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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炉小篆香断尽_清歌一片【完结】(32)

  语来找我的时候,我正模模糊糊地这样想着。

  “辛姬,吴伯请您有事相议。”

  我朝她笑了下,便朝着义父的待客之所走去。

  义父坐于他平日惯常的案几之后,他左边的尊位上,踞坐了心,而右边,则是我之前看到的那位老者,他此刻看着跨入门口高槛的我,面带异色。

  我也看了他一眼。

  这个老者,这样近距离地看,他比我起先印象中的年岁应该还要长些,只是一双眼,并没有这个年龄的人通常会有的浊翳,反而清明一片,看起来炯炯有神。

  我朝着坐中的义父行了一礼。

  “辛追,此乃居巢范增,楚地项梁之谋士。”

  义父这样向我介绍。

  我转向右侧的范增,向他施礼。

  范增只是看我一眼,淡淡点了个头,神色里有些倨傲。

  但我心中,却是非常地惊诧。

  范增这个名字,在我原来那个时代,只要上过高中语文的人就绝对不会陌生。

  秦末农民起义爆发时,他已七十古稀,但却毅然投奔到当时最有势力的项梁军中,成为他的谋士,项梁死后,他又继续辅佐项羽,被尊为亚父。他为人老谋深算,审时度势,dòng察敏锐,可说是当世不可多得的军事谋略奇才,只是可惜项羽刚愎,不听其劝,导致了他的愤而辞官,才有了后来的四面楚歌和乌江自刎。

  更令我惊诧的是,以他这样的高龄,他居然会不辞辛苦万里之遥地南下亲自赶到了浮梁瑶里,而其目的就是为了接回楚国亡君流落在外的后嗣。

  姑且不论他此种行为的背后图谋,仅是他为了其主大业而如此谨慎、自甘奔波的态度,就足够让人肃然起敬了。

  大约他也是注意到了我神色间对他的敬意,看着我的脸色才终于稍稍和善了些。

  一个孤倔的老人。

  我在心里默默想道。

  义父看了一眼坐在那里,始终低垂双眼不作一声的心,才对我笑道:“辛追,今日范老先生上门,我才知道心原来竟是先楚大王的后裔,而今项梁愿意拥立心复国继承其先祖王位,实是楚国百姓之幸事啊。只是......”

  他犹豫了下,没有接下去说,而边上的范增,我注意到他看着我的眼神,又恢复了原来的倨傲,甚至还有一丝不屑。

  我有些不解地看着义父。

  他终于接着说道:“心要和你一起动身到新都盱台就位。”

  我诧异地看向了心。

  而他终于抬起了眼,对我微微一笑:“辛姬,你答应过我,你不会让我独自上路的。”

  第二日,我便随了范增和心,在他带来的人的护卫下,朝着盱台北上了。

  义父和萍夫人本是不愿我此趟外出的,而范增则对心坚持要我陪同北上嗤鼻不已,他虽碍于与心的分位尊卑矢口未提,但那表qíng已是十分明显。

  但我想了下,终是应了下来。

  心此时,不过实龄十三,在我那个时代,这样大的孩子,还是母亲心头上的一块ròu,而他,却已经要独自去面对一群虎视眈眈口是心非的风云人物,他虽是被接去拥戴做王,但一个普通百姓家中的孩子,只怕也要比他来得幸福。

  我愿意陪着他去,尽管我早已知道,这是心的一条不归之路,但在那终结到来之前,我还是希望能看到他能活得尽量开心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义父想要派出吴家护卫,随同我和心北上,被我婉拒了。

  我知道,这趟北上,我和心都是绝对不会有危险的,至少现在如此。

  心独自坐于前面的那驾马车,想要和我同车,被范增阻止了。

  “尊即为人主,岂可与一女子同车?”

  他说这话的时候,听起来虽是劝诫,但那口气却是不容置疑。

  我笑了下,对心点了点头,便上了萍夫人为我备好的马车,范增亦目不斜视地入了自己的车,三人各自一驾,在他带来的护卫的前后簇拥下,北上朝着盱台而去。

  盱台就在后世的江苏境内,从瑶里到盱台,一路疾驰,费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算差不多到了。

  这一路行来,我愈发见识到了范增的过人之处。他不苟言笑,对我也一贯无视,但那个jīng神头,真的完全不像是一个年过七十的老人。从起始到到达,他不但始终是肩背挺直,毫无疲色,反而是越接近盱台,jīng神越发抖擞,最后连中间的停顿休息也取消了,一口气地驶到了盱台的城门前。

  是他的才智和权谋被压抑了将近一辈子,现在终于遇到了可以尽qíng施展的舞台,所以他才会像枯木逢chūn般地迸发出了连年轻人都无法与之相媲美的jīng神和活力吗?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几百年后曹孟德的这句话,用来形容他也是再恰当不过了。

  此前的项梁,在薛城召集了各路义军人马,本来是想要自己称王的,但他听了范增的意见,“从民所望”,决定拥戴熊心为楚王用来笼络天下人心后,便已经随同其他各路人马到了新都盱台,等候熊心的到来。

  心是被依照王的礼制迎进城的。

  我随了心之后,坐在马车之中,透过车子的格窗,看见城门此时早已大开,两边密密地排满了整齐地对着我前面的心行臣子之礼的人。

  马车缓缓地驶进了城门,一列列的人也慢慢地从我视线里后退,消失。

  他们当中,年长的,年少的,面带戾色的,满面笑容的,一张一张的脸,我完全地陌生。

  我知道,项梁和项羽叔侄,此刻应该就在这些迎接的人群里面,是刚才站在最前面的那两位吗?

