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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大人的忧郁_宁世久【完结】(6)

“处理好了?”乐道发现他没有给自己缠绷带的打算,不由问,“这样就行了吗?”

“你会在七天后死,我处理了又如何?”

赫连郁说。

年轻的巫一边说,一边拿起乐道放在青岩上的手。

那只手大而有力,从掌心到指腹都是厚厚的茧子,风chuī雨打下满是大大小小的疤痕,却仍然不改习武人特有的那种长而有力的美感,但此刻,平摊在赫连郁面前的五指上,五片指甲都是青黑,仿佛有一滩黑墨打翻在上面。

赫连郁把这手掌翻过来,果不其然看到蔓延到掌心的黑色掌纹。

“是残蝎。”他断定道,“我只从星台的书简中见过巫朝有前人遇到此毒,原本以为已经失传了,看来当年巫朝败亡,的确有一部分人遁入了南疆。”

“百越人就喜欢搞这种诡谲伎俩,难不成能用毒.药打出一个天下来不成,”乐道评价,“就算南疆的大巫把我的四万军马一个个毒死,缩在南疆大巫背后那姓百里的guī孙子想要当上皇帝也不可能。”

赫连郁低着头。

他正在一枚一枚用棉布擦拭随身带着的各种骨头,闻言回道:“他不用一个个杀死我们四万人,只需要杀死你就可以了。”

一个影子落到他身上。

“昭那图。”

赫连郁一愣。

昭那图是他在青陆时的名字,在中陆少有人这样叫他,也只有乐道从他的伴当那里学来,兴致来了就喊一喊。

这种兴致,通常是……

“昭那图,我的巫,你也觉得我会死吗?”

背对着从树叶fèng隙中漏下的鲜红日光,半披铁甲的年轻将军看起来高大伟岸,他脸上那不正经的笑意被收敛起,用肃然而沉重的目光看着赫连郁。

赫连郁:“……”

两人对视片刻。

赫连郁:“我并非——”

乐道:“——不要说,我明白。”

赫连郁:“……”

你明白个鬼。

在赫连郁再次开口前,乐道转过身去,他把飞燕鬼枭双刀从马上取下来,系在腰间,他动作利索,一边给绳子打结一边道,“之前大战时我军已破了相糙城,虽然我不在军中,但白石郎会好好按照一开始商定的计划,修整半日后急军翻越蛇岭,直奔南疆大巫的秋拓城。”

“不是还有七天吗?”乐道说,“这什么瘸了的蝎还是死了的蝎是南疆大巫的毒,那咱们就去找南疆大巫要解药吧。”

乐道已是整装待发,他回过头,对赫连郁道:“走吗?”

不然呢?

赫连郁想,我还能真的把你一个人丢下吗?

“我怎么可能会死在这里。”这是当时乐道说的话。

三十七岁的赫连郁坐在二龙雪山上,被火光映得满眼橘红的雪dòng里,把自己从回忆中用力拽出来。

乐道的确没有死在南疆百越,但他们也没有从秋拓城中找到残蝎的解药,如果不是赫连郁在和南疆大巫大战时顿悟,晋升大巫,战后当机立断,将自己的罗天万象一点一点纹在乐道身上,大安的皇帝或许早就化为蛇岭下千千万万的白骨中的一个。

以前回忆起这件事,赫连郁总是庆幸的。

然而过去的种种庆幸在这个夜晚变成当头一棒。

残蝎并非普通的毒,星台的书简上,关于它最早的记载是在七百年前的巫朝,那个时代,传承太阳金章的大巫掌握着天上和凡俗的权柄,而他的继承者就是死在此毒下,由此引发一百多年的战乱,整个巫朝分崩离析。

这是专门用来对付巫者的毒,发作起来不比那些见血封喉的毒.药,需要七天的时间才能致人死亡,它最特殊的效果,就是是不畏巫者的罗天万象之术。

大巫的力量超出凡俗,也只能用以罗天万象压制此毒,压制十年八年,此毒才会消弭在中毒人身中。

乐道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那乌伦呢?

赫连郁看着熟睡的乌伦,对着篝火轻轻叹息。

“黑巫总是会带来噩运……吗?”

