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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为奴_篆文【完结】(33)

  沈徽朗声笑起来,直道他是马屁jīng,之后自有侍卫预备好了两骑马,二人直奔文衙弄而去。

  可惜他们都低估了萧征仲受追捧的程度,那萧宅门前早已门庭若市,府中的仆从正在门前一一检验名帖,见到陌生来访者根本就不放行。

  容与有些踌躇,想着一味隐瞒身份,怕是难见萧征仲一面,可转头再看看身边这位爷,周身的风华气度自是掩盖不住。倘若承认自己是司礼监掌印,只怕明眼人一下便能猜出,沈徽就是当今天子。

  想了想,他低声建议,“今儿怕是进不去了,不如去别处逛逛,容小的再做计较。如今天儿凉只在外头站着,没得冻坏了爷。”

  沈徽一笑,也不多言,两人牵马信步朝苏州最富盛名的山塘街溜达。一路行来,店铺鳞次栉比,街巷中招牌灿若云锦。山塘河在街市旁缓缓流过,河上画舫游船不断,其间偶有载着花卉的船只从这里前往虎丘附近的花市,花香沿着河水两岸静静铺散开来,沁人心脾。

  沈徽深深吸了一口四溢的芬芳,“人说红尘中最富贵温柔地当属姑苏,这话果然不错,比起京城的庄严堂皇,倒是更让人想要亲近,你觉着呢?”

  容与正沉浸于感受小桥流水,眼前的景象和前世时他游览过的苏州,有相同又有不同,当然更为古朴典雅。忽然听他问话,也没细思量便回道,“是,要是能长住在这里,当一个苏州人倒也快意。”

  沈徽勾了勾一边唇角,“你是很向往了?那不如申请外放,是想监军呢,还是到南京十二监混个闲差?京里么,到底憋屈了些,我瞧你在家中日子过得不舒坦,既要看那帮文官脸色,还要当差伺候主子,与其小心翼翼的,倒不如上外头来逍遥自在,你说好不好?”

  这语气越听越不对,说是调侃好像还带了点不满,容与愕了一下,转头觑着他的面色,忖度起方才回话不慎,被他抓住了小辫子,又有了这一番冷嘲热讽式的敲打。

  “小的不是那个意思,因二爷问起这里好不好,小的不过是照实说罢了,二爷在哪里,小的自然跟到哪里,绝没有背弃主子的想头。”

  这话也算是他的肺腑之言了,虽然歆羡浮桥流水吴侬软语,浩渺太湖渔歌唱晚,可这辈子到底无缘于红尘,也就没有必要非执着于红尘里那点享乐。

  “听上去还是慑于规矩,”沈徽斜睨着他,“我还以为你要说,你这辈子割舍不下的人,是二爷我呢。”

  耳边嗡嗡作响,容与望着他,一脸悚然。割舍,这词实在是太玄妙,听得他心口一阵狂跳,好容易按捺住了,也还是有点张口结舌,理不清思绪该怎么接他的话。

  看着他慢悠悠转过脸来,幽深的一对眸子,黑的愈黑,白的愈白,却是让人怎么望都望不穿。

  脸上一阵发烧,被夹着霰雪的风一chuī,倏然又是一阵凉,分不清冷热,整个人仿佛作了病。

  沈徽一直饶有兴味的盯着他,自然没漏过他刷地一下变白的面色,不无得意仰唇一笑,“爷对你有恩,为报答我,割舍不下难道不应该?多早晚还清了欠下的债,兴许爷一高兴,还真就放你出去了。”

  这么说,还是不脱君臣恩义那一套,无非是要把自己绑死了栓牢了,容与垂眸一哂,其实大可不必,本就没有想过要离开,既来之则安之,他从来都不是个喜欢qiáng求的人。

  沉默一刻,再抬眼望去,却是夕阳西下已近huáng昏,满目落日照楼船。

  不好再让他这么闲逛下去,侍卫早已寻了城内最好的客栈,先行打点妥当,容与按着他们告知过的方位,带沈徽往客栈走。才行至一座酒楼前头,却见路边围了不少人,道路一时被阻住,重重人墙里不断传出阵阵吵嚷声。

