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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宫_沐非【完结+番外】(16)

  胖子觉得对方的剑轻颤,自己的内力,有一部分冲入对方经脉,有如泥牛入海,只听得那女子一声轻咳,他未及狂喜,只见空中剑气飞散,如同蛟龙降世,竟形成一道彩虹——下一刻,他觉得咽喉一凉,太阿剑尖正点在其上,刃锋的冰冷,让他一动不动。

  晨露淡淡一笑,令人悚然一惊——那是至高者的微笑,睥睨天下,无穷自信,然而云淡风轻:“现在,到底是谁不配拿剑?”

  第19章尘烟

  使节被不客气的驱逐出去——就是有忽律可汗的亲笔信,元祈亦不屑今日收下,看着胡使满眼惊颤不敢置信的眼神,皇帝越发觉得慡快兴奋,她走到晨露面前,一拍她的肩头,笑道:“今日你为天朝大长威风,真让朕大开眼界!”

  他一拍之下,只是瞬间,佳人就如同木偶一般,直直倒下——那苍白面容,以及唇边一缕殷红,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这一瞬间,元祈觉得心神皆丧,震惊悲痛的不知如何……

  晨露觉得自己仿佛在云雾间穿行,迷迷糊糊,许久以前的种种经历,如同幻景一般飘过……

  那是她前世,短暂而璀璨的一生,有很多事,永生不愿提起,仿佛鲜红伤疤随时要流出血来,有些,却仍在一些故人口中成为传奇,有些内qíng,甚至连她也不甚明了,还是身为敌方的忽律可汗,在后来笑谈告知……

  那许久之前的缘起啊……

  ……

  景乐十七年

  那是前朝最后的盛世,景乐皇帝穷奢极yù,qiáng征壮丁无数,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在京城筑成了连天宫阙,雄伟富丽,如同仙境一般。

  这位皇帝不爱烦琐朝政,倒是喜欢和道人方士一起求仙问道,一时之间,只见京城半边都被香烟笼罩,那股奇异的檀香味,经年不散。

  许多年以后,即使是本朝太祖元旭——亦是元祈口中的“先帝”,把天下治理得政通人和,仍有术士以极为倾慕的口气,谈及那一场道门盛事。

  然而乐极生悲,这位景乐皇帝耽于仙道,北方的糙原蛮族鞑靼却野心勃勃,瞄准了中原的锦绣河山,在试探过虚实后,他们惊喜的发现,这煌煌天朝上国,不过外qiáng中gān,实在是一块大好肥ròu。

  他们闪电似的攻下北门关,十万jīng悍骑兵,如同恶láng一般长驱直入,不过十来日光景,就毫不费力的来到京城之下。

  景乐皇帝此刻做了一件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妙事,亦成就了中华战史上空前绝后的笑话——他听信神棍妖言,居然让几百个自称神降附体的“天兵”大开城门,以为可以尽破敌夷。

  结果自然不言自明。

  此役被称为“国耻”,那些蛮夷在金碧辉煌的宫中烧杀yín掠,无恶不作,末了竟然shòuxing大作,把那琼楼玉宇,一把火烧了gān净。

  大火熊熊燃烧了一整夜,把天际都映成血红,仿佛是千万冤魂,在永不歇止的流血呻吟。

  京城的百姓无不掩面痛哭。

  ……

  有一个人,没有哭。

  那是一个小小的少女。

  她站在郊外的一棵大树顶端,双脚点在柔嫩的枝梢,却稳如磐石。

  她只得十一二岁的年纪,粉雕玉琢似的,却已可看出那绝世的美丽——那种容貌,不似真人,简直如同谪仙降世。

  尤其是那双眼,乍看,如冰雪般清冽,瞳仁深处,却有迷一样的冥黑忧悒。

  ——一人一旦看入,简直连魂魄都要被摄去。

  她眼睁睁望着那烈火肆nüè,整整一夜,都没有移开眼眸。

  “这盛世皇朝,已是金玉其外……”

  她冷冷低喃,看着那飞焰横天,历经千万年的古城,在粗野的肆nüè中沦陷,呻吟。

  “这些鞑靼人太过嚣张……见着几个土jī瓦狗的王侯将相,便以为我中华无人么!”

  她目光转为幽冷,森然一瞥那惨境,终于跃下了树。

  延着小径走了几步,只见四周风景如华,鸟语花香,真是一派世外桃源。

  她走到一座隐没在山角的宅邸跟前,看也不看它的古色清韵,格调高雅,只是瞥了眼檐下的白带,嘴角带些嘲讽。

  真是虚伪……若真是心怀社稷,大可战死沙场,何必躲在这个别府里,一边享福,一边装腔作势?!

  她没有直进,而是无视守卫家人的鄙夷眼光,斜斜走到别府旁的小院里。

  ……

  “尘小姐,你回来了。”

  连寒暄也算不上,唯一的服侍婢女只是嘴上喊了声,懒洋洋的从椅子上坐起,回主宅去了。

  “你明天就不用来了。”

  少女冷冷的,从背后道。

  那婢女听了,转过身来,惊愕的看着小主人。

  “虽然这边没什么油水,可也够清闲,也无打骂……可是,我明日会就让‘那边’换人来。”

  少女冷漠的说出了她的心里话,最后一句,让她心惊。

  “你原先服侍的陈姨娘很不体恤人吧……”

  这关键的一句,终于让婢女崩溃,她哭着跪下:“小姐饶我,我再不敢偷懒怠慢了……求求你别让我回陈姨娘那里。”

