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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炉小篆香断尽_清歌一片【完结】(33)

  心走到了我的面前,朝我笑了一下,然后牵着我,将我从帷幔后带到了众人的面前,站在了中间。

  “这是孤的王姊,从今你们如何敬孤,便也一般地敬她。”

  殿堂里的人瞬间无声,各种各样的目光一下子如乱箭般地朝我刺来,短暂的寂静过后,嗡嗡声一片,想来是在互相打探我这个突然冒出的“王姊”到底是何方神圣。

  心的这个举动,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辛姬,今日是我加冕之日,我想让你瞧见我面对群臣的样子。”

  一早,他就这样对我说道,目光中满是恳切,我不忍拒绝,所以隐匿在心的王位一侧的大殿帷幔之后。

  他现在突然让我这样地现身于他的众多臣子之前,心念电转间,我隐隐有些明白了。

  但是我已经顾不得去揣测心的意图,我也无视那来自于旁人的各种猜测目光和低声议论,我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看向了队列后方的张良。

  我的目光和他的相遇了。

  诧异,不解,惊喜,歉意......

  是的,到了最后,我分明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歉意。

  我朝他笑了一下。

  两年,差不多七百个日日夜夜啊,他和我约好要在瑶里再见的,只怕当时的我和他都未曾想到,这个漫长的相约竟然要直到此刻才用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被兑现了。

  我心满意足了,因为这一次,我终于不再是那样láng狈地出现在他面前了。此刻我的妆容jīng致,我的衣裳华美,一切都是那样的完美,就和我从前幻想过的那样完美。

  月未上柳梢头,一个宫人便已来报:刘季军中张良求见。

  我从榻上起身,迎他于庭园之中。

  盱台行宫只是临时选定所用,虽也雕梁画柱极尽奢靡,但总有一种淡淡的没落腐朽气息漂浮其间,让我无法畅快呼吸。

  我更愿意和他相对于月华流淌之下,想来他应也是如此。

  宫人带过了他,便自退下了。

  我凝望着他,一时竟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阿离……”

  “子房……”

  我和他各自犹豫了下,终于同时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他的名字,在我和他相识的这十数载中,四千多个日夜晨昏里,早已生根深植在我心中,成了我命的一部分。

  我的名呢,他亦是如此吗?

  “前次dòng庭之上,我本与你约定造访瑶里的,只是前往瑶里的途中,得知秦皇bào毙,又从我友人之处得知寻觅许久的韩王公子横阳君的下落,故而匆忙改道,事后才修书于你祈罪,阿离,你心中可否怨我?”

  他曾经给我写过信,为自己的失约希望求得我的谅解?只是他并不知,那信,在驿站间的颠沛流离中,最后不知所终罢了。

  一刹那,我心中本有的淡淡的失落都随了夜风消散而去。

  “子良,我早已收到你的传信了,从未怨你半分。”

  我看着他,轻轻说道。

  他吁了口气,对我微笑,容色皎皎。

  确实未曾怨你半分,只是心中一直失落而已,而今,这个失空的角落也已经被弥补完全了。

  “阿离,你何以会识得怀王?今日他……”

  他犹豫了下,没有说出来,只是看着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担忧。

  我笑了下,简单地将心和我家的渊源讲述了一遍。

  他点了点头,终于还是看着我,叹了口气:“阿离,怀王今日如此将你亮相于他的臣属面前,只怕……”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在为我担心。

  今日我被心牵了手亮相于他的殿宇之中,我便已经明白了,心这样做,一来,他是真正地想让我和他分享他的这无上帝王荣耀,而二,就是背后那不可言明的政治因素了。

  我作为吴芮的长女,与心如此共同亮相,他这也是在告诉他面前的这群居心叵测的臣属,他并不是孤独的,他还有蕃君吴芮这个势力站在他的背后。只是这样的后果,就不可避免地会让我随他一起站在了风口làng尖之上。

  或许这也是我义父开始并不愿意我陪同他到盱台的一个原因吧,但最后,他终于还是让我成行了。

  心只有十三岁,他会这样做,完全是出于小shòu遇到危险时保护自己的本能,也是他身体里流淌的王者血脉的本能。我不怪他,更何况,我相信,他更多的,还只是希望我能和他一起分享这此刻属于他的荣耀。

  “没事。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我对他笑得很是灿烂。

  他怔怔地看着我,眼里似乎有光在流淌。

  我的心跳,再次不可抑制地加快了起来。

  我终于鼓起了勇气,走到了他的面前,站定。

  “子房,你可有心上之人了?”我看着他的眼睛,轻轻问道。

  他不语,只是仍那样望着我,望进了我的心。

  ☆、故人再现

  我从自己的袖中,摸出了那一柄玉骨梳。十几年的光yīn,就这样从我指尖流淌而过了,而玉骨梳在月光之中,仍是泛着莹莹润泽的光,一如当年。

  “还记得吗,这是当年在下邳之时,你从那弈棋老者的手里赢来送给我。”

