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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_来自远方【完结】(260)

  “我自有计较。”郗超不想多说。

  并非他故意嚣张,实在是桓大司马久病在榻,连番遭受刺激,出现中风的症状,实在不好轻易见人。如今神智还算清醒,半边身体已经不能动。批改公文都是由郗超代笔,勉qiáng几次露面都靠丹药支撑。

  府内医者战战兢兢,心知医术再高,终究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没有奇迹出现,桓大司马恐将寿数不长。

  只是担忧小命,没人敢说实话。

  桓温的病qíng一日重似一日,偏偏身边还不消停。

  桓伟和桓玄受补过度,说不上痴傻,反应却比同龄孩童慢了许多。

  慕容氏起初担忧,很快又想开,反正无意让儿子去争,这样说不定能平安活着,好过成为他人的挡箭牌,隔三差五就要受罪。

  马氏不甘心。

  灵心慧xing、百伶百俐的孩子,突然变成眼前这样,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可事实摆在眼前,桓玄纵然能够恢复,也会彻底沦为平庸,再不入夫主之眼。

  忆起往日种种,想到离开建康时,自己一时得意忘形,在南康公主跟前露出心迹,马氏不由得浑身发冷,哀哀的哭了起来。

  司马昱不知姑孰qíng形,派人送来书信,诚心诚意请桓温入朝。并在字里行间透出,只要桓大司马肯去建康,帮忙分担压力,压制褚太后,让他能多活几天,九锡不成问题!

  看过书信,桓大司马唯有苦笑。

  “有心无力。”

  病成这样,走路都不方便,去建康做什么?让世人知道他命不久矣?

  “明公,该如何回信?”

  “辞。”

  一字落下,似千斤之重。

  桓温明白,郗超也清楚,如果能得九锡,心心念念的一切就在眼前!然而造化弄人,皇位近在咫尺,竟是要生生推开!

  如果没有郗愔,桓温总能咬牙拼上一回。

  奈何郗愔刺使盘踞京口,北府军战力不弱,见到桓温重病,必定会趁机动手。加上建康士族,胜负更加难料。稍有不对,非但愿望难成,现有的一切都将保不住。

  郗超写完回信,呈到桓温面前。

  看着未gān的墨迹,桓温疲累的长叹一声,郁愤和酸楚一并涌上,最终都化为无奈,沉沉压入心底。

  此时此刻,桓温和司马昱的心qíng格外相似。

  一样的不甘,一样的遗憾,一样的愤怒,一样的悲催。

  虽相隔两地,说是难兄难弟也不为过。

  同样悲催的还有慕容垂。

  不知是谁走漏风声,他从幽州市买兵器的消息传出,慕容评说动柔然王,不断向战场增派兵力,意图以最快的速度打下库莫奚,不给慕容垂喘息的机会。

  人都灭掉,兵器买来也没用,说不定更便宜自己!

  偏在这个时候,又传出慕容垂要带兵南下的流言,慕容德难免心生猜忌。

  于是乎,战场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局面,慕容评和慕容垂厮杀,慕容德和慕容垂开打,慕容垂和慕容德又彼此防备,柔然军队出工不出力,看戏的时候多,皆不肯全力厮杀。

  不是柔然王怀揣心思,试图坐收渔翁之利。原因在于柔然不似中原王朝,即使有王庭,统治力度也是一般。

  各部首领愿意的话,还会抄刀子卖命;哪天气不顺,直接拍拍屁股走人,王庭一点办法没有。bī急了直接投奔氐人,一样的放羊游牧,该怎么活就怎么活。

  秦玓驻军昌黎,每日消息不断。接到彭城的书信,知晓引发乱局的武器出自幽州,流言则是秦璟派人散播,不禁咂舌。

  “郎君?”谋士奇怪秦玓的反应,开口询问道,“四郎君信中说了什么?”

  “没什么。”秦玓咧嘴一笑,直接将绢布收入怀中,“彭城新到一批军粮,不日将运至昌黎。”

  秦璟在信中叮嘱,此事不可泄于他人。

  之所以让秦玓知道,是桓容为商队借路,要经昌黎至库莫奚边境。运送武器的同时,顺便带回jiāo换的壮丁。

  为顺利借道,避免秦氏中途截人,桓容不惜半卖半送出一批军粮。

  隆冬时节,海上风险太大,实在不易出航。闹不好就会船沉人亡,损失不可估量。秦氏收到好处,且双方暂时有盟约,好歹能维持诚信。

  ròu疼归ròu疼,为了完成这笔生意,桓容照样要眼也不眨,该送多少送多少,半点不能小气。

  归根结底,让慕容鲜卑和柔然更乱,彼此消耗实力,对秦氏未必没有好处。不然的话,给出的价钱再高,秦氏也未必乐意借道。

  “ròu疼就ròu疼吧,总能找补回来。”桓刺使一边嘬牙花子,一边合上竹简。

  就在这时,婢仆突然来报,南康公主请他过去。

  “阿母?”

  “建康送来书信,殿下看过之后,命奴来请郎君。”

  建康书信?

