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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碧成朱_江薇【完结】(145)

  太后颤声问:”唾壶里是什么?”

  宫女小声地说:“回禀娘娘,是王爷方才吐出来的血。”

  仿佛一个焦雷从天空落了下来,正好打中自己。太后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动,身边的内侍连忙扶住她。她勉qiáng站稳,颤声说:“拿过来给我看看。”

  宫女为难地说:“娘娘,此等污秽腥臭之物……”

  内侍知道太后心挂爱子,打断她说:”大胆,叫你拿过来就拿过来。”

  宫女不敢违逆,小心翼翼地捧着唾壶,凑到太后眼前。

  刚刚凑近,便是一股血腥味扑鼻。唾壶里一团很大的血块,黑糊糊的,只带着三分红色。太后又一阵头晕眼花,紧紧地抓着内侍的手。内侍冲宫女使个眼色,她识趣地捧着唾壶下去了。

  “太后娘娘,别担心。奴才小时候跟着一个老中医学过几日。王爷吐出的血是黑色,可见是王爷先前受伤时郁积内腑的淤血,如今吐出来了,反倒是好事。”内侍小心翼翼地说。

  话音刚落,卧室里走出几个太医,恭谨地向太后行礼,当首一个说:“太后娘娘,这位公公说的没错。王爷方才吐的确实是淤血,于身体有益无害,只是……”

  太后听到“有益无害”,刚刚吁了一口气,又听他说“只是”,着急地问:“只是什么?”

  “只是……王爷又开始发烧了。”

  “因何会发烧?”

  “方才下官与诸位太医一起会诊,都认为王爷是内伤发热。说起来,原因可多,不过林林总总,离不开这两条,一是饮食劳倦,二是七qíng变化,导致气机混乱,yīn阳失调、气血虚衰。”

  另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太医说:“没错,下官方才切脉时,感觉到王爷胸腑间有一股无根之气,郁积不去。”

  太后眼神闪动,问:“可有对症下药?”

  几位太医相视一眼,说:“方才已经用过药了,明早才能看到成效。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还请太后娘娘多多劝慰王爷。身体康健之人,都是一有怫郁,诸病生也。何况王爷如今受了重伤。”

  太后微微颔首,不再多说,走进卧室。

  原本围着晋王的一gān内侍宫女和几个太医,见她进来,纷纷退到一侧。

  太后到chuáng边坐下,凝视着晋王。

  他平躺着,双眸紧闭,眉心皱成一个川字,颧骨cháo红,象是抹着两团胭脂,额头一排密密麻麻的细细汗珠,头时不时地摆动一下,露出痛苦的神色。太后眼眶一热,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被子上。扯出手绢,抹抹眼睛,低声骂着:“你这个傻孩子,你咋这么蠢!她究竟有什么好?让你如此鬼迷心窍。”

  也不知道晋王是不是听到了,脑袋晃摆的更加频繁,额头汗珠汇聚一起,流了下来。太后忙用手绢帮他擦去汗水,手指触到他额头,如同火炙一般,顿时又落了眼泪,恨恨地骂:“这是造的什么孽!”

  过了半个时辰,许是药起效了,热度略微减退,晋王也睡踏实了。

  太后这才放下心来,忙乎小半夜,她是疲倦不堪,仍回配殿休息,却再也睡不着,那段陈年往事在脑海里徐徐铺开。

  当年阮兰与大皇子通jian之事,是她一手设计的。大皇子相貌堂堂,为人宽和,唯独有点好色多qíng,在沈相府邸见过阮兰一面后,便念念不忘,还写了一首诗赞美她是空谷幽兰令人见之忘俗。

  她知道后,便收买阮兰身边的人,诸多安排,让大皇子以为阮兰也倾慕于他。又假传口信约他到玉虚观相会,而后让沈老夫人撞破。沈老夫人原本就因为阮兰三年无出而不满,自然怒不可遏。为了保全沈阮两府以及宗室体面,沈家并没有告诉阮家实qíng,只是借着三年无出之由让沈赟与阮兰和离。

  沈家原本是支持大皇子,因为这桩事自然倒戈了。沈氏是百年清流世家,门生故jiāo遍天下。他这一倒戈,大皇子在文武百官里的支持去了大半。此后,她又用各种手段拉络沈家,自不在言下。

  ……

  事qíng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她每每回想起来,还为当时天衣无fèng的安排而自得。唯一出乎意料的是阮兰怀孕了,事qíng一度闹到宣宗皇帝面前,但因为大皇子好色之名在外,又有他写给阮兰的诗词为证,通jian一事便板上钉钉了。

  后来,阮兰生下阮碧,文孝公逝世,阮府走了下坡路,没有能力与蒸蒸日上的沈府较真,这桩事也就不了了之。她一度彻底忘记了阮兰和她女儿,等她再度走到自己视野里,已经成了紫英真人的弟子。

  她并不讨厌阮碧,甚至有一点欣赏她,同时心怀些许歉疚,愿意补偿她一二。所以顾小白母亲数次请求她,gān预惠文长公主把阮碧定给顾小白,她都温言劝阻了。却没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也看上她了,甚至为她痴迷不已。

  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这一夜,太后失眠了,近着凌晨才睡着。

  再醒来,天光大亮,她赶紧去正殿看晋王。见他睡得很熟,呼吸均匀,两颧微红,虽然还有热度,但没有昨晚那么吓人。心里略安,到底她是一国太后,不能久居宫外,于是留下一名姓安的心腹内侍,叮嘱他每隔一个时辰传一次消息回皇宫,然后带着一gān人摆驾回宫。

  回到宫里,心却还在晋王府,心神不宁地只等着每隔一个时辰的消息。然而传回的消息,却越发地让她提心吊胆。什么又吐血了,什么又发烧了,什么摔了药碗……总而言之,晋王不愿意吃饭,也不愿意喝药,数次大发脾气,摔了药碗,还拒绝任何来探望的人,包括沈老夫人、柔真郡主、惠文长公主,还有他一向疼爱的顾小白。诸位太医表示,倘若晋王不肯配合就医,康复之路漫漫无期。

  隔着一天,太后不得不再度摆驾晋王府。

  晋王比前一日的气色还要灰暗,胡子拉渣,眼神yīn鸷,带着一股死气沉沉。

  太后摆摆手,让随侍的内侍宫女们全部退下,到chuáng沿坐下,看着他一会儿,问:”你这是在bī母后?”

