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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_来自远方【完结】(242)

  宦者和宫婢伏跪在地,下巴抵在胸前,脸色隐隐发白。近身伺候的宦者更是两股战战,额前滑下冷汗,噤若寒蝉。

  啪!

  又是一声钝响,随即是连串重物落地的声音。

  最后,矮榻被掀翻,摆在榻上的竹简砸在地上,系绳断裂,成卷散开。

  “臣温恭禀……”

  几卷竹简刚巧落到眼前,宦者仅是扫了两眼,当即打了个哆嗦,不敢再看。

  片刻时间,殿内犹如台风过境。司马昱仍是怒意难消,双手成拳,脸颊控制不住的颤抖。

  “欺人太甚!”

  以司马昱的xing格,如此bào怒完全不可想象。

  知晓原因的宦者,无不面如土色,汗水溻透中衣。

  今日朝会之上,桓温和桓容的表书接连送到,引得满朝大哗。文臣武将齐刷刷看向天子,想看一看,面对这种qíng况,司马昱会作何反应。

  桓温早有表态,不受丞相之位,决意返镇姑孰。

  然而,他终归是“臣”,权倾朝野也是一样。天子不下明旨,说走就走,行到半路才送出上表,分明是不将朝廷放在眼里!

  桓容更加过分。

  他本是幽州刺使,返回辖地并无不妥。问题在于,他走便走了,偏要把南康公主带出建康!

  更要命的是,事先没有一点迹象,直到奔离建康百余里,才派人送来表书,敬谢天子洪恩,封他郡公爵,如此才能将南康公主请至幽州奉养。

  这是感谢还是挑衅?

  无论晋室还是朝中文武,都不希望南康公主离开建康。从她嫁给桓温,战乱、兵祸都经历过,始终没踏出建康半步。如今倒好,招呼不打一声就走,而且一走就是千里。

  派人去拦?

  凭什么借口?

  如果桓容还是县公,接走南康公主的确有些困难。可他已是郡公,位比诸侯王,接生母至封底奉养,身份地位都站得住脚,更是满腔孝心。

  横加阻拦,是想被世人的口水淹死?

  无人以为事发仓促,桓容不会留有后手。

  以己度人,一旦朝廷派人去拦,不用多久,天下人都会晓得,什么叫“假仁假义”,什么叫“欺负人”,什么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晋室倡导孝义,却拦着臣子进孝,更涉及元帝的嫡长孙女,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场jīng彩大戏。

  两封表书读完,司马昱脸色铁青。在朝会上发作不得,回到寝殿,关起门来,怒火立时爆发。

  伺候的宦者宫婢首次见到这般光景,都是惊吓不小。好在经历过司马奕的疯癫,心理素质经过锻炼,第一时间伏跪在地,最大程度避免被怒火波及。

  司马昱怒火盈胸,愤恨到极点。

  殿中的漆器、陶器和玉器被砸得粉碎,仍不见他停手。直至门外传来声音,言是长乐宫宦者请见,碎裂声才宣告停止。

  “长乐宫?”

  喘着粗气,司马昱坐到矮榻后。

  发怒时不觉得,突然间停下,眼前似有光斑闪烁,胸腔内似风箱拉动,呼吸都带着痛意。更兼手脚酸软,仿佛耗尽体力,坐都坐不稳。

  眼见司马昱栽倒,宦者大惊失色。顾不得害怕,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上前,小心扶起司马昱,颤抖着声音道:“陛下?”

  “扶我起来。”司马昱咬牙道,“不许声张,殿中人都看好了!”

  “诺!”

  宦者扶起司马昱,跪在地下的众人匆忙起身,没有工具就用帕子包住双手,捡起碎裂的陶片和玉片。连帕子都没有,gān脆徒手,只要小心些,总能避开锋利的断口。

  大概过了两盏茶的时间,殿门大开,大长乐被召入内。

  阿讷略微躬着身,目不斜视。行过仍留着碎陶残渣的地面,表qíng变也未变。

  距离司马昱尚有五六步,阿讷躬身行礼,口称“拜见陛下”。

  “你来何事?”

  “回陛下,太后请陛下移驾长乐宫,有要事相商。”

  “要事?”司马昱皱眉,声音有些沙哑。

  “朝会上的事,现已传至宫中。”阿讷顿了顿,小心道,“太后获悉大概,心下很是担忧。故请陛下移驾,共同商讨对策。”

  褚太后的意思很明白,甭管彼此之间有什么分歧,如今必须一致对外。

  桓温返回姑孰,桓容又将南康接走,晋室手中的底牌越来越少。这个时候继续内斗,无疑是找死之举。

  听完阿讷的话,司马昱思量片刻,开口道:“太后之意朕明白。你回去禀报太后,待朕处理完政事,即会前往长乐宫。”

  “诺!”

  阿讷再行礼,恭敬退出殿外。

  司马昱站起身,向心腹宦者使了个眼色。后者是他从王府带来,伺候他三十余年,自是忠心不二。

  “清理gān净。”

  宦者应诺,重重点头。心中十分清楚,需要清理的可不只是砸碎的器物。

  长乐宫中,褚太后听闻回报,不禁诧异道:“太极殿里真是这个qíng形?”