这是造化弄人?呵。

乌伦中了和乐道同样的毒,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qíng,这自然是有人在暗中算计,比如寄到皇都的那封信,比如此刻乌伦身上的残蝎之毒,那人连下毒里都藏着攻心之计,赫连郁稍微细想,都感觉到如芒在背。

原本以为提前寻到这孩子,就能打破这个圈套,不想对手在他之后还预留了一手。

七日死的残蝎可撑不到大年三十,算计的人必然还留有其他的后手,不过这人绝对料想不到,凭借巫卜的预言,他直接以力破巧,提前找到这孩子,杀了商队主人。

隧道中的那个局反而不像是此人所设,更有可能是因为想要杀他的幕后之人不止一拨,要是乐道在,说不定能以权谋把他们分而灭之。

他一边想,一边将那枚毒泽彩蛙的腿骨给放回去,然后拿起倒数第二块骨片,指尖轻轻在上面一弹。

骨片发出清脆的响声,迷蒙梦幻的紫烟从骨片上升起,片刻幻化成一个隐约的人形。

它向大巫行了一礼,继而炸开成飘渺的烟气,将整个雪dòng覆盖。

而赫连郁将剩下的骨头收好,离开了雪dòng。

今日早上,乌伦身上的毒并没有显现出来,必然是那时他还没有中毒多久,下毒的时机,应当是在隧道。

他要去隧道那里再看看。

乌伦第二日醒来时,赫连郁还没有回来。

九岁少年环顾周围确定那个疯子大巫不在,连忙把雪地山羊赶起来,想要拉着它一起逃命。

在他跨出雪dòng之前,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拦在他面前。

乌伦和这个没有五官的烟雾人儿对视良久,权衡来权衡去,最后悻悻返回雪dòng中,将怒气发泄在赫连郁留下的ròugān粗面饼上。

正在他翻找行礼想要找到昨日灌醉他的那装酒的皮囊时,赫连郁伴着雪花匆匆返回雪dòng里,一身冰冷的他将挂着冰渣子的皮囊丢到乌伦面前,命令道:“喝一口。”

酒水的味道和昨日比起大有不同,充满腥气和苦涩,吞下腹中像是吞入一团燃烧的泥土,等乌伦终于咽下这让人作呕的味道,赫连郁已经把物什都收拾好,牵着山羊等他。

乌伦觉得这个人突然变得非常急。

接下来他发现他们原本笔直朝向东北的路线竟然拐了一个直角大弯,重新向西北走去。

“我们要去哪里?”乌伦问。

“苏尼塔。”赫连郁回答。

他们要去那个每逢琼水冰封时,便会在冰面上连续举办一个月的地下黑市。

那个地方,应该会有他想要的药。

第7章 大反派这么快上线简直不像作者我

几日后的二龙山侧峰南坡。

隧道崩塌而出现的陷坑旁,十八个人正围着陷坑,像是一群蚂蚁一样忙碌,挖土,测量,取样,画图。

这些人都是一身黑劲装黑皮甲,腰间挂着苗刀,他们以黑布围巾蒙面,围巾的下摆用白线绣着一只展开翅膀飞翔的燕子,这标记昭示出这些人的身份,正是大安暗卫,飞燕卫。

星台里追在皇帝身后的侍官也在这里,他同样是飞燕卫的打扮,围巾上以金丝勾边的飞燕表示他是统领这十八人小队的校尉,他不需要亲自下陷坑,因此忙碌的飞燕卫们也忽略掉这个靠着山壁边挂下的冰柱,唉声叹气的年轻人。

在他三次叹息的时候,终于有个同僚忍不住问:“大人,您在忧愁什么?”

“我心里有点不舒服,”侍官回答,“总有不好的预感,觉得马上回发生什么事qíng。”

这句平平常常的话竟然让下面所有的飞燕卫停下动作。

只露出双眼的他们jiāo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人比出撤退的手势,十七个飞燕卫整齐划一,利索无比地从陷坑中跳出来。

这些人的动作轻盈地像黑猫,踩在雪地中的脚只留下浅浅的足印,片刻他们就远离陷坑有十来丈远,之前比划手势的那个飞燕卫确定这已经是安全的距离,才又向面无表qíng看着他们的侍官,比出一个手势。

这个手势文雅一点解释,是请侍官后退三丈远,粗鲁一点说,一个字就足以准确形容。

滚。

侍官内心很受伤。

等了一炷香时间,雪坡上什么变故也没有发生,这十七个飞燕卫才不再摆出警惕的神色,重新向侍官围聚过去。

“大人,以后请不要乱说话,好吗?”那个之前问话的同僚说。

侍官讪讪道,“我也不是次次倒霉,你们摆出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才显得大惊小怪。”

“谨慎些更好,”下令让侍官滚的飞燕卫道,“属下们与大人接触这么长的时间,已经对大人变化莫测的运气无话可说。”

侍官轻笑。

“好了,你们找到了什么线索么?”