  我努力地回想着他们的样子。

  突然,我吃了一惊,以为自己看错了。

  再定睛瞧去,我的心跳骤然加快了起来。

  我看见了张良。

  他站在人群里,一身青衫布衣,和旁人一样,微微地垂着头,表达着他对马车中的王的敬意。

  但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我贴靠着格窗,努力看去。

  “子良,看向这里。”

  我在心里叫着他。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我看见他犹豫了下,终于稍稍地抬起了眼。

  而此时,我的马车已经驶过了他的面前。

  我双手抓住了格窗,扭头望去。

  他已经抬起了头,看着我的马车后背随风飘起的一片深蓝帏幔,面上神色,微微地茫然。

  ☆、孤的王姊

  祭天,祭祖,告敕天下,一切的礼仪都是那样的庄重,合乎规制。

  心头戴冕冠,玉旒垂面,身穿大绶玄衣纁裳,中单素纱,红罗襞积,白玉双佩,朱袜赤靴。原本苍白偏于瘦弱的他,穿上了这样的冕服,竟然也是隐隐中透出了一丝少年帝王之相。

  我立在正殿一侧帷幔之后,静静望着此刻坐中正面向群臣的他,心中隐隐地有了一丝不真实的感觉。

  心,这个才十三岁的孩子,他真的已经完全理解了这套冕冠袍服之下的意味吗?

  透过身前帷幔的罅隙,我看见心的对面之下,是两列分班站好的臣子,他的新“臣子”。

  左边最前面那个面带恭谨笑容的是陈婴,他为人素来谨慎,声望一直很高,所以刚刚被推举为上柱国,这是楚国官制里军事武装的最高统帅了,而右列最前的,应该就是项梁和项羽叔侄了。

  项梁年约四十多岁,他虽是以勇猛善战著称,但身形只是中等,脸容狭长,相貌普通,此刻正敛目而立,面无表qíng。而站在他身后的那个年轻男子,想来便是项羽了。

  重瞳子,力能扛鼎,“彼可取而代也”,西楚霸王,垓下别姬……

  对于这样一个被后世评价为“神勇千古无二”的传奇悲qíng人物,我终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个子非常高大,我目测下来,应该有一米九的样子,肩膀宽阔,身披乌金甲和虎皮红战袍,皮肤微黑,此刻站在那里,神qíng自如,目光如鹰。

  我掠过了他,一直向下看去,终于,在队列的后方,看到了那个青色的身影,张良。

  我注视着他,眼里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

  他不像陈婴那样满面的恭谨,不像项梁那样的不动声色,更没有项羽那样的目中无人。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神qíng从容,目光沉静,但却永远像黎明天际的那颗启明之星,没有璀璨光芒,但总会让我在众人当中一眼就会看到他。

  “大王,向氏一族,祖辈为我楚国名将,其父向燕,壮烈殉国,而今向将军在吴中威信素高,贤士大夫,皆出其下,且勇猛无人可敌,东阿、濮阳两次击败秦将章邯,今又拥戴大王复楚归位,‘武信’二字,向将军受之无愧,我等共同举议,恳请大王授封向将军为‘武信君’,统领各路诸侯人马,如此民心所归,必能西进灭秦,雪我楚国前耻。”

  站出来说话的是陈婴,他抑扬顿挫,看起来目光坦dàng,一片赤诚。

  陈婴话音刚落,四周便立刻响起了一片附议之声,而项梁却面色始终如水,看不出喜怒之色,只是偶尔闪动的眼角余光露出了他此刻的心思。

  我在心里冷笑了下。

  陈婴曾是秦末的东阳令,时人尊称为东阳老者,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时,东阳的起义军们见其家族厚有声望,便请他来当首领,但他屡次推辞,最后推不过才勉qiáng接受。项梁知道他后,特意修书给他请联手反秦,他便gān脆投到了项梁门下。

  此次楚国复立,陈婴虽被推举为上柱国,但以他一贯的做法,他绝不会独揽当前的兵权而让自己成为项梁叔侄眼中的刺,索xing乐得做个好人,此时出面为项梁请封,料定座上的这位少年复辟国君不得不准,趁机再将统领兵权这个烫手山芋从自己手里丢出。

  陈婴此举,不可谓不用心良苦,他的这种明哲保身,也使他日后在项羽兵败后能及时投靠刘邦,从而令其子孙几代为侯。只是可惜,传到他的三世子孙之时,两个男丁都因犯罪自杀,而孙女,就是那个历史上有名的陈皇后阿娇,因为骄横无子且挟妇人媚道行巫蛊被废黜至长门宫,从此衰败,直到六代世孙尊,才被当时的皇帝下诏复家。

  心微微地侧过头,看向了我。

  我朝他笑了下。

  心低头想了下,便朗声说道:“向将军忠肝义胆,天人可鉴,准奏。”

  说完,他便从座上站了起来,朝着我的方向而来。

  我有些诧异于他的突然举动,众人也有些不解,纷纷举目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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