  桓容点点头,仔细收起竹简,放飞带着竹管的苍鹰,起身往东院行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决断

  十二月的盱眙,天气正寒,隔三差五会落下一场薄雪。

  走出房门,一阵冷风迎面袭来,从领口灌入斗篷,似有冰水当头泼下,冷得桓容直打哆嗦,本能的紧了紧斗篷。

  不想再chuī冷风,脚步瞬间加快。

  嗒嗒的木屐声回响在廊下,伴着呼啸的冷风,竟有一种奇异的和谐。

  行进东院,立刻有婢仆迎上前,请桓容往东厢。

  整个府邸经过改建,长居院落皆铺有地龙。冬日依旧温暖如chūn,压根无需燃烧火盆。

  停在厢室前,桓容除掉木屐,迈步走进房内。

  一个之隔,仿佛两个世界。

  暖意笼在身周,热气从脚底窜向脊背,舒服得他直想叹气。

  内室中,立屏风被移到墙边,一鼎香炉摆在架上,炉盖掀开,婢仆正投入新香。

  南康公主坐在屏风前,身前放着两摞竹简,竹简旁则是一封摊开的书信。

  李夫人挽袖磨墨,白皙的手指和乌黑的墨条对比鲜明。指甲未燃蔻丹,淡淡的浅粉,经墨色衬托,意外有几分浓烈。

  桓容捏捏手指,不知该不该同qíng渣爹。

  见南康公主抬头,当即收敛心神,上前半步,正身揖礼:“阿母。”

  “恩。”

  南康公主似有烦心事,脸上并无笑容,反而深深皱着眉心。

  联系到婢仆之前所言,桓容心思微动,视线扫过堆起的竹简,落在摊开的书信的之上,隐约有了答案。

  “新安从建康送来书信,你且看看。”南康公主没有解释,直接将书信递给桓容。

  “诺。”

  桓容双手接过书信,从头开始细看。

  数息之后,桓容脸色变了。

  金印?司马昱亲授?

  这是从何说起?

  想起司马奕的密诏,对比信中金印,桓使君不禁磨牙。莫非司马家的皇帝都好玩这手?

  “阿母,此事需从长计议。”真假不论,说不好就是个烫手山芋。

  “没太多时间。”南康公主摇摇头,叹息道,“信送出隔日,新安即动身离开建康,此刻怕已抵达姑孰。”

  已经去了姑孰?

  桓容再看书信,神qíng变得凝重。

  “阿母,如果金印之事被大君得知,恐不好收场。”

  “这倒无需担心。”

  南康公主捏了捏额角,沉声道:“司马昱做过多年丞相,没少和士族权臣打jiāo道,不会不知道新安的xing子。如今病入膏肓,两个儿子不孝不忠,决心为女儿寻条生路,理当留有后手,不会让新安往死路上撞。”

  事实上,书信本不该这时送出。

  司马昱不知桓温重病,在他看来,即使建康生出变故,最终皇位易主,称帝建制的也该是桓温,而不会是桓容。

  至于司马曜和司马道子,早让他寒透心,是生是死全看上天。他甚至暗中在想,既然投靠褚蒜子,那就亲自体会一下,这女人是不是真正护得了他们!

  桓济已经废了,司马道福不可能有亲子。与南康公主和桓容相比,对桓温构不成任何威胁。

  无论禅让还是起兵,他日登上皇位,为彰显仁慈,桓温都会留着她,用来堵住世间幽幽众口。

  假若桓大司马未能如愿,凭借手中金印,司马道福亦能寻到庇护。即使不能如以往自在,总不会轻易失去xing命。

  可惜司马道福没有听亲爹的话,提前将消息透出,增出太多变数。

  难保桓大司马不会听到风声,继而下令严查。如此一来,司马昱的苦心恐将白费。

  “倒也未必。”南康公主垂下眼帘,嘴角掀起,“你父未必会留意此事。”

  “阿母?”

  “官家派人往姑孰送信,请你父入朝辅政。可惜你父出行不便,固辞不去。”

  “没下明诏?”

  “没有,仅是一封私信,未用天子印,三省一台都不晓得。”南康公主又捏两下眉心,李夫人放下墨条,以绢帕拭净双手,移坐到公主身后,替她轻轻揉着额角。

  这样的qíng形,桓容见了不是一次两次。

  起初还有几分不自在,如今已能淡定以对,安然处之。

  “官家重病,迟迟不立皇太子。如今一边送出金印,一边秘召你父入京,难保是什么心思。”

  南康公主靠在榻边,唇边的笑意更冷。

  “且看吧,不用多久,台城和建康都会乱起来。”

  思量可能出现的qíng形,桓容不禁心头发沉。

  如果没有金印之事,他大可以置身事外,全当看一场大戏。等到几方势力力气耗尽,再背靠幽州伺机行事。

  可惜时不待人,留给他的时间太少。

  本想囤积粮甲兵器,大量征召州兵,进一步壮大实力。自此手握钱粮人丁,纵然不能马上入主建康,也能割据一方,立于不败之地。

  哪料想,计划没有变化快。

  司马昱病得突然,眼见命不久矣。司马曜和司马道子压根没心思做孝子,直接撇开亲爹,争相与褚太后联手。

  渣爹重病在chuáng,没法踏出姑孰半步,未必活得过司马昱,后者想禅位都不太可能。

  建康人心难料,王献之已有整月未送出消息,彼此的盟约愈发显得脆弱。

  桓容不得不绷紧神经,告诉自己不能急躁,务必要镇定。

  他要面对的不是小河浅溪,而是一场滔天洪水。稍有不慎就会被卷入漩涡,被藏在水下的大鱼撕碎,终至尸骨无存。

  贸然闯进激流是愚者所为,很可能会葬身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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