  早有侍卫上前探看qíng况,不一时回来禀道,原来是有位秀才,因在酒楼吃饭忘记带钱,要卖了他画的扇子来相抵,众人围观议论那扇面应该值几文钱。

  容与无意凑热闹,不想沈徽却极有兴趣,“我看那秀才很是风流倜傥,想必扇面画的也该有几分味道,你还不去看看,若是好,买下来当礼物也使的,我就不计较你求不来萧某人翰墨,无信无能之罪了。”

  容与被他噎得语塞,心道也罢,他是主子且由他吧。抬眼无声示意周遭侍卫小心伴驾,别出什么乱子,又将马寄于酒楼处,和沈徽一前一后进了大厅。

  入内便看见临街座位上坐着位白衣秀才,手中擎着一把折扇,正轻轻地摇着,脸上带了一抹微醺的自矜之色。

  容与见他后首的位置空着,上前先检视了一番,用帕子擦拭gān净座椅,才垂手请沈徽坐了。因离那秀才距离近,刚好可以看清扇面上的画。

  原来是一副人物图,图中共绘五人,居中一人头戴文士巾,颇有儒雅之风,左手书桌旁侍里二婢,一着红,一穿白,色彩对比鲜艳明丽,右侧站着位手持白牡丹的小姐,意态楚楚身姿绰约,身后则是她的随从侍女。

  扇子侧手处有题诗曰,“觅得huáng骝被绣鞍,善和坊里取端端。扬州近日浑成差,一朵能行白牡丹。”

  整张扇面构图jīng巧,人物尤其生动,笔法细腻而画工脱俗。

  容与再看那秀才,年纪大概在二十五岁上下,未见得多英俊,却颇有一股洒脱不羁的派头,想来能做出无钱付酒资,而后在闹市卖扇相抵这等事,也是真名士自风流了。

  正想着,只见厅中走来一位服饰华贵的中年人,对着扇面乜了几眼,“不过是把普通扇子,能值几个钱呀?”

  秀才瞟了一眼来者,随口道,“足下仔细瞧瞧,心中有数再来问价好了。”言语中显是对自己的画颇为自信。

  那中年人接过去,只瞥了一眼,便奚笑道,“这种随手涂鸦之作也好意思卖钱?何况这画里的人都是谁啊?还有这诗,是你写的?什么端端,又是牡丹,不通的很,我瞧根本分文不值!”说罢,随手将扇子掷在了桌上。

  那秀才不屑和他多言,一面拾起扇子,一面翻了中年人一记白眼。

  围观的人这会儿也开始起哄,不少人跟着附和,起哄说看不懂他画的是什么。秀才听见议论,初时神qíng傲然,渐渐地,随着说不懂的声音越来越多,他竟像是也有些着慌,面色难堪起来。

  沈徽听了半日,屈指在桌子上慢慢敲着,忽作悠悠一笑,“huáng昏不语不知行,鼻似烟窗耳似铛。独把象牙梳cha鬓,昆仑山上月初明。这画里的故事,是唐代名士崔涯调侃扬州名伎李端端。画上题诗为崔涯所做,全唐诗中亦有收录。”

  秀才登时回眸,眼中分明有喜色,着意打量了沈徽几下。之前那中年人仍是不解,“什么名jì?谁是崔涯?全没听说过,嗳我说,你们大家伙可有听过?”他一叠声问,围观的人又一阵鼓噪,多数人都跟着叫喊说没有听过。