  我将玉骨梳举到了他的面前。

  他注视着我手中的梳,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阿离,你还带着它……”他终于低低地叹息了一声,看着我的眼睛,“你若是有了合意之人,便嫁了吧……,女儿家韶华易逝,我……,尚在奔波当中,实是不知道还要多久……”

  我不语,只是那样笑看着他。

  他终于伸出手,接过了我手中的梳,再次轻轻把它簪进了我的发髻之中。我感觉到他修长温润的指渐渐抚过我的发,然后,停驻在了我的面颊之上。

  “阿离……”

  他轻声低唤着我的名。

  我微微地闭上了眼睛,用心感受着来自于他指尖的温度。

  突然,我感觉他的指似是僵住了,终是离开了我的脸。

  我略感失望地睁开了眼,见他正望向我的身后。

  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去,我看见身后-庭院的廊庑之中,芭蕉掩映之下,正静静站了一个高冠深服的半大少年,是心,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投下了一片yīn影,我看不清他的表qíng,只觉他面色更是苍白,如同失尽了血般地白。

  我回过了头。

  他再望了眼站在我和他之后的心,有些犹豫地对我说道:“而今六国都已自立为王,唯有我韩国,仍是无人顾及,我每想到故国亡君,便往往不能自已。今日我已向武信君借兵一千,正囤于城门之外,稍后即要启程护送韩王成回到故地立国,了我生平所愿……”

  我的心慢慢开始下沉。

  又要分离了吗?

  又要分离了。

  不,我真的不愿又这样再次与你匆匆分离,如果可以,请带上我。

  “子房,我想到城门看你离去。”

  但是最后,我只是笑看着他,这样轻轻说道。

  他望着我,片刻不语,终是微微点头,朝着他面前的心施了个礼,便牵了我的衫袖,转身而去了。

  出了藻饰的朱红庭门,我上了自己的马车,车夫在前挽缰,马车辘辘而行,沿着月光之下的官道一路出城。他骑在马上,始终行于我的身侧,不时回转头来,看着车窗之内的我,露出一个笑容。

  再次的离别,本该会让我难过,但这样的场景,却让我恍惚觉得自己便是那新妇,正随了我的新郎归家共牢合卺,拜望姑舅,而非从此又是天各一方,云水渺渺。

  行宫到城门的路,竟然如此的短,我尚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之中,马便已停蹄不前了。

  他到了我的车前,开了门,一边扶我下车,一边低声几乎是对我耳语而道:“项梁幼弟项伯,乃是军中左尹,他早年杀人,我曾在下邳救过他的xing命,与我故jiāo匪浅,我已将你嘱托于他,有他护佑,我去了亦可放心。”

  与他的距离是如此的近,我已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对我说话时掠过我耳边的气息。

  我侧过脸,对他莞尔一笑,他虽是离去,却仍不忘为我在此寻求庇护,我心中又有何憾?

  城门边上,月色溶溶之下,不知何时竟已有了两人,俱是牵马而立。前面一人布衣打扮,身后之人却是甲胄着身,应该是个武将,抑或是那身前之人的护卫。

  他亦是看到了这两人,面上露出了微微的惊喜之色。

  “阿离,此乃沛公,他知我今日要走,竟是到此相送了,你稍候我片刻。”

  我点了点头,他便转身朝着那两人走去。

  沛公,刘邦,日后楚汉相争中的胜者,西汉皇朝的高祖。

  今日我在心的殿宇之中,便已在张良的身前看到过他了,只是那时,我的眼中并无旁人,所以当时对此人也并无特别注意。此时看去,见他应有四十多岁的样子,高额隆鼻,留有须髯,这样的相貌,也算得上周正了,并未像后世传说的那样双耳垂肩,两手过膝。

  张良已经朝着刘邦而去,刘邦紧走几步,便自己迎了上来。

  “子房,自与你相识,去岁以来,若无你在我身边出谋划策,我怎能会有今日如此局面,本还指望继续能仰仗你的谋划,未曾料想今日你竟要离我去辅佐韩王,那韩王何等幸甚,竟能得你如此……”

  他注视着张良,语气诚挚,最后竟是不能成言了。

  张良亦是有些动容,叹了口气,说道:“良自遇见沛公,便深觉沛公器量宽宏,乃是不凡之人。良才疏学浅,侥幸助沛公赢了几仗,竟也得沛公如此厚爱,良实是感激不尽。只是韩乃我故国旧家,我父祖几代事韩,复韩乃是良生平最大心愿,此时更是不敢相弃。得此上天所赐机会,须得护了韩王入境复国,万望沛公谅解……”

  刘邦抬起头,满面唏嘘之色,突然注意到了一直默默立在张良身后的我。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又看了下自己面前的张良,默不作声了。

  我非常肯定,如果不算上今日朝堂之上的那一幕,此刻应该是他第一次见到我,所以我和他,应该是绝无宿怨的。

  但是我却在他的目光之中,看到了一丝嫌恶,甚至是隐隐的敌意,这嫌恶和敌意,他应该已是在尽量掩藏了,但我还是感觉到了。

  我亦是望着他,只是心中微微地有些不解。

  张良也注意到了刘邦在盯着我看,便也回头瞧了我一眼,神色温柔,我对他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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