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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小婢_沐非【完结】(184)

  “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大笑出声,在空dàngdàng的囚室之中嗡嗡回响,“你说的都对,我每一字、每一句都非常赞成!”

  夕阳映照下,他唇边那抹笑意显得分外妖异狂然,“可你从头到尾,都弄错了一件事——今天。让你踏上死路的,不是你的那位圣上,而是我!”

  他凑近纪纲。低声而温柔的说道:“我不叫做薛语,我真正的姓氏,是景。”

  “景?难道是……”

  “是,你没猜错。景清是我最尊敬的父亲,我就是他的遗孤。可是有一件事从来没人知道,我母亲是怀着身孕嫁过来的。”

  纪纲皱眉微微惊讶。下一刻,那个chūn风浅笑的青年口中。却说出另一句让他彻底变色的话来——“我母亲姓耿,济南府临邑县人,先前的夫家,正是临邑当地的大族,纪家。”

  晴天霹雳、斧钺加身也无法形容纪纲此时的心qíng——那是一种震惊到极点的不敢置信!

  “你,你说什么?!”

  他脸上的冷静淡然,在这一刻终于土崩瓦解。

  景语轻笑着看他,仿佛在看一个极为有趣的事物,眼中的怒火渐渐收缩、凝聚为一种甜美、残忍的讥诮,“听到这话,纪大人,你的脸色大变真是有趣,是想到了什么吗?”

  “你,你真的是耿氏的……?”

  纪纲微微喘息,此时竟然也没有勇气问出最后几个字。

  景语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中残忍而快意的光芒变得更盛,“没错,我母亲耿氏,就是你的原配、才过门几个月的妻子。”

  纪纲的眼中,光芒显得奇异而颤抖,幽幽看向眼前这个青年,心中那个念头终于被他证实,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头脑一阵晕眩,“怎么会……”

  “你大概以为,耿氏早就在战乱中死了,或者是改嫁了吧?”

  景语冰冷而刻毒的眼神盯着他,无qíng的揭露那不为人知的过往,“当年你聪明gān练,通文墨又善骑she,算得上文武双全,但你考上生员后,却因为口出离经叛道之言,当众跟学官闹翻,从此被革黜了功名。”

  “这也罢了,你却更加不忿,甚至暗中写下些大逆不道的文章来褒贬时政,结果被人公诸于众,连知县都要拿你问罪,于是你连夜逃走,决定远走他乡去谋一番事业。”

  纪纲垂下眼眸,沉声道:“那时我心高气傲,言行没有思虑妥当,族里也有人陷害,为了谋夺我那份族田,就把我私下写的文章偷出去公开。”

  “无论怎样,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远走他乡,却留下才过门几个月的妻子,你可真是铁石心肠啊!”

  景语嗓音中满是怨毒,纪纲凝视着他的五官,却是越看越像,他急切反驳道:“我把家里大半银子都留给了她,还写下书信为证,让她去官府办了和离手续改嫁!”

  “哼,你也知道族里那群不是好人,你自己倒是一逃了之,我母亲纤纤弱女,哪里是那些豺láng虎豹的对手,被他们夺走了所有田地家产不说,还说她怀的是野种,要把她装笼沉潭!”

  景语冷笑道:“我母亲连夜踉跄着逃到县外荒野,险些冻死在那,终于被及时赶到的父亲所救!”

  显然,他口中说的父亲,只有景语一人不作他想。

  说起景语,他眼中闪过激动和濡慕的光彩,“我父亲自小父母双亡,在姥姥家长大,因为家贫只能出门求学,曾经拜在一个乡村塾师的门下读书,老师对他关爱有加,这位老师正是姓耿,他只有一个独生爱女,就是我母亲!”

  “老师早就故去了,父亲以耿姓义子的身份替他办了丧事,守了三年丧期,正要回陕西老家,却听闻远嫁的师妹夫家出事了,他匆匆赶来,却正好撞见师妹在郊外险些丧命!”

  “为了报答师恩,也为了保护师妹和未出世的我,父亲决定迎娶我母亲,我出生后,他将我们带回陕西老家上了宗谱,随后母亲不幸身故,他带着我又赴了几年外任再回到京城,那时候我已经是六七岁了,再没有人知道我不是亲生的。”

  第二百六十八章 亏欠

  纪纲听完这些,终于明白了一切,眼中异彩连闪,喃喃道:“原来是景清将你抚养长大……”

  “若是没有他,我早就不存在这个世上了!”

  景语谈起景清,满心里都是仰慕崇敬,“阿爹对我视同己出,他文思敏捷,才学凌绝当世,平时虽然政务繁忙,却每日不忘对我谆谆教导,关切备至……

  说到这,他几乎陷入了过往的温馨回忆,“小时候家里清贫,母亲又不在了,他为了给我找些好吃的,他甚至每日去河边钓鱼熬汤给我,我那时候年纪小,也偷偷去河边,却不小心掉了进去,他连衣服都没脱就跳下去救我,自己却险些溺死……”

  他嗓音渐渐低沉,随即醒过神来,恢复了那般冰冷的神qíng,看向了纪纲,“他才是我真正的父亲,而你……你根本不配!”

  他咬牙说道,一字一句满是鄙夷憎恶,即使是qiáng悍如纪纲,此时此刻心中也是酸涩纷乱,“这一切,我一点也不知道……”

  当年的少年轻狂,意气风发狂傲不羁,却在跌落人生谷底后决然而走,对于新婚几个月的妻子,虽然有抱歉,但总觉得,和离改嫁也比跟着他这个朝不保夕的狂徒去闯dàng天下要来得好!

