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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恍_江照【完结】(85)

  二人原地站着歇息盏茶功夫,才重新出发。仅有脚下一道山脊是清晰的,两边是何等qíng况,看不真切。连火狐都不再奔跑,郎怀更知前路艰险。这一次火狐在前,大尾巴摇摇晃晃,始终在郎怀身前三步,让她省去不少心力。

  又走了许久,火狐终于顿足,回身趴在地上,呼呼喘气,口鼻间俱是白气。郎怀也累得不行,抓住腰间的绳索道:“你慢些过来,咱们得吃饭了。”

  明达脆生生应下,抬脚往前走去。她放松了心神,满打算终于可以进食歇息,再坚持会儿说不定就到目的地,不由得弯起唇角,带着明媚的笑意。

  郎怀瞧见了,也露出笑容,冲她伸出手。明达一高兴,浑然忘了身处华山山脊,就要跳着过去拉郎怀的手。

  她脚下一滑,一声惊呼都没来得及出口,就从左侧坠下。

  二人的手不过相距寸许,终究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未曾握紧。

  第83章苍山雪(二)

  极北之地,千万年不曾融化的巨大冰盖下,不知何时凿开了个冰dòng。里面的人,面容沉静,左眉横断,薄唇抿着,仿佛睡着一般。

  梦里明达从她眼前坠下,她拼命去抓,一把抓住了明达的右手,一起坠崖。耳畔呼呼风声,她的眼里只有眼前的明达,哪怕坠进地狱,也绝不松手。

  “阿怀。”明达被她用力拉进怀里,二人相拥着,便什么都不惧怕。郎怀依稀觉得很久之前,仿佛也有类似的场景,她闭目沉思片刻,忽而笑起来——过去便过去,又能如何?

  云雾缭绕,待郎怀再有意识,人已经在空中,耳边全是风声,只能依稀看见明达在她身下,身形不稳。多年来征战沙场,郎怀的心神之稳定哪里是普通人可比?她一只手稳稳抓住腰间的绳索,一只手迅速从腰间摘下纯钧剑,连拔剑都来不及,在绝壁上划过,试图寻到fèng隙。

  西峰绝壁,猿猴不能攀越,何况是人?郎怀也不知晓她们下坠了多久,上天仍旧眷顾着她们,在绝境之下,纯钧剑卡在山壁的fèng隙里,郎怀只觉一股大力袭来,心知若是松手,二人再无幸免的可能,右臂拼尽全力,撕裂肌ròu的痛感通过筋脉传进心肺,她bào喝一声,紧紧握住纯钧的剑身,挂在了华山绝壁之上!

  而明达早就被这遭变故惊住,待她回过神来,自己四肢虚浮空中,全靠腰间那根绳索,被郎怀吊着,才没继续下坠。她一阵目眩,先反应过来的,却是郎怀一人如何支撑得住两人?

  明达不敢乱动,开口道:“怀哥哥,你放了绳子吧。”惊吓之余,她的面色先是惨白,继而cháo红,难免气力不足,一句话说得气若游丝,郎怀并没听真切。

  “莫怕,有我!”郎怀稳定心神,当机立断,松开左手紧握的绳索,去解开身上背着的包袱。明达那里仅有些轻的东西,大部分都在郎怀背上。包袱从她后背脱落,郎怀腰间一拧,使明达避开坠落的包袱,只听得破空之声,很快就看不到了。

  卸下重担,郎怀觉得陡然轻松许多,她喊道:“兕子,你把你身上的也解开丢了,我拉你过来!”

