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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叶莲_璞玉难负【完结】(112)

  云鹊的眼睛盯着布娃娃,随着布娃娃的摆动,跟着点了点头。

  然后女人进门,带着一个镶了芝麻大点玉的簪子,一双凤眼斜飞着,满是风qíng。云鹊从那女人一进门便喜欢上来,白马镇从没有像她这样漂亮的人。

  可是人怕总是犯贱的,若别人喜欢你,你便不屑一顾,若不喜欢你,你便上赶着倒贴。

  云鹊与她继母,便是这个状态吧。一个不屑一顾,一个上赶着倒贴。

  云鹊大概是从五岁起,便开始洗衣服了,刚开始是夏天,水凉快得很,也舒服地很。

  云鹊洗着衣服,从来都不觉得这是什么苦差事。她总是反反复复地搓着衣服,要将角落里面一丁点儿的灰尘都搓gān净了才罢休。

  唯一不便的是,手泡在满是皂角的水里久了,指头便变得木木的。

  到了冬天,继母说,孩子太小,洗冷水要冻坏的。

  云鹊还说:“不会,我身子好,母亲才该小心着些。”

  继母笑了笑,将水热了热,还给她洗。

  到后来……后来没过几天,继母怀孕了,没法烧热水了。云鹊个子矮,够不着烧水的灶台,她在台子边折腾了好久,终于泄了气,回头瞧见那刚从河里打上来的水,想:“有什么怕的?不就是一摊子冷水吗?”

  于是,一直到她被卖进牙行,到她被牙婆子训练着礼仪,到她低着头被高家的主子挑来拣去,到她有幸做了高家二姨太太的小丫头,她都一直用冷水洗着衣服。

  那冰冷的水仿佛从五岁那年,就淌进了她的骨子里,将她的骨头冻得晶莹剔透。她爱惨了在冬天将手猛扎子塞进冰水里的感觉。

  后来她被分过来,分到高云长的院子里,当了二等丫头,不再做洗衣服的活计,可她依然爱将手往冰水里塞。不是夏天那沁凉的水,而是寒冬的凛冽冷水,那在别人看来如刀片一样难熬的水,在她看来,竟还有一丝可爱。

  记得是某一天吧,冬天,但太阳暖得很,她躺在chuáng上,早晨的暖阳正巧儿透过窗户照在她的身上,云鹊被这太阳照得心烦意乱,手上如有千万只蚂蚁在咬噬。

  云鹊坐不住了,她起来,飞快地从水桶里往木盆里舀了一瓢水,将手塞了进去,不行。

  她又跑到井边,新打了一瓢水,将手塞了进去,还是不行。

  井里的水冬暖夏凉,是她最不喜欢的水了。

  后来,云鹊想到了河边。她要谢谢高家做的是漕运,谢谢自己是被卖进了高家,高家的后院里便通着河,河水比池水要冷多了。

  一想到这个,她便连心都痒了起来。

  正想往外走时,却正好遇到了回来的高云长。

  云鹊的手还没擦gān,就那样举着,**的,几个手指被冻得通红。

  见高云长进来,云鹊急忙想将自己的手往背后藏,却还是没藏住。

  高云长一把将她的手抓了过来,只看了一眼眉头便皱成了川字。

  “这是怎么了?”

  云鹊已是二等丫头,她已在这高府中摸爬滚打了八年,她当时都十四了,她本不该再失态了。可她被高云长握着手,便觉得有些委屈,便觉得之前的八年真是白混了。她扁了扁嘴,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痒。”

  钻心的痒,往往比钻心的疼还要难受。

  “你这是冻疮,已经这样严重了,怎么不去治呢?”

  云鹊不知道这是冻疮,因为她的冻疮与别人的不一样,她的手指不肿,只是带着紫红,看着颜色比别人的深,上面有像疤一样的痕迹,可是明明没有疤。

  高云长拉着她进了屋子,叫人取了膏药,一点一点帮她涂上,边涂边说:“怎么这么严重呢?你以后可不能再碰冷水了。”

  云鹊看着高云长的侧脸,轻轻地说:“冷水也没什么的,泡着,清醒。”

  高云长抬眼仔细地盯着云鹊看:“再泡冷水,你这双手就要废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葱指撩拨,前言尽忘

  那天云鹊与高云长争论了很久。

  高云长起初还盯着她的眼睛问:“你老同我犟什么?莫不是以为这样爷就能记住你,就能宠幸你了?”

  云鹊还记得自己冷静地摇头,坚定又不失恭敬地说:“云鹊知道自己的身份,从来不敢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云鹊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十八岁后能被放出府去,找一个不嗜酒不赌博,老老实实的本分人嫁了,再生一两个孩子,教养得略懂些礼仪,略通些农务,能靠一双手养活得了自己,便完美了。”

  高云长盯着她看了好久,终于轻笑着摇了摇头,又去看那双紫色的手。

  于是两人又开始了之前的争论。

  说是争论,不过是你淡淡地说一句,他淡淡地回一句。

  “我自小便是这么过来的,早就习惯了。”

  “再久的习惯也能改,你这个习惯不好,得改。”

  “我娘亲也曾告诉过我,泡冷水没什么的。”

  “那是你娘亲不懂,女孩子家,怎么能泡冷水?”

  “我这样的家世,泡冷水没什么的。”

  “再怎样的家世,泡了冷水都得遭罪。这跟家世没什么关系。”

  云鹊一遍一遍固执地反驳着,一遍一遍想要说服高云长:用冷水泡手没什么的。仿佛是一个幼儿,固执地想用言语证明自己才是正确的。

  那天高云长的心qíng似乎很好,或许是外出打猎赢了,或许是新得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或许是终于将那讨厌的夫子气跑了。总之,那天不论云鹊顶了多少句嘴,他都十分好脾气地回着,没有qiáng硬地打断她,没有生冷地呵斥她,只是同她一样,一遍一遍固执地说:“不能再用冷水泡手了。”

  几年后云鹊再回忆起那一天,倏忽掉下泪来,这便是她的劫吧,一向bào躁的少爷,偏偏那天那样的好脾气,偏偏那天被她撞见了,都是劫数,都是命。

  终于,云鹊败下阵来。

  她看着为自己涂抹药膏的高云长,突然不想说话了。

  高云长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怎么?终于不犟了?”

  云鹊冲他扯开一个笑容,十分勉qiáng。

  高云长便乐了,捧着她的手问:“你竟这样喜欢冷水?可是你再喜欢,我也不能任由你任xing下去。往后你也别想往冷水里面钻了,我会给你派个丫鬟,说是伺候,其实就是监视,监视你有没有总用热水。若是用了冷水,你的月钱、你丫鬟的月钱,我都会给你扣光咯!”

  云鹊盯着高云长的脸看了好半晌,突然柔柔地笑了:“少爷不用这样费心,我再不动那冷水便是了。”

  可即便这样说了,第二日,还是有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住进了自己的卧房,平日里重活她也gān不动,只烧水的事勤快得很,每日必得仔细盯着云鹊的用水,每盆水必得亲自用手肘试了才行。

  云鹊看着那个小丫头一本正经地垫着脚试水温,眼前突然浮现出自己五岁时的样子。那个还不及灶台高的女孩,一脸地认真,舌头无意识地顶着牙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把烧开的水壶拿下来,结果却被那壶烫了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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