  他不知道,妻子竟然会遭遇这些惨绝人寰的陷害,更不知道,她腹中竟然有了他的骨ròu,最不知道的是,他的儿子,他的亲生儿子,竟然在他人的抚育下,长成了眼前这样一个翩然隽秀的青年!

  他满心里都是迷乱震惊,不顾手上镣铐。颤巍巍伸出手,将要接触到这青年的衣袍,却被他皱眉躲开,满眼里映入的都是他的恨意和不屑,“现在来装父子qíng深,这也太好笑了!”

  景语看着他,唇边线条满是冷酷。“我从小就知道身世。却从没想过认你这个生父,你飞huáng腾达也好,落魄死了也好。都跟我没什么关系——可世事弄人,转瞬之间燕王谋反要’清君侧‘,而你,竟然为了一搏富贵。阵前拦马自荐为他所用,逐渐成为他的亲信。最后爬上了都指挥佥事兼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

  “多威风啊纪纲大人,你手下的密探遍布大半天下,大明朝野听到你的名字就噤声不语!”

  景语狠狠的瞪着他,几乎是睚眦yù裂。“你靠着聪明野心和狠毒手段,做了朱棣座下第一的鹰犬,替他监视窥探每一个臣民——就连我父亲假装投诚。也没瞒过你的眼睛!”

  纪纲看到他的眼神,这一刻也是身上一颤——双眸之中近乎疯狂的白炽怒焰。咬牙切齿的恨意,无尽的悲怆……这样的眼神,是出自他素未谋面的儿子,他的亲生儿子眼中!

  他顿时心头一阵绞痛,一种从未有过的悲哀席卷了全身,“是我,是我发现他暗中似乎有所图谋,因此事先提醒了皇上,让他小心戒备。”

  “呵呵,是啊!你目光如炬,你英明能gān,你及时挫败了景清等逆贼的行刺图谋,你又博得了你主子的一番赏赐,可我、可我失去的却是我最敬爱的阿爹,我人生唯一景仰之人!”

  景语撕心裂肺的怒吼出声,嗓子几乎要呕出血来!

  这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悲痛和憾恨!

  他双眸充血看向纪纲,眼中满是狂乱和杀意,“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真正的父亲!”

  纪纲看到这一幕,双手成拳微微颤抖,却是口中gān涩,找不出一个字可以出口。

  景语一把攥起他的衣领,对着他的眼,低沉而缓慢的说道:“当时我就发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要你,还有朱棣这个篡位盗贼,凌迟而死,死无丧身之地!”

  纪纲眼中闪过惊愕,随后化为恍然明悟,“原来这一切,是你在幕后……”

  他目光熠熠,宛如暗夜里最明亮的星辰,却满含着憎恨和复仇的快意,“是我,从头到尾都是我做的——包括之前设计你在北丘卫的杀局,太子门下的秘密账簿,牵涉你锦衣卫徇私包庇,与太子一党谋朝犯上,那些铁证如山,都是我的计划——虽然你狡诈jīng明,却也终于落到我手上,成了这一败涂地的模样!”

  他盯着纪纲,眼中的光芒幽沉宛如深渊,却含着激烈而危险的qíng绪,“我杀你,是为我阿爹报仇,我要让你临死前也知道清楚!”

  纪纲深深凝视着他,好似要把这刚刚知悉的儿子容貌看个清楚,“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那金兰会的会首吧?”

  “死前的觉悟,又能挽回你什么呢?”

  景语嗤笑一声,纪纲却是无喜无怒,低声叹道:“死在自己儿子手上,老天总算待我不薄。”

  “住口,你不配这个称呼!”

  景语怒叱一声,眼中闪过痛恨的qiáng烈光芒,剧烈喘息之后,剩下的却是纠结怅然。

  昏暗的囚室中,只听他喃喃道:“早知道这样,为什么你当初要抛妻弃子——一切都太迟了,太迟了!”

  一盏孤灯照在他身上,将他长身玉立的身影拉得很长,昏暗一片中,他低下头,剧烈的喘息声似哭似笑。

  半晌,外间传来打更的声音,他身子一颤,所有的激烈qíng绪,在这一刻化为冰冷。

  他缓缓的站直了身子,缓缓的走回栏杆前,打开身旁的食盒,露出一杯酒,收起所有的表qíng,恢复了温和宁静,仿佛方才的疯狂根本是只是一场幻觉,“纪大人,时辰不早了,你还是喝下这杯酒,好好上路吧。”

  他俯视着纪纲,后者的眼中,有尚未消散的震惊,更多的却是愧疚、遗憾,以及别的什么……但终究也化为平静的微笑。

  不知怎的,景语的手有些发抖。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攥紧酒杯!

  他对眼前这人,只剩下单纯的执念和杀意——这一生一世,他都要铭记阿爹的血仇!

  眼前这人,只能是他必死的仇人,再没有任何血缘的羁绊!

  美酒凑到唇边,几乎要qiáng灌下去,纪纲轻声一叹,自己启唇张开,大口喝了下去。

  “这一生,终究是我亏欠了你们母子……”

  第二百六十九章 空逝

  “还有景兄,他是真正的君子,九泉之下,我再向他道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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