  明达摇摇头,鼓足勇气道:“怀哥哥,你弄断绳子吧,我们两个是不成的,你一个人好好活着!”她卯足气力,郎怀听得真切,却不答话。

  少年面色如常,左手反转,摘下了一直在她后背的藏泉枪。藏泉伴随她征战沙场,凭借它,郎怀才能活命。但她只打量了片刻,便微微使劲——这柄杀敌无数的一代名器,迅速坠入绝壁之下,偶尔和巍峨的山体碰撞,传上来清脆的声音,只消片刻,也是再无踪迹。

  埋骨于此,也不枉你一世英名了。

  郎怀闭目调息,而后左臂提着绳索,淡然道:“兕子,我们一起使劲,你顺着绳子爬上来。”她语调平缓,仿佛告诉她,你过来,我带你去城外走走那般稀松平常,“然后我们一起爬上去。”

  阳光渐渐晒透了云雾,明达看着她微黑的面容,神色如常,方才轻生的念头也随着那云雾散得彻底。她先撇下身上的负重,而后小心调整方位姿势,终于握住被绷得笔直的绳索。

  只有一丈多的距离,平日里不过一呼吸之间,明达爬上去却不知花费了多少气力。等郎怀的左手牢牢抓住她的右手,心中的恐惧才一瞬间爆发出来。

  “小心了!”郎怀顾不得抓痛了明达,咬着牙用尽全力,缓缓把她提了上来。不等她再开口,明达已然搂住她的脖子,双腿勾在她腰间,紧紧伏在她背后,呼吸急促,但好歹松了口气。

  郎怀的右臂痛彻心扉,此刻也知不能耽误,她左手扶着明达后背,低声道:“拿绳子把咱们俩绑住。”

  明达依言,将二人胸腹捆个结实,又道:“怀哥哥,你慢慢爬,横竖我们都在一起。”

  她本还在苦苦思索怎么求生,耳边传来明达这般娇憨的话语,胸中顿生豪气,唇角一弯,大笑道:“好!一起生,一起死!”郎怀抬头,望着看不见顶的绝壁,正午的阳光终于chuī散了山间的云雾,能看得远些。绝壁并非当真完整无缺,还是有许多裂fèng的,只不过间隔很大,又狭小无比,是以猿猴也难以攀越。

  如今她二人要爬回去,最大的倚仗,便是纯钧。

  明达绑在她后背,郎怀空出左手,她知晓自己胆子实在太大,更知道时间宝贵。若真等到二人气力皆散,那便再无生还的机会。

  纯钧剑是真,剑鞘却是明皇得了名剑后,寻巧匠所造。内以紫檀做芯,外裹鱼皮,不事奢华,却结实耐用。郎怀左臂舒展,牢牢握住剑鞘,缓缓拔出了纯钧。两人的重量从右臂转移到左臂,剑鞘有多一半探入fèng隙,却还是陡然往下一坠,让二人身姿一乱,也跟着摇晃片刻。

  天无绝人之路,还是稳固住了。郎怀松口气,侧头看向明达,道:“你可后悔来这一趟?”

  明达搂着她的脖子,微微摇头。这时候她当真忘却了所有的不安和心结,眼前心里都只有郎怀。明达什么都没说,郎怀却觉得快活起来,自顾自道:“我不悔。”

  二人心意相通——生是延续,死未尝定是结局。郎怀抬头死死盯着山壁,左臂bào起,迅速带着二人向上,在彻底失力前,凭借纯钧绝代的锋利,稳稳cha入另一处山体的fèng隙之间。

  太阳终于大盛,所有的云雾都被驱散。明达低头看去,只觉头晕目眩,她二人离着山顶却依稀能见。郎怀默不作声,按着这法子,一尺一尺往上爬。明达用手给她抹开额头的汗水,笑容愈发温柔。

  终于耳中听到火狐的叫声,却是那家伙在二人坠崖的地方来回徘徊等候,嗅到她们的气息而兴奋起来。明达口中chuī了个哨令,火狐才安定下来,只偶尔呼叫两声。

  郎怀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得住多久,眼前的崖顶愈发接近,双臂早已失去知觉,她想过或许一个失手,二人都得坠崖,但偏偏没有丝毫惧怕。

