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撷香_九月轻歌【完结】(241)

  程询心里暖流涌动,又有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或许,人世欢欣知足到了极处,总会有淡淡的酸楚相伴。

  或许,那淡淡的酸楚,是为了提醒人要珍惜。

  一直,一世,用心珍惜。

  .

  八月,天象异常,可恨的天灾还是来了。

  暴雨来临前两日,陆放调集官兵,按照事先与程询、河道总督商议好的章程,从速安排下去:分流会影响到的百姓,在高处搭建帐篷木棚,准备相应应急之物;请锦衣卫携圣旨给当地官员,带官兵说明灾情将至,分流淹田势在必行,官员不论如何要劝说百姓迁移;陆放与程询、河道总督已为这些百姓请示朝廷减免三年赋税,酌情贴补钱粮,皇上已恩准。

  此外,陆放选拔出一万精锐军兵,留作抢救受困、落水的百姓。

  他们已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是否能成,都是天意。

  最近几日,程询并未留在广州的按察使司,终日与河道总督四处巡察。

  舒明达担心万鹤年出幺蛾子,亲自去懋远县传旨,随后找到程询,说:“接了旨,神色却有些古怪。我心里不踏实,放下两名手下,看他有没有奉命行事。”

  程询颔首说知道了。当日午间,陆放特地拨给程询的一千官兵赶至,等候他的调遣。

  下午,起了风,太阳隐藏在厚重的云层后面,天阴沉得有了肃杀之气,偏又闷热至极。

  翌日午后,锦衣卫那边有了回信:懋远县百姓已经陆陆续续迁移,只是,万鹤年及二百来户——近千人留在家中,根本没有迁移的意思。锦衣卫觉出蹊跷,去县城里走了几趟,听得几个人叫嚣着要留在家中,待得河道衙门的人来分流淹田时,定要与之不死不休。

  程询当即命人备马,率领官兵从速赶往懋远。两名千户早就得了陆放的吩咐,对程询唯命是从。

  舒明达不放心,闻讯后带着两名锦衣卫追了上去——暴雨将至,要应对的又是一根儿筋的县令和百姓,但凡出一点点的差错,程询大半年来的心血打了水漂不说,能否安全回到衙门都未可知。

  .

  抄近路也要二百多里的路程,加上几乎让人发狂的闷热、至黄昏忽然而至的暴雨,使得一行人入夜方赶至懋远。

  程询与舒明达起先策马走在前面,军兵尾随在后,狂风大作时,两人便弃了坐骑。

  河道总督闻讯后,披着蓑衣,艰难地赶到程询跟前,在狂风暴雨中大声询问原委。

  程询言简意赅地说了,道:“这是我的事。你只需做好你的分内事,个中利害你比我更清楚。”

  河道总督隐隐觉得,面前的年轻人身上凝着一股子戾气,明知不是针对自己,仍是心弦一紧,正色保证:“你的意思我明白,放心。”

  先一步去前方探路的锦衣卫赶回来,禀道:“回大人,懋远那些百姓正赶去县衙集合。”

  程询颔首,“带路。”

  河道总督对身边两名亲信打个手势,示意他们跟过去看看。

  夜雨苍茫,雨线在闪电中闪着光。人眼前视线模糊,耳畔只闻风声、雨声。

  每个人都是目光坚毅、神色肃然。

  入锦衣卫的人,都经受过长期堪称惨无人道的训练,哪一个拿出来,身手都不输于作战勇猛的将士;

  陆放拨给程询的这一千人,是精锐中的精锐,怎样恶劣的天气、艰难的环境都能适应。

  可程询不同,说起来也曾习武,但时间不长,热衷的只是骑射,到了近几年,碰骑射的时候都少了。可是,他的步履始终稳健迅速,身形一直挺拔如松。

  支撑着他的,是意志。

  舒明达明白,军兵也都明白。

  望见懋远县衙,程询加快步调,到了县衙外,脚步停了停:县衙内外,聚集着当即百姓,黑压压一片。

  两名千户的手按上佩刀的刀柄,对了个眼色,相继打手势传令:看管好这些刁民,原地待命。

  一千官兵迅速整队,手按上了刀柄。

  程询大步流星走进县衙大堂。

  舒明达与两名千户和锦衣卫落后他几步。

  河道总督的两名亲信亮明身份后,也走进大堂。

  身着官服的万鹤年静静站立在大案后方。

  程询除掉蓑衣,信手扔到一张椅子上,对万鹤年招一招手,“下来,等候询问。”

  万鹤年称是。

  纵有蓑衣挡雨,程询的官服下摆也早已湿透。他并不在意,只是取出帕子,拭去面颊上的雨水。随后,负手走到大案后方,绕行一周,边走边敛目打量,随后,缓缓踱步至万鹤年面前,漠然道:“违抗上命。把他这身儿皮扒了。”

  两名千户立时高声称是,三下五除二地摘掉万鹤年的乌纱帽,扒掉他的官服。

  程询知道万鹤年心里那点儿陈腔滥调,“要请圣旨?”

  万鹤年当即跪倒叩头,“叩请圣安。”怀揣圣旨之人,代表的便是皇帝,官员都只能跪着说话,何况一个已经被摘掉纱帽的戴罪之人。

  “圣躬安。”程询移开脚步,缓缓踱步,“意欲何为?”

  “分流淹田一事,卑职万难从命。”万鹤年声音平静到了木然的地步,“卑职在懋远,已有十数春秋。到此地第二年,也曾遭遇天灾,上面的说辞与今时今日如出一辙,可在后来,都成泡影,今年说减免赋税,来年便寻别的由头跟百姓要钱要粮;遇灾时允诺给的贴补,事后无人再提,如何讨要也拿不到。那一次,死的人已经太多。”

  程询道:“说下去。”

  “卑职祖籍并非此地,但这些年过来,此间百姓就是我的父老乡亲。”万鹤年抬起头来,眼神平静地望着程询,没有一丝畏惧,“一万百姓,我熟识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们把我当亲人,可在上面再次哄骗他们的时候,我却什么都做不了。为官至此,有何面目留在人世?”

  程询神色冷酷,“要寻死?”

  万鹤年道:“我把话跟程大人说明白了吧。守着河道过了这些年,不论是我还是百姓,都估算的出分流的时辰。在那之前,程大人除非将我与外面的百姓屠杀殆尽,否则,我们一定会赶去阻止。能成,迁移出去的那些人,起码可以安生度日;不能成,我们也已为他们拼上性命,对得起天地良心。自然,按察使对官员有先斩后奏的权利,我不知道的是,按察使有没有屠戮百姓的权利。”

  舒明达和在场旁人听到这儿,都已是怒火中烧。

  程询反倒出奇的冷静,仍是语气漠然:“你心中那些盘算,我清楚。但是,你似乎算漏了一点——眼下代替朝廷对百姓许诺之人,是否挥起屠刀的按察使,是我程询。”

  万鹤年居然笑了笑,笑得有些不以为然。

  程询不以为意,继续道:“你做此地县令十数年,把他们当做父老乡亲,可到如今,你仍旧让他们活得低人一等,便是在丰年,他们有时都要朝廷贴补。是,战之过,但为何与你处境相仿的县令,都能让辖区百姓过得比你的百姓富裕?他们怎么就能任职三五年之后便升迁到别处?他们怎么就没活成你这样在朝廷面前始终是要饭花子的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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