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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春入旧年_老胡十八【完结】(298)

  胡叔微还待细问她去了何处,老夫人就着江春的话头,说起外头风气来,说到哪家闺女在梁门大街开了间首饰铺子,日日站柜台上如何如何的,大叔才被转移了注意力。

  江春松了口气,似胡叔微这般天性纯真之人,江芝作的死,她还是莫与他晓得了……反正事情也已过去了,渐渐的都会淡忘。

  待用完晚食,胡叔微领着几个孩子辞了老夫人,回了自个儿府里去,给他们分了些带回来的特产小物并稀罕的舶来品,江春又被胡沁雪拉着留下,就歇在了胡家。

  另一头,胡老夫人又使人来将徐绍唤了去。想起今日外祖母看他的眼神不乏警告,不消翠莲老妪如何交代,他也知祖母要说甚了。

  他想起刚来到东京没多久,就是安国公府办桃花宴那回,小友在那府内救了窦老夫人,自己听闻了还替她高兴过几日,外祖母不知从何处晓得了,专门将他叫进府来嘱咐了一顿“好生念书,莫将心思花在旁处”的话。

  他不知何为“旁处”,只懵懂应下。

  后来六月间去百草园,他见她对那金银花爱不释手,寻思着给她送一盆去。但他在东京也是人生地不熟的,舅父院里那两盆又是他老人家的心头好,轻易不好动用,只得让府里照顾他的小厮去寻两盆来。

  哪晓得就这般微小的一件事,居然也被外祖母知晓了,又将他唤进府去说教一通。

  而正是这一回的说教,他才晓得原来祖母于她“另有安排”。且不说她会不会真如他们安排的一般言听计从,就是那窦家,家大业大,又哪是他们这般人家能肖想的?

  他委婉的劝说过外祖母,希望她老人家能打消那不该有的念头,哪晓得换来老人家一句“生了不该有的念头的到底是哪个?”

  直将他问得哑口无言。

  那位窦叔父他怎会不知?京内不少人流传的能从西北立了战功回来的窦十三,禁军中人无不对他交口称赞的窦十三,那年去山上将他救下来的窦十三……他家世了得,哪是他个生药商人之子能比的?

  再者,见过他的人,都不可能忘记他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气质,又哪是他个白面书生能比的?

  在他面前,他徐绍不过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商贾之流,他拿什么去与他争?若他真起了意,哪个也挡不住他。

  这种挫败感令他再无法心安理得的受她邀约,无法再与她似从前般来往,只要一看到她的笑颜,他脑内不由自主的就会冒出窦叔父那张威严的脸,他皱着眉头表示不悦,他不言不语地“诉说”他的不屑……他在他面前委实渺小至极。

  渺小到只要一听是他,他就打心内生出一股灰败之感。

  果然不出所料,外祖母寻他,说的还是那些话。

  “绍儿啊,你阿嬷是我唯一的亲姑娘,我堂堂太医院胡家,沦落到退守金江那不毛之地,还不得不将自己独姑娘嫁与一介药材商人……我每每想起来都悔不当初!若当时外祖母能顶|住你外祖说项,莫贪图他说的‘安稳日子’,好好给你阿嬷挑个人家……”

  翠莲老妪微微咳了一声,意思是提醒外祖母不要在他面前说父亲的不是。

  但老人家或许是太过“情真意切”,浑然不觉,继续道:“我孙儿这般好的人才,也不会只是个无名之辈!”

  徐绍真内却不甚赞成,他不觉着父亲身为商户如何了,他挣的每一文都是辛苦钱,清白钱,似外祖家这般将认回来的干女儿如货品一般筹划着,奇货可居,待价而沽……他不该说长辈不是。

  于是,徐绍张张嘴,又不再言语。

  “你大舅也就罢了,要他守着祖业。但你瞧瞧你二舅,好好的非得守着个病秧子,大半生人亦只得了个姑娘。他若肯听我一句,就是随意找个娘子,也能将他后宅操持起来,俗话说‘家和万事兴’,有了娘子操持着,他就能稳稳当当的供职,哪里会……你去打听打听,当日多少技不如他的,现哪个不是平步青云,人模人样?”

  “再说你三舅舅,要说才智,他哪里就强过前头两个哥哥了?但他是个最听话的,你瞧瞧有你三舅母后家人帮衬着,哪样不是手到擒来?若没这得力后家,他现今不定还窝在何处哩!”

  胡老夫人叹了口气:“唉,我与你说这些不中听的,只是望你能以你母亲几姊妹的亲事作前车之鉴,结亲乃结两姓之好,只有越结越好的才算结亲,哪有寻那不如咱们家的道理?春娘子家情况你比我懂,我也不是非得你们个个高攀门好亲,但至少不许给我寻个拖后腿的回来!”

  说着还拍了小桌子一把,似是想到甚,气急了一般。

  徐绍却只觉着“拖后腿”三字分外刺耳。外祖母说的就是父亲,就是徐家,他怎能不知?

  就是知晓了,才觉着无力与挫败,他真是窝囊透顶了,自己亲爹被骂,他居然连愤怒都不敢有半分。

  “绍儿,你莫多心,咱们祖孙血浓于水……你只消在学里好好读书,多交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亲事自有外祖母替你看着,咱们既来了汴京,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是再去寻一门三舅母一般的“佳媳”麽?他在心内叹了口气。

  另一头,胡叔微府上,家里汤婆子炭盆都不缺,棉被又管够,江胡二人早早就窝到床铺上,小姑娘两人紧紧挤一处,躺得暖和极了,头才挨到枕头,江春就入了梦。

  这一晚的梦终于不再是吃烧肥鹅了,而是一整夜的瞧病,找她的病患都排到熟药所门口去,将梁门大街占了一半……即使是在梦里,她都晓得在自己这年纪也不可能出现的“盛况”,只一个人在诊室里傻乐。

  突然,脑袋被轻拍了一下。

  “傻笑甚?”

  江春转头,就见窦元芳正皱着眉瞧自己。

  “你书不念了?整日只想着瞧病,做事主次不分,只看蝇头小利,我白给你念书机会了。”

  “哪里是你给我的机会?就是没有你,我自己考试也能考来,你哪来的优越感?你见过手机吗?见过飞机吗?见过宇宙飞船吗?没见过就别给我叨叨……”她似乎是晓得自己在做梦,不论三七二十一将他怼了一顿。

  “未曾见过你说这些天外之物,更没见过你这般求着找病人的医生。”梦里的窦元芳冷冷一笑,满含嘲讽。

  江春刚想回击他,就被摇醒了。

  “春妹妹,快起了,进学要赶不上哩!”胡沁雪在她耳旁唤她。

  江春揉着眼睛醒过来,外头天色还黑沉着,她迷迷糊糊问:“什么时辰了?”

  “早过了卯时初刻,咱们动作得快些……”

  江春忙起了身,爬出那暖融融的被窝,以最快速度穿上衣裳,好在衣裳是丫鬟早就熏暖和了的,穿身上也舒服。就着丫鬟打来的热水洗漱过,再吃了顿热腾腾的早饭下肚……令她不得不感慨一句:剥削阶级就是会享受,怪不得人人都想往上走,那也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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