飞燕卫们都正经起来,有人当先开口道:“方向没错,国师几日前曾在此地停留。”

他们七嘴八舌说出自己的发现。

“这下面曾经是个隧道,隧道结构不对,土层松散,非常容易坍塌,二龙山的土少有呈现这种结构。”

“坍塌时下面埋了三十三个人,八只雪地山羊,还有五只土龙。”

“人都没死,雪地山羊跑了六只,死了两只……国师这次出手轻得不像他。”

“在我们之前,已经有别人来到这里,救走了被埋的人……这些人挖开雪泥的动作很专业,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可以推断这些人就是当初挖隧道的人。”

侍官:“那么我们可以得出?”

“一个针对国师的圈套,”发号施令的飞燕卫道,“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手段,将国师诱骗到陷阱中,然而就像我们知道的……”

在双方实力宛如云泥的时候,什么样的圈套都不会成功。

侍官思虑片刻,道:“把qíng报传回皇都,我们继续追踪。”

周围十七个飞燕卫都看着他,其中一个道:“但是大人,大家之所以在这里停留这么久,就是因为失去国师的去向了啊。”

山壁下一阵难堪的静默。

侍官一手扶额,在片刻地不知所措后,他挥挥手到:“沿着周围几个方向找找,总会有线索的……”

“我这里有线索。”

一个陌生的声音悠悠道。

十八个飞燕卫悚然而惊,他们高高跃起,如黑燕子掠过水面一般,轻盈掠过洁白的雪坡,动作迅捷,然而并非是前进,而是飞速地后退。

下一刻静静蛰伏在地面上的冰雪被无形之力引动,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将落地的冰雪捏成各种形状,奇形怪状的雪块阻拦在飞燕卫们的后退道路上,十几块透明的冰墙平地而生,霎时将雪坡上的飞燕卫们围困在冰牢中。

一个飞燕卫用苗刀去劈那冰墙,却只在冰墙上留下几道白痕。

寒气涌动在冰牢中,侍官搓着双手,抬起头,望见那个站在山崖上的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非常gān净的人。

白发,白肤,白衣,他站在山崖上,风扬起他的雪发,看上去几乎和雪地融为一体。

这人身上唯二不是素白的颜色,一个是绑在发梢上的金铃,一个是鲜红如血的眼珠。

侍官喃喃道出此人的名字。

“大巫……雪满坡。”

“啊,”雪满坡说,“年轻人,你认识我。”

侍官用力将胸腔中的浊气吐出来,再次为自己的运气悲哀的同时,开口答道:“我们国师的手下败将,前朝国师雪满坡,你不是死了吗?”

“大概是死的时候太过怨恨,所以我从冥河归来了。”雪满坡笑着说出惊人之语,“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你们国师,既然顺路,那就一起走吧。”

十七个飞燕卫表qíng僵硬,而侍官yù哭无泪。

就在天生运气不好的侍官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雪满坡侧移一步,指着身后显露出的一尊石像,道:“来两个人,这是我送给你们大巫的礼物,替我带着上路。”

这种礼物带给国师真的不会被皇帝削下脑袋吗?齐齐产生这个疑惑的飞燕卫们默了默,知道此人厉害,不敢多嘴,之前打手势的飞燕卫和另一个人前去搬起石像,另外的人聚拢得更紧密,把侍官藏起。

其中一个飞燕卫向侍官悄悄比划手势,让他保重自己。

侍官无言点点头。

雪满坡似乎没有发现他们的小动作。

“走吧,你们的国师,如今只能往苏尼塔黑市去。”

***

翻过二龙山锋利如刀的山脊,便可沿着山坡向下,入琼水。

琼水发源于大雪山下的冬青湖,汇入青陆和中陆之间的内海,如一条衣带,将青陆和中陆分开,这条河在青陆被称为珠戈尔,意思是从苍穹上流下的琼浆。

在冬季,它的表面会覆盖上厚厚的冰层,十二月的时候,中陆和青陆的商人会像迁徙的群鸟一样,一群群驱赶这牛羊马匹,带着他们的货物来到这里,他们在冰封的琼水上铺上糙席,搭起帐篷,相互jiāo换。

参与集会的会有数千人,各种珍奇从四面八方运到这里,南翰海比碗口大的明珠,东楚郡绘着优雅花纹的瓷器,南疆深山中金丝楠与沉香,平阳郡的huáng酒,青陆的牛羊,和最受欢迎的骏马,都会出现在集会中。

当然,也少不了一种无论在中陆还是青陆,流通都非常便捷的货物——奴隶。

乌伦和对面那个被糙绳绑住的小孩对视片刻,面无表qíng咬下一口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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