  “回太后,确是。”

  “真是没想到……”褚太后喃喃念着,侧身靠向榻边软枕,映在墙上影子随之拉长,微有几分诡异。

  “清虚寡yù?好一个清虚寡yù!”

  话音落下,褚太后突然翘起嘴角,笑出声音。笑声不断加大,最后竟抑制不住,当场笑出眼泪。

  “阿讷。”

  “仆在。”

  “你说陛下可能在服食丹药?”

  “回太后,仆仅是听到一点风声,并不敢确认。”

  “那就去确认。”

  褚太后垂下视线,轻轻拨动木制流珠,指尖擦过头珠,继而掉转回拨,口中念着道经,心思却不在经书之上。

  阿讷恭声应诺,小心退出内殿。

  脚步迈出殿门的刹那,十指攥紧,发出一声冷笑。

  台城内风波骤起,台城外也不平静。

  获悉桓容不声不响启程,谢玄王献之均感诧异。确认南康公主被接走,青溪里宅院已空,两人的反应大同小异,都是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容弟此举稍有不妥。”

  谢玄深受谢安影响,并不希望晋室倒台。

  如今却好,不只桓温有逆反之心,桓容也不是善茬。

  不声不响接走南康公主,明显早有谋划。凭此断言桓容想造反,或许有几分牵qiáng。但是,以他此番举动,言其“忠心朝廷”更不可能。

  谢玄心绪不平。

  先是王献之,紧接着又是桓容,凡他知心相jiāo之人,无不渐行渐远。

  刹那之间,他竟有些迷茫。恰似清晨的薄雾,灰蒙蒙的笼罩在眼前,不慎陷入雾中,一时看不清前路。

  正烦躁时,廊下忽然传来一阵木屐声。

  不到片刻,谢安出现在门前。

  “叔父。”谢玄正身行礼。

  谢安笑道:“阿奴躲在这里,我找你许久。”

  谢玄不解,问道:“叔父寻我何事?”

  “日前得一副残局,和文度言,必在五日内解局。如今已过三日,仍是毫无头绪。我知你素喜棋艺,正好来帮帮叔父。”

  说话间,谢安除下木屐,迈步走进室内。同时命童子摆上棋盘,单手执棋,全凭记忆摆设棋局。

  残局摆好,谢安捻起一粒白子,示意谢玄执黑。

  “阿奴,叔父是不是被人笑,全要看你了。”

  “叔父,玄心qíng烦躁,恐无法执棋。”谢玄实话实说,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隐瞒。

  “哦?”谢安挑眉,笑问,“因为何事?”

  “朝会之上,桓氏父子两封上表。”谢玄认真道,“难道叔父不担心?”

  “担心有何用?”谢安反问道。

  “这……”谢玄词穷。

  “事已至此,正如这副残局,无论黑子还是白子,取胜不易,败却简单。”谢安放下棋子,双眼直视谢玄,“阿奴,你要记住,以谢氏的立场,不可能做观局之人。一旦入局,必须拼尽全力。”

  “为了晋室?”谢玄皱眉道,“值得吗?”

  谢安摇摇头。

  “晋室虽弱,好歹国祚百年。如今偏安南地,亦为汉室象征。若权臣篡位,登基改制,士族宗室可甘于人下?”

  谢玄没出声,神qíng微动。

  “如若不甘则兵祸将起,乱兵四出则苍生遭难。永嘉之乱必将重演,百姓颠沛流离,生灵涂炭。”

  收起轻松的表qíng,谢安看着谢玄,一字一句道:“甚者,北敌南下,据此大好河山。如是汉姓,或有三分余地。如若不然,泱泱华夏,尧舜禹汤之土,岂非要落入胡人之手?”

  “阿奴,晋室孱弱却非不可扶持。权臣势大,终有倒下之日。纵然前路多艰,为苍生百姓亦要试上一试。”

  谢安手腕悬空,啪的一声,棋子落下,死局仿佛有了生路。

  “其间的道理,你可明白?”

  谢玄没有立即出声,而是低头看向棋盘,良久方才颔首。

  “叔父,玄明白。”

  谢安笑着颔首,又捻起一粒白子,落到棋盘右角。

  “……叔父。”

  “恩?”

  “之前言是对弈。”

  “恩。”

  “为何连下两子?”

  “啊,确是。”

  “……”

  “落子无悔,更改不得,换你来下,我尽量克制。”

  谢玄:“……”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无语良久,谢幼度赫然发现,就乱用词语一事上,叔父和容弟或许会有共同语言。

  与此同时,桓熙和桓歆得到消息,知晓桓大司马返回姑孰,桓容带着亲娘和李夫人北上幽州,京城之内就剩下兄弟俩,不由得头皮发麻,暗道不好。

  晋室和桓大司马早有共识,后者的妻、子留在都城,变相作为人质,维系脆弱的和平。南康公主被接走,无疑是给了晋室一巴掌,顺便在“和平条约”上狠踩两脚。

  换做一年前,桓熙腿脚未伤,桓歆身在姑孰,或许还能看看笑话,甚至激动一下,如果晋室问责,亲爹可以借机动手,成为九五至尊。

  现下的qíng况完全不同。

  再是后知后觉,两人也该意识到,自己彻底成了废子,沦落成留在建康的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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