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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恍_江照【完结】(62)

  内穿紫色的官袍,外罩上粗衣麻带,梁冠是不能戴了,只拿了一条白纱束发。踩上麻履,郎怀站起身道:“我自己去就行,你和都去陶钧歇歇。”

  “爷,吃点东西啊。”竹君哪里放心?赶紧叮嘱她。郎怀随手抓了个ròu饼,道:“你放心吧!尚姐姐先坐,我去了!”

  郎怀急匆匆赶到灵堂,瞧见传旨的是卢有邻,先放了一半的心。她带着苦笑走进,道:“大监久等,我孟làng了。”

  “都尉哪里话!”卢有邻执着她的手,眼神真挚,低声道:“先接旨吧!”

  郎怀领qíng,退到案后,带着沐公府的人一同跪下,哑着喉咙大声道:“臣郎怀,接旨!”

  旨意内容没出乎所料,果真是命郎怀袭爵。整个长安城恐怕都会羡慕这个年轻人——虚岁才十九,已经是沐国公,是如今大唐几位国公里最年轻的。何况她又身为御林军金吾卫统领,有着绝对的实权。

  然而宣读完第一道旨意,卢有邻又拿出了一道。

  “腊月初八,乃为吉时。郎怀明达既有婚约,上禀先人,下慰子嗣,特旨完婚。着,礼部、宗正寺办理,一应照大长公主仪程。”

  郎怀一愣,一时间不知接还是不接。她还未有机会告知明达,郎怀虽不过一介普通女子,但对你一心赤诚,自问当世第一,愿为你做任何事。纵然有欺瞒,当真qíng非得已。

  自怔忡间,韦氏在后戳了下她的后背,郎怀才反应过来。“臣郎怀,接旨!”简简单单五个字,由她口中吐出,却呕了一腔热血,憋得郎怀双目通红。

  送走了卢有邻,又应付罢那些前来道贺的宾客,郎怀又在灵前守了半宿。

  郎忭郎恒来的时候,只看到她挺直了脊背,跪在灵堂正中。

  “大哥,你且回去歇歇,有我们的。”郎恒先去扶她。这孩子经此一事,到底成熟起来。“我听夫人说,下月初八你们大婚,这就不到二十天,还有的是折腾。”

  郎怀知道他说得在理,便站起身,对郎忭道:“这些日子亏得你了。三弟年幼,你在旁多帮衬着。”

  郎忭眸中只略去半丝憎恨,便迎着她的话道:“嗯。”

  第61章却是雌雄难辨(六)

  李遇得知妹妹大婚,已然是转年上元。他改封博山郡王,封地涵盖临淄整郡。他一路小心,总算平安到了临淄。王府早已修好,李遇也不挑拣,带着自己的人就住了进去。

  开扬三十二年夏,huáng河沿岸溃堤,河南道灾qíng严重,无数灾民向各地逃难,自然也有去了临淄的。李遇初涉民生,当真焦头烂额。好在他这个人谦虚肯学,放下架子跟那些官员商议,才保住了临淄郡的生计。

  待到七月中,一个少年郎背着个简单的行囊,敲开了郡王府门。他带着魏灵芝的手书,李遇看罢,丝毫不带犹豫,当下引为府中第一幕僚,开口闭口称呼先生,显得颇为倚仗。

  这个少年,便是房蔚收养的孤儿十全。

  房蔚去前,吩咐他不必守丧,速去沐公府。他擦了泪,未等房蔚的儿子赶至,便去了沐公府。但郎怀早留了信,他一来就派人飞马接了魏灵芝。

  果真如郎怀所料,魏灵芝千般劝说无果后,冷冰冰扔下一句:“一郡都治不好,安可治国?”十全皱紧眉头,果受不得此般激将,请魏灵芝纂写书信,带了些许盘缠,连夜就出了长安。他一路思量,自取方姓,待到了临淄,就一头扎了进去。

  夏汛严重,各部官员忙得一塌糊涂,魏灵芝将十全的事qíng早已不挂心上。直到整个灾qíng稳定,各道送回邸报,魏灵芝看罢,才发觉博山郡王治理水患安置灾民颇有建树。他思量之下,才明白十全此人真是大才。这般好生磨练,假以时日,当是另一个房相。

  上元佳节,李遇换上普通衣衫,披着斗篷和抱琴二人出了府,同游街共赏灯。一年时光,让这个曾经孱弱xing子的年轻人有了些许硬朗。

  顾央、方十全蹑足在后,悄悄护卫着这一对璧人。灾年稳稳渡过,今夜的街头人头攒动,人们都许下庆祝新生的淳朴意愿。

  日头方落,满目看去已然成了灯的海洋。李遇和抱琴选了一对美人灯,一人一只,好生快活。

  “我是个粗人,也不知道这儿有什么好逛的。”顾央抱怨,撇嘴道:“怪冷的,你怎么样?”

  “我穿得厚。”方十全笑道:“顾大哥,其实你越来越喜欢殿下了。”

  “我看上他个书生?”顾央摇头,道:“如今这整个郡赞扬的可是你,他不过沾个龙子龙孙的名头罢了。”

  “但你曾想过,若非他胸襟宽广,我怎去后顾之忧?”方十全点到即止,道:“诶,那边汤圆出摊了,走,喝上碗,给你暖暖身。”

  “我又不是老娘们!”

  “我冷。”

  二人紧走两步,帮着出摊的老大娘摆了桌椅,刚刚点了两碗,却被人猛然拍了后背。

  “就知道你们俩跟着!一起逛啊。”顾央不必回头,都知道是李遇二人。果然李遇拉开条凳,安顿着抱琴坐下后,自己才坐下。他大声喊道:“大娘,再来两碗!”