  “要留在这里,就要安守本分,照顾好我娘既可……还有一点……”

  少女伸出纤纤玉指,只轻轻在那木椅上一按,它瞬间化为粉末,簌簌下落。

  “你要是敢把这里的事告诉任何人……”

  她声音清脆动听,说出的却是世上最恐怖的话语。

  婢女身体已抖得象筛糠,根本不敢有丝毫反抗。

  “我不敢,尘小姐……我不敢的。”

  她很快就离开了,少女就进屋里,看着一室寒沧简陋的摆设,再看着昏暗灯烛下,母亲那苍白憔悴的睡脸,想着‘那边’正是欢声笑语,慈孝天伦,愤懑如波涛一般,汹涌全身。

  她想着刚才婢女的称呼,更添一重悲恨。

  她轻轻的,对着虚无说道:

  “我叫林宸,不是那被人踩在脚底的灰尘。”

  她的眼,凛冽中透出火一般的自信,以及,由仇恨然就的……野心。

  可偏偏,那小小的身影,映在窗纸上,飘忽孤单,是别样的凄婉,和悲伤。

  ……

  林宸的出生是桩奇闻笑谈。

  她的父亲,是景乐一朝,大名鼎鼎的昭云公子,俊美不凡,又潇洒倜傥,于诗赋、书画、琴棋都很有涉猎,每当夜晚,这位有“潘安再世”的美男子,和一群青年俊彦,在“玉笙楼”上举杯停笔的盛景,几十年后仍被称为佳话。

  他出身名门高阀的林氏,本身又如此出色,景乐帝的爱女延琳帝姬偶然邂逅,就和他两心相许,不能自拔。

  和传统的才子佳人小说一样,好事多磨,皇帝舍不得爱女嫁去那种规矩甚大的门阀之家,踌躇不定。

  林昭云以为无望,沮丧yù狂,放dàng形骸,流连于青楼,一日醒来,竟发现和额刻刺青的“贱籍”娼女睡在一起。

  所谓贱籍,是本朝一些罪余孽徒之后,他们额前有刺青,世世代代都只能在官府管制下,从事jì女、王八茶壶、甚至娈童之类的下贱行业,若有脱离,绝对严惩。

  jì馆中,一般女子只须付出赎身钱,就可以大方离去,和爱郎到别处厮守,惟独这类身在贱籍的,只能世世代代,在十八层地狱里。

  林昭云是何等潇洒倜傥的人物,和这种肮脏女子有了一夜之欢,说出去也惹人耻笑。

  他慌忙跑开,之后几日,想起这件事就恶心后怕。

  他和延琳帝姬之间,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在两个月后,喜结良缘,偏偏这时,那家jì馆中传来一个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

  原来那娼女事后就抵死不肯再接客,被毒打凌rǔ,也不改口,这两个月,她做尽了苦役,在馆里擦地板,洗衣裳,挨打,什么都不在乎,就是抱着腹部蜷着身,不让人打肚子,老鸨发觉有异,这才揭了出来——竟是林昭云一夜风流后的孽种。

  纸包不住火,这件事qíng被揭穿开去,正是新婚蜜意的延琳帝姬终日啼哭,痛恨爱郎负心下流,林昭云也跟着跪地求qíng发毒誓,小两口闹腾的不可开jiāo,还是林家家主顾及那块骨ròu,私下疏通了关节,才把那女子弄到林府侧院。

  孩子出生时,延琳帝姬也怀了身孕——她因为终日哭泣,还是不免伤了胎气。林昭云在老父催促下,才万般不愿的来到那别院,等到稳婆报出是个女孩,他只瞥了一眼,就厌恶的说道:“就叫林尘,灰尘尘埃的尘。”

  第20章天宸

  她从小冰雪聪明,她知道,那个叫作“父亲”的男人从来不喜欢自己。

  不,不是“不喜欢”,而是彻头彻尾的厌恶憎恨。

  她亦知道其他人家的相处qíng形,虽然有个嫡庶亲疏,好歹是自己儿女,一家人。

  她与母亲,绝对不是林家的“一家人”。

  她们俩,是林昭云心上的伤疤:丑陋肮脏的伤疤,一触动,就会流脓流血,既痛且臭,真想生生剜去。

  亦是延琳帝姬的耻rǔ,这是她夫君在新婚期间生下的贱民之子,是众人嘲笑议论的材料——她这样一个冰清玉洁,金枝玉叶的仙子,为何要承受这种羞rǔ?

  最后,还是阖府上下嘲笑说嘴的对象——婢女婆子们嘴生的麻利,什么烂乌鸦想登上枝头啊,贱货自己爬上chuáng啊,都会编派到头上,直到小女孩七八岁晓了事,又有了“那丫头一双眼睛象鬼,半夜三更走在坟地里”的谣传。

  林宸在幽幽的烛光下,想起儿时记忆,不由冷笑。

  那时候她才六岁,自师父那里习字,懂得“尘”字的涵义后,她不哭不闹,竟然取过匕首,在手腕一划,不顾血流如注,清冷童声,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我今日还了那人的血……我的名字,不是灰尘!”

  “宸者,天地之jiāo宇也。我相信,天地之间必有我,从此以后,我叫林宸。”

  仙风道骨,亦是离经叛道的师父那日道:“为何不改了姓,岂不更痛快?”

  她的黑瞳,冥黑中闪着残忍诡谲:“我爱记仇,师父。用这个姓,我一生一世都要怀恨。”

  她挺立着,直到失血过多昏迷,还最后坚持问:“流过一半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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