  剑鞘已然千疮百孔用不得了,郎怀任它留在了一处fèng隙中,一手徒手,一手凭借纯钧,生生从绝壁中走出一条路来。等她侧身翻上绝壁,日暮渐低,正是夕阳时分。

  郎怀伏在地上,火狐吱吱叫着跳到明达身上,喜悦之qíng溢于言表。明达也未曾料想她们能得生还,一时间失却言语,泪水夺眶而出,颗颗坠进郎怀锁骨,流入心肺。

  她心中激dàng,反手一割,二人腰间的绳索俱裂,而后纯钧脱手,郎怀一个翻身,将明达拥进怀里。

  向死而生,郎怀只觉无比幸运,怀里的明达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血红的夕阳映衬在她眉目间,郎怀陡然发觉,明达不再是那年她初回长安,还是个孩童身量的小姑娘。

  郎怀捧着她的脸,泪水滴下的瞬间,吻过她的额头,吻过她的眉眼,狠狠含住了那殷红的樱唇。明达嘤咛一声,再不闪躲,双手抱着郎怀的头颈,轻启贝齿。什么羞涩?什么矜持?什么过往?哪里抵得过此刻生死相依,同似一人?

  绝壁之上,屈岭中盘,夕阳缓缓落下。万籁俱寂之中,传来一声轻吟。

  一年前二人成婚,明达半是羞涩半是大胆,等着郎怀掀开她的盖头,等着二人两心如一,再不分离。

  而后真相揭露,明达痛不yù生,郎怀拔剑yù刎。继而朝夕相处,却隔着沟壑,如同分别。离京出游,从蜀地到临淄,终于明达和她再无嫌隙,二人如普通qíng侣一般相处,但从未越界。未曾想郎忭陡生邪念,尽管郎怀及时阻止甚至杀了郎忭,也不知如何才能治好明达心里的疤痕。

  她们从来相爱,不曾离心,只是不自知罢了。而今生死之际终于了悟,终生千万,只愿取眼前的一瓢。

  若不是她,便注定要孤寂一生。何曾荣幸,何等庆幸。心意既通,便是山巅之上又如何?

  绝壁做dòng房,夕阳燃红烛。世间哪里再找来比这更好的dòng房花烛夜?

  冰凉的地上散落一片衣衫,葫芦滚在一旁,不知何时启开了盖子,火狐贪嘴,将漏出的冷魂烧喝了个gān净,只踉跄了两步,就醉卧在一旁。右手指尖的细腻温软让她心间一抖,让郎怀的眼眸亮如星辰,继而伏下身,额头抵着明达,灼热的呼吸拂过明达耳畔。

  明达杏眼迷离,忍着剧痛,在爱人身下婉转求欢。她等了太久,不愿làng费半点时光。好在郎怀动作轻柔缓慢,渐渐一股烫腻从甬道涌出,明达也松开贝齿,溢出根本忍不住的吟哦。

  月牙高挂,星光洒满山峨。若有仙人从上踏剑而过,定能看到屈岭半道上,有一对人儿相互依偎着,低声细语。

  那自然是郎怀明达。

  好在今夜无雪,二人披紧衣物,贴在一处,还可抵挡这彻骨的严寒。

  明达只穿了贴身的小衣,怀里抱着一团热腾的火狐,外面给郎怀裹得如同粽子一般。郎怀的衣衫早就在爬绝壁的时候,被岩石割得破烂一团,但好在能遮蔽些许大风。也好在明达的衣物虽是素雅,但衣料极好,内是貂毛,外为蜀锦,裹在身上很是保暖。

  也幸亏那壶酒还剩下许多,二人分而食之,借着酒意,来暖和身体。

  “今后我不叫你怀哥哥了。”明达闭着眼睛,娇声说这话。郎怀心下爱极了她这般容颜,低头吻了吻她的唇,问道:“为何?”

  “我当你是男子当了十几年,如今我们白首不离,自然得换个。”明达伸手摸到她胸口坠着的檀木牌,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头看着她,笑靥如花:“阿怀,阿怀,我就这么唤你,可你不准想着旁人!”

  郎怀失笑,道:“除了你,我还能想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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