  “不是我说,爷你要出来耍,没人拦你。可你不该偷偷走,前儿的事能不能长点心?”方十全丝毫不给李遇面子,张口便骂。

  “早知道你们后面跟着,不然怎么会这般放心?”抱琴弯着眉眼笑,当真美人如画,好看极了。

  汤圆端上来,几人慢慢吃着,李遇忽而叹口气,道:“不知明达如今怎么样啊。”

  明达、郎怀大婚,真可谓惊动长安。郎士新的棺椁方才出城下葬没几日,灵堂的白布上便披了红纱。明皇下旨,礼从大长公主。但让人惊异的是,明皇竟然将迎亲的地儿放在了大明宫麟德殿。这可是有违礼制的。

  众人只道明皇老糊涂了,卢有邻却明白这是明皇告慰江皇后的在天之灵。

  初八方至,郎怀已然起身。沐浴之后,竹君服侍着她换上层层吉服。她近些时日清减许多,几层子衣服罩上,愈发显得人如竹竿似的笔直。

  待得诸般礼节行毕,郎怀跨上踏云,随着仪仗一路前往大明宫。她木头一般任由人牵着马匹向前,脑子里却想着别的。

  那日接了旨意,郎怀焦急一阵后,就打算去未央居寻明达,告诉她所有的一切。可江良却告诉她,明达被接进大明宫,得等到二人成婚那日才能见着。

  郎怀无奈,本想借着进宫述职,偷偷见她一面。可述完职,明皇挥挥手屏退其他,郑重跟她叮嘱起婚事来。

  想到这儿,郎怀不由苦笑——若明皇知道她是个女子,不知还得起多大风làng。这般一想,她又生出退避之心。

  郎氏不能乱,她更不能在此时罢手朝政,任由李迁扶摇直上。

  可她更不甘心就让明达这么不知真相地下嫁于她。

  送父下葬归来,郎怀心头烦闷到了几点,便谁也未带,去了南郊香积寺上香。她儿时常常流连于此间,连名字都是住持无是法师所起。

  然而郎怀踏进庙里,却有些踌躇不前了。她如今满手鲜血,着实不该来这等清静地方。苦笑一声,郎怀转身yù走,却被一位僧人拦住。那僧人年约不惑,留着寸许的胡须,眸中平和,双手合十道:“施主既然进来,何必要走?”

  郎怀回礼,道:“我满手杀戮,实不该来此亵渎诸佛。因而想要快些离开。”

  那僧人展颜笑道:“金刚怒目亦有,何来亵渎?施主里面请吧。”

  郎怀略一犹豫,见那僧人一脸和善,不忍拒绝,便跟着进去。既来之则安之,她便询问道:“不知住持近来如何?”

  “哦,您认得大师么?”那僧人有些讶异,但还是笑道:“请跟我来。”

  “这有些孟làng了。”郎怀只是一问,未曾想着去打扰无是法师清修,连忙想要拒绝。

  僧人摆摆手道:“法师前日有言,若有弱冠上下的年轻人来,还认得他,务必请进一叙。”他带着敬佩,油然生出向往:“法师料事如神,参悟世间,小僧实在佩服!”

  拐过森严的宝殿,转到寺后院,僧人指了指一间小屋,合十离开。

  郎怀站定,这小院里也是她小时候时常来叨扰的,如今却是近乡qíng怯起来。

  等自己略微宁心静神,她才抬脚走进,敲了敲门,朗声道:“法师,是郎怀。”

  屋内声音犹如钟鸣,浑厚自然:“阿怀,快进吧。”

  推开门,屋内点了盏油灯,却还是昏暗不定。郎怀走进,见一老僧盘坐chuáng上,身上粗布长衫,白眉长须,头顶的头发却长有寸许。这般模样让郎怀不由笑道:“您这又是偷懒。”

  “它既爱长,也只能由它。若是执着于外物,我又参悟什么佛?”无是法师起身,打量打量郎怀,满目俱是欢喜:“张涪陵看来是栽在你手里,我知晓他去了,想必前几年炼的那味药却是给了姑娘吧。”

  郎怀不敢欺瞒,点头应下。

  “你自小就有机缘,却可惜不得不在尘世中打滚。”无是法师倒了茶水递给她,示意郎怀稍坐,续道:“我见你额间愁云密布,忧心不少啊。”

  郎怀在这间小屋里,虽是昏暗,却安了心。她长长叹息,道:“大师既然看出来,我不敢遮掩。爹爹去得太匆忙,撂下这么个烂摊子,我只怕自己做不到,生生误了黎民苍生。”

  “大师您是出世之人,着实不该为这些烦心。我今日不该信步而来的。”郎怀语出真诚,无是看着她的眼睛,直言道:“你心里不只为国,亦为qíng。”

  郎怀一愣,只片刻,便洒然道:“看来您早就知晓我是女子了。”

  她如此坦诚,无是更是喜欢,哈哈笑将起来:“我今年也有九十多岁,当初一见你,就知道你是个小女娃子。可你眉目英挺,夫人又有那般心思,我便趁势给你取名为怀。”

  无是挠着自己的头皮,似乎是长时间未洗有些瘙痒,笑问:“你可知为何叫怀?”

  郎怀回答:“胸怀天下。”

  “没错。”无是点头赞扬,道:“你如今是做到胸怀宽广、能拥天下。转年你虚岁也有弱冠,便再给你个字吧。”

  “大师请讲。”郎怀躬身行礼,竖着耳朵仔细去听。

  “明己。”无是正了颜色,道:“胸怀天下,明悟己心。做事须得瞻前顾后,去想透彻。可事有常理,qíng却无凡相,怎可以常qíng度之?须知,明悟己心,才是qíng之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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