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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炉小篆香断尽_清歌一片【完结】(20)

  我放下了手上的笔,很快就到了吴母的屋里,进去的时候,看见萍夫人也在,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脸上俱是带了笑容,看见我过来了,吴母就朝我招了招手。

  现在我和她,已经十分熟了,在我心里,也真的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的祖母,所以我走了几步,挨着她坐在了塌上。

  “辛离,听说你前几日去了长沙,但并未访得亲友,仍是孤身一人,你也知道我一直很是喜欢你,所以现在想收你为我的孙女,不知你愿不愿意?”

  吴母看着我,笑吟吟地说道,眼里满是喜色。

  我一时有些发呆,不禁看向了一边的萍夫人,却见她也笑道:“母亲老早就对我和夫君提过此事,我们都是赞同的,本来之前就已经要跟你说了,只是当时你要前去寻亲,我也不好阻拦,现在既然寻亲未果,不知你可愿意留在这里,与我母女相称?”

  见我低头不语,她轻轻握住了我的手,低声说道:“辛离,夫君曾经告诉过我关于你的事qíng,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你之前应该也是遭受了很大的变故,你只管放心,我们绝无意要你抹去原来的姓氏随了吴姓,只是怜你孤身年幼,现在又偏偏入了母亲的眼,认你做了女儿,也只是存了想让你从此安心在我瑶里住下的意思。”

  望着萍夫人目光里流出的温柔之色,刹那间我竟恍惚觉得看到了自己前世年幼之时的母亲了,那时候,我的母亲她也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只是越长大,我和她之间的距离,便也越来越遥远了,以致于到了最后,不经意回首间,这距离竟已经成了一道鸿沟,再也无法跨越了。

  无论我的思想是如何成人,现在,既然我已经成了一个孩子,有时候,我发现自己的qíng绪竟真的像孩子那样难以自控了,比如,之前和吴延的斗嘴,又比如,此刻的感动。

  见我眼里含泪,萍夫人有些吃惊,她迟疑了下,问道:“怎么,你不愿意吗?那么没关系……”

  我摇了摇头,她们待我这个来自异世的寄魂之人如此真心一片,我还有什么理由不愿意呢?

  一边的吴母已经呵呵笑了出来:“傻丫头,愿意就是了,还哭什么,当真吓我一跳,我这便让庄里巫祝起个guī甲蓍糙,选了吉日良辰,祝告祖先。”

  我擦去了眼里的泪,笑了起来。

  和吴母萍夫人告辞出了门,我才突然想起吴延之前对我说过的话。

  若他知道了刚才发生之事,会有什么反应?极力反对,还是闷声不响,但背后来找我麻烦?

  在我看来,他之所以不愿意我成为他家中一员,只怕也只是出于之前我对他不断冒犯之后产生的抵触之感吧?时间长了,他自然就应该会消停了。

  只是,没想到我终究还是要叫这个有点别扭的少年为“叔父”,我不禁苦笑了下。

  庄里的巫祝很快就选了日子,我跟着吴母,吴芮和萍夫人,跪在了庄子里最靠山边的宗祠堂前,祝告了一番。吴延不在,他自从回来后,就被委派带了庄里的家丁出去收一批货,现在尚未归来。

  “辛离,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吴芮的义女了,你既已是吴家之人,便该让你知晓我祖上来历了。我家祖上,乃是吴国开氏始祖泰伯,传国至我五代祖,始被越王勾践灭国,王之长子携了家人隐居于此,祖辈繁衍,才渐至今日规模。”

  吴芮一系,果然像我之前猜度的那样,是吴王夫差的直系子孙,因为已经知道了,所以当我从吴芮口中听到这些的时候,只是点头,面上并未露出太大的惊异之色。

  我的表qíng,应该是尽数落入了对面的吴芮眼中,但他也只是微微一顿,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诧异,接着便又说道:“辛离,我对你家世虽不清楚,但看你行事,也知道必定不凡,我今日虽收你为义女,但也无意让你随我改姓,你若愿意,从今日起,我便按照我吴家男xing子孙取名之依照,去你名中之‘离’,改为‘追’,从此你名为辛追,这样既保有了你原来之姓,又寓意了我吴家女儿的身份,如何?”

  辛追,辛追?

  我默默念了两遍,突然心中一动。

  “妾辛追”,我想起了现代在马王堆汉墓里出土的那一方刻印,墓室的女主人,名为辛追。

  想起我就是在那里莫名其妙地穿越而来,现在,我不但成了以后的长沙国国王吴芮的义女,就连我的名字,也被改成了辛追!

  这一切,难道都是巧合吗?如果历史就是按照它既定的走向发展下去,那么,现在的我难道就是以后那个神秘的马王堆汉墓女主人,西汉长沙国丞相利苍韶华之年便为寡的妻子,辛追夫人?

  这个认知,让我有些难以接受,冷汗一下子变从我的额头微微地沁了出来。

  吴芮和边上的吴母、萍夫人都注意到了我的异常,齐齐把目光投向了我,我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回应吴芮给我改名之事,急忙胡乱点了下头。

  “辛离,你可是不喜这名字?为何神色不豫?”吴母问道。

  我擦了下额头的汗,摇了下头:“不是,名字很好,只是……”

  我想了下,实在找不出别的借口,便只好一边在心里对吴延说声对不起,一边低声说道,“只是延公子…….”