  沈徽开了个头,旁边已有闲人愿意帮腔,不急不缓对众人解释道,“那崔涯和李端端同为唐代人,前者以诗闻名淮扬,后者则是扬州名伎。崔涯常为勾栏中人题诗,举凡他诗中称颂哪位伎者,扬州城内富贾大户皆会争相拜会,若是他贬损了哪位,那人很快就会无人问津。所以勾栏中人都很怕被崔涯写诗嘲讽。”

  “崔涯初见李端端,嫌她肤色黑,作诗奚落她是独把象牙梳cha鬓,昆仑山上月初生。李端端看后伤心忧愤,专在崔涯回家路上等他,乞求他垂怜,再题首好的来。崔涯禁不住美人苦求,便在原诗上又续了四句,就是这扇上所题的了。”

  这厢话音刚落,那秀才已拍手大笑起来,“不错不错,鄙人画的正是这个故事,只是这崔涯前四句分明说李端端黑,后四句又赞其恰似白牡丹,不期一日,黑白不均,颠倒黑白的能耐也可谓是不同凡响了。”

  那头围观者纷纷开始起哄,说这故事如此香艳,画也值得买回去细细琢磨,引得那中年人又再度凑近,只问秀才要再借扇一观,然而那秀才却似没看见一般拒不睬他。

  俩人正拉扯之时,一个总角男孩从外头跑进来,直奔秀才,放下一袋银两,气喘吁吁道,“爷出门也太急了些,喏,钱到了,爷快回家吧,别在这里卖扇了。”

  事qíng至此,那秀才已不用拿扇子换酒钱了,可人群中偏有好事的直叫嚷,说一码归一码,钱虽有了,但扇子依旧还是可以卖的。

  便见那总角男孩环视四下,高声道,“我家相公是名满江南的吴中四杰之一,许子畏许先生!他的画儿,岂是在这等市井之地随意叫卖的,你们出的起买扇子的钱么?”

  第37章 求画

  那小童话音落,围观者俱都哗然。容与倒不是很吃惊,江南之地毕竟才子云集,许子畏的名头他早有耳闻,此人青年得志,号称诗画双绝,曾自刻一枚印章上题江南第一才子,只是他的书画流入京城的不多,容与从前也无缘得见。

  那中年人此时如梦方醒,笑得花枝摇漾,“原来阁下就是许先生,失敬失敬,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名震江南,在下有眼无珠竟不识得,方才多有冒犯之处,请先生海涵。”态度前倨后恭,忽然变得异常亲热,自顾自的拉着许子畏同坐,一面只管招呼起酒菜来。

  许子畏一笑,任由那人张罗,只是微微欠身,朝沈徽招手,“知音难觅,须请这位爷一道把酒言欢。”

  中年人自是浑不在意,跟着大喇喇相邀,沈徽也不推辞,示意容与跟着,起身挪了过去,和他们一处坐了。

  只一会儿功夫,许子畏已连饮数杯,他之前便有些微醺,这会儿更是醉眼朦胧,喝完杯中酒,忽然拽了拽沈徽衣袖,起身就往外走。

  那中年人慌忙伸手一挡,“先生请留步,许先生可否将刚才那扇子卖与在下?”

  许子畏挑眉斜眼,轻吐两字,“不卖。”

  中年人脸上现出愠色,犹有不甘,“在下愿出千金!今日势必要购得先生大作。”

  许子畏恍若未闻,径自拉上沈徽,边笑边行,急得中年人在身后大喊,“你怎的如此无礼?”见许子畏没有停步的意思,更是怒道,“既不卖扇子,就该把方才的酒钱还来。”

  许子畏略一回顾,不屑的乜着他,“是你qiáng拽着我吃的,我又没说要你请客。天上白掉的馅饼,岂有不接之理?”

  中年人拿他没办法,正急得面红耳赤,人群中走过来一位身皂衣的男子,看样子该是本地县衙捕快。这人似乎也识得许子畏,拉着他劝道,“许先生是名士,姑苏城谁人不知?可先生知道这位老爷是何许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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