖炉,桥dòng下的流làng汉们却只能穿着仅有的一件破棉袄,抱着双臂瑟瑟发抖。

如果能睡着,那么寒冷便是醒来后才需要面对的事qíng了。但是流làng汉睡不着,不仅是他有些不安缘故,还有别的原因。这些天皇都城里气氛不对,禁军们巡夜的时间都加长了,四更天时也有披坚执锐的士兵匆匆从这偏僻小桥上走过,他们整齐的脚步声总会将流làng汉从睡梦中惊醒,一夜惊醒一次还好,但是一夜惊醒五六次,再想睡的人也不会陷入好眠。

流làng汉知道,禁军们夜里出没陡然频繁,是因为天上突然升起一个一开始形状像镰刀,随着日子过去竟然在缓慢变圆的巨大星辰的缘故。人人猜测星台的主人死了,那位星台主人生前因为是个黑巫的原因不得人心,但平民百姓们却从未希望星台主人死去,毕竟那位的恶名不仅流传在人口,也流传在妖魔之间。

可以说,大安的百姓们都深受这“恶名”的庇佑。

所以他们故意将那位的“恶名”越传越恶,也是能料想到的事qíng。

桥dòng不远处,就有不知何人留下的,祭拜国师的蜡烛和香灰。默念三头六臂国师大人保佑的流làng汉努力往狭小的桥dòng里缩,一更天又快要过去,他迷迷糊糊点着头,陷入要睡不睡之间时,突然听到了一道不寻常的声音。

对于常年居住桥dòng的流làng汉来说,平稳的河水流动声他是在是太熟悉不过啦,因此那一道与众不同的声音响起时,他立刻惊醒了。流làng汉先是又往桥dòng里缩了缩,手摸到身后的竹棍,才瞪大眼睛,试图将目光穿透迷蒙的雨雾。

一开始他什么也没看到。

但是哗啦哗啦的水声越来越大了,后来又传出兵刃相jiāo的声音。流làng汉打了个寒颤,握紧了竹棍,乱世过去还没多少年呐,他还记得那伴随这种声音杀了他母亲的那把刀——

“锵——”

一道泛着猩红的银光从雨雾中,流làng汉终于看清了雨雾中是什么,是数十个黑衣人在互斗,不,不对,是数十个黑衣人在围斗十来个灰衣人,灰衣人几乎能融入雨雾中,似乎比黑衣人厉害许多,但是黑衣人胜在人数,他们在河面跳跃,仿佛就像踩在平地上一样,如果不是见到一个黑衣人突然四分五裂变成ròu块落入河中,流làng汉还发现不了那些悬挂在河面的细丝。

这条水流缓和的小河河面,几乎要被血染红了。

最终,还是黑衣人们靠着人数勉qiáng胜出一筹,不过他们也没剩多少人。流làng汉屏住呼吸等待他们离开,却不想下一刻,那些黑衣人竟然扶着他们其中一个人,速度极快地,在流làng汉躲开之前,进入了桥dòng里。

黑衣人们和流làng汉大眼对小眼,双方都愣住了。

下一刻被黑衣人搀扶的那个人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这个僵局。黑衣人们默不作声地占据了桥dòng的另一半地盘,将那个似乎重伤的同伴放在地上,他们扒开了同伴的衣服,露出一道将他们同伴简直能说劈成两半的伤口——流làng汉见此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好在被黑衣人们无视了——然后打碎一把色泽极好的碧玉。

流làng汉正疑惑这群人打碎玉块gān什么,便见到碎裂的碧玉放出牛rǔ一般的光辉,覆盖在伤者的伤口上,伤口瞬间就愈合了,流làng汉能看到那和周围皮肤相比,粉嫩无比的新ròu。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的流làng汉张大嘴巴,那个前一刻看上去像是马上要前往冥河的年轻人,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

“大人,”其他黑衣人如此称呼这个年轻人,“这个流làng汉……”

不好,他们要灭口,流làng汉紧张地抓起竹棍横在胸前,他想跑,但腿很麻,跑了两步跑不动,尽管他知道他跑了也没用。

年轻人接过他下属手中的黑长围巾,绕了两圈遮住大半张脸。尽管如此,流làng汉还是能看到这个年轻人正冲着他微笑。

“赶快离开,”年轻人说,“禁军很快会封锁这里,你不跑就来不及了。”

说完这句话,乐省同其他飞燕卫做出一个撤离的手势,他们如同一群燕子般离开桥dòng,飞掠过水面,趁着禁军还在赶来的路上,消失在夜雨中。

“大人,”一个飞燕卫问,“您……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收拢皇都城的残部,”乐省喘着气,储存在碧玉中的巫术能止血愈合伤口,却无法补充人流失的元气,乐省面色苍白道,“白将军被困禁宫孤立无援,我们不能放弃皇都城……对了。”

他在奔跑中回头问:“陛下那边依然没有消息?”

燕子们纷纷摇头。

“我们同城外的联系已经断了,哨所一开始就被鬼枭卫兄弟……我是说叛变鬼枭卫袭击,里面的弟兄们无一幸存。”说到这里,飞燕卫们都静默片刻,“更何况前些日子没找到,越到后面越会是希望渺茫。”

飞燕卫们jiāo换眼神,齐声道:“殿下,请您节哀。”

乐省沉默。

迎面的风雨chuī开了他的围巾,乐省仰着头看天上,想要寻找那枚皎白的星体。

大年二十九,乐省先是被乐道密旨的内容砸懵了头,新鲜出炉的太子殿下不得不在公卿们的督促下,开始履行作为王朝继承人的职责,代不在朝中的皇帝处理积压的政务。当时他没有发现身边的飞燕卫们都被调离,一直到大年初一,星台举行腊祭,大小官员全部参加,太宰在众目睽睽下,问罪他,说他伪造皇帝密旨,在飞燕卫中欺上瞒下,并在大雪山刺杀皇帝和国师一事。

当时乐省本来就因为天上那奇特星体而不安,正想趁着腊祭询问四位巫卿,没想到却被太宰将四位巫卿和他打成一党,这种qíng况下星台绝不会继续参与,给了个星象混乱万事不知的借口,所有巫一起退回星台,闭门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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