  吴母笑了起来:“那猴子,我知他从前和你素来不大对头,只是这次你去长沙,也是他自己开口要护你前去的,足可见他心里对你还是并无成见的,不日他归来,知道你成为我吴家女儿,定会欢喜,你无须担心。”

  送我去长沙,是吴延自己主动提出,而并非像他之前所说的那样,是奉了吴芮的命令?那他为何……

  我只想了一下,便释然了,应该是他嫌整日在瑶里气闷,难得有了出远门的机会,所以才抢了来做的吧。

  既已无事了,我便朝着吴母和吴芮、萍夫人的方向各拜了下去,从此改称他们为祖母,义父和母亲了。

  只是,吴母说吴延回来知道了这事,会很欢喜,我却不敢像她这么乐观,想起那日他对我宛如警告的那句话,我不禁隐隐有些担忧了起来。

  ☆、碧玉年华

  前219年,已经是秦王统一六国俾睨天下的第三年,而这一年,也是我在瑶里的第八个年头了,此时,我已是十六岁的碧玉年华,不但身量渐长,面貌也早已不复当年吴延口中的“黑皮huáng发”之相了。

  秦王朝从它建立之日开始,就已经踏上了不可避免的覆灭道路,这一点,从我所在的地方就可以看出来。从前,浮梁还归楚国境地的时候,虽然也时有盗贼横行,但毕竟还算安稳,自从楚国覆灭,秦朝一统天下之后,远离秦王朝权力中心的这片所谓“百越”之地,就真的成了无官管辖的地界了,瑶里一带,威慑于我义父吴芮之名,还算安稳,但别的地方,游兵与盗贼混杂,四处劫掠,百姓生活,苦不堪言。义父不忍看到乡民受害,经常出动瑶里军队保护一方平安,他的这一举动迅速得到了百姓们的支持,兵员不断扩大,影响力也日益增大。当时的大部分散兵游勇和盗贼,其实也是被迫gān这些无本钱的勾当,义父为人宽厚,只要答应不再袭扰百姓,就一律给予出路,所以到了现在,他的手下,已经统制了近三万人马,分布在通往浮梁的各处要道。

  这几年来,我一直都在向萍夫人,也就是我的义母在学习医药之道,渐渐地也算是入了门,尤其是这两年,因为义父吴芮手下兵马渐增,大小战乱不断,时常有负伤之人送回瑶里救治,军医严重不足的问题便显了出来。我便在庄里挑了十几个手脚麻利的年轻女子,教授她们一些我前世里知晓的伤病护理知识,慢慢地,我的这支类似于现代军队里的女子“卫生队”,在义父的军中名气渐长。

  这日,我蹲在药园中,用药铲小心地挖着面前一片武靴藤的根系。这种糙药,取其根部煎服或者捣汁涂擦于外部伤口,对于消炎作用很是明显,现在正是它的成熟期,可以挖采根部入药,所以从早上开始我就一直都泡在了这里。

  一片地挖得差不多了,我正要换个地方,语到了园子里来找我了。

  “辛姬,咸阳来人了,吴伯请您过去一趟,有事商议。”

  我抬起了头,对她笑了一下,起身到园子里的水塘边净了手,便和她一起往庄子的正厅方向走去。

  语现在已是将近二十了,早已由萍夫人做主嫁给了庄子里的一个管事,孩子也已经两岁了。

  路过了从前吴延居住的院落门口,语轻轻地叹了口气:“延公子离家已经整整一年了,现在也不知到了哪里……”

  我微微放缓了脚步,转过头,看了一眼那紧锁的门扉。

  吴延,他在一年之前就离家了,当日他请求离去的qíng景,我至今还记得很是清楚。当时的他,神qíng决绝,面对兄长吴芮的怒视,竟然毫无退缩之意。

  “延,自你十八开始,你兄嫂就为你的亲事费了不少心力,但都被你拒绝,你迟迟不愿成家,难道就是为了今日可以无所羁绊地云游天下吗?”

  我看见吴母用手中的拐杖重重顿地,声音愤怒,面上神qíng,满是悲切,还有一丝无奈。

  “母亲!”

  吴延走到了吴母的身前,双膝跪地。

  “母亲,大丈夫当朝游碧海而暮宿苍梧,延自小就怀了周游列国之志,只是从前母亲和兄嫂以为我年幼且时局不定而加以阻拦,而今我已二十整岁,天下大局已定,延本是个无用之人,家中诸事和母亲,幸而已有哥哥担当,故而延今日斗胆再次请求远行,还请母亲原谅儿的不孝!”

  当时的我,站在了萍夫人的身后,怔怔地望着这一幕的发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头到尾,吴延并没有望向我一眼,就如同我不存在,但是我的义父吴芮,他偶尔投向我的眼神却像是可以穿透人心,让我不由地微微垂下了头。

  就算是到了现在,每当我看到药园里那一大片迎风摇曳的苏叶和鱼腥糙,有时,我还是会qíng不自禁地问自己,如果当初,我没有来到这个庄子,没有和这个叫做延的少年认识,那么他是否应该已经和他身边的同龄男子一样,早已妻儿环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离家云游,以致不知所终?

  “辛离,你刚回来我就告诉过你,不要认我兄长为父,你为什么不听?”

  犹记得八年之前的那天,当他兴冲冲回家,却被告知我已改名辛追,成为了他兄长的义女,也就是他的侄女时,他那不可置信的表qíng,然后,待人散尽,他闯进了我的院落,拉住了我的手,这样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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