  晋王不看她,摇摇头说:”母后,我没有bī任何人。我会好的,你不用担心。”

  太后一把拿过旁边搁着的铜镜对着他,恼怒地说:”你看看你自己的模样,你还叫我不要担心?你要bī我到哪一步?”

  晋王瞟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漠然地移开视线。

  “沈相之女,端淑娴雅,才qíng品貌俱是一流,才是晋王妃的最佳人选。她虽然也不错,但是xingqíng刚烈,出身复杂,非你良配。何况,她们母女与我们有从前的瓜葛……”

  晋王不吱一声,眼神黯然地看着销金暖帐。

  “凡夫还要讲究尾生抱柱,为王者更是君无戏言。已经张榜天下举国皆知的事,难道你要我出尔反尔,被天下百姓戳着脊梁骨说三道四?曦儿,我是你的母后,生你养你,你为一个女子,要置我于悠悠众口之中?为一个女子,你要让皇室的体面dàng然无存?”

  晋王疲倦地闭上眼睛。

  第一百零四章 一饮一啄

  太后心里也是烦燥不堪,一拍chuáng沿站了起来,来回踱着步。正无计可施,眼角余光瞥见安内侍在门口冲自己使着眼色,便走出去。

  安内侍凑近她耳边,低声说:“娘娘,前日你走后,王爷醒来,急召了内殿当值的阮都知以及他侍妾,还把所有的人都赶了出来。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反正王爷又吐了一口血,后来就不肯吃饭吃药。”

  太后眉毛一挑,光听到 “阮都知”三字也知道是与阮碧有关的。

  安内侍又说:“小的后来听王爷那个贴身侍卫叫罗有德的叫叫嚷嚷着,说什么铁石心肠,王爷都伤成这样子,叫她来见,她也不肯来。还说,王爷就是急于见她,才会内伤没好赶回京城,这一路颠簸,以后指不定会留下后遗症。”

  太后恍然大悟,转头看静静躺着心灰意冷的晋王一眼,心里微叹,二字对她已是qíng根深种,罢了,罢了,横竖不过是个女子,便遂他意又如何?只是此事涉及到沈阮两府还有惠文长公主,可不能硬来。思忖良久,心里有了主意,对安内侍说:“你去一趟京西阮府,传阮五姑娘来见我。”

  “是。”安内侍会意地点点头,领命而去。

  太后仍然进卧室,坐在chuáng边拍着晋王的手说:“曦儿,母后遂你的愿。”

  晋王心里一惊,不敢相信地看着太后,死气沉沉的眼睛也忽然有了光彩。

  本来太后心里还点犹豫,见他一双眼睛忽然流光溢彩,最后一点犹豫也dàng然无存。俯下身子,伸手怜爱地摸摸他的脸颊说:”你得赶紧好起来,瞧你这样子,母后心里真难受。”

  晋王看她这些日子清减甚多,心里也是愧疚,轻轻地点一下头。

  等了半个时辰,安内侍吧哒吧哒地小跑到门口,停住,拍拍身上的灰,悄步进来,行礼说:“娘娘,王爷,我把人带来了。”

  晋王眼睛一亮,赶紧瞅他身后,却不见人影,又迷惑地看着安内侍。

  太后问:“不是带来了吗?人呢?”

  安内侍斜睨chuáng上躺着的晋王一眼,轻声说:“还在王府门口。”顿了顿说,“她看到马车停在晋王府门口,便坚决不肯下来,还托奴才带几句话给娘娘和王爷。”

  她的反应太后并不意外,凉凉地说:“真是胆大妄为,都敢抗旨了。说吧,她都托你带了什么话?”

  “她托我给娘娘和王爷带的话是……”安内侍回想一下,清清嗓子说:“人之一生,贫富贵贱,夭寿贤愚,禀xing赋分,各自有定,恰如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小女子不过蒲柳之姿,不敢期望伴随松柏之质。愿太后垂怜,准我望秋而落,来世定当衔环结糙以报太后与王爷的圣德。”

  东晋时,顾悦勤于政务,三十几岁华发满头。同龄的简文帝见到他,心生诧异,顾悦便自称蒲柳之姿,又称简文帝是松柏之质。阮碧这番话的意思是:我知道自己不过尔尔,不敢期望与晋王相伴,请太后放我一条生路,来世定当涌泉相报。

  晋王听得别转了头。

  太后则冷哼一声,说:“她如今倒忽然生出自知之明了,可惜,晚了。”

  晋王闭上眼睛,疲倦地说:“母后,我乏了,打发她回去吧。”

  “回去?为什么要让她回去?”太后忿忿地说,“谁准许她把我二字玩弄于股掌之间?你为她可以千里奔波慷慨赴死,她却计较着名份地位,不肯踏进王府一步。这个自私自利的丫头,她心里只有她自己,哪里有半分想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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