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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云遮陌上霜_梅子黄时雨【完结】(40)


四年前,信州,穆府。
因是chūn季,百花吐蕊,清风穿过窗上镂空的喜鹊闹chūn图案,隐隐约约带着园子里的暗香。
她抚摸着已经快绣成成品的小香囊,嘴角轻挽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等好了,就可以将万福寺里求的玉观音放在这小香囊里头,以花香 供奉。日日佩戴在爹爹身上,好保佑他身体健康。
爹爹几个月前忽然昏倒,不省人事。请了许多大夫来看过,都说是正气先虚,外来之风邪入肌,侵及经脉,以致营卫气血运行受阻。再加 上多年积劳成疾,大夫们开了许多方子,却还得一点起色也没有。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爹爹这病怕是……忽地,房外有一个娇斥声轻轻传来:“巧星,你跑这般急作什么? 轻些,小姐午睡还未起呢!”那声音语调忽转,“咦”一声传来,隐隐 含了笑意:“我还以为是怎么了,原来啊,是巧星的周兴哥回来了。”
她心头一颤,指尖传来了痛意,原来竟是绣花针刺入了指尖深处。
那巧星似乎跺了下脚,语声含羞:“你怎么……”似乎极害臊,下面的话声音渐弱了下去,几不可闻。
那娇娇的声音道:“你头上的银簪子分明是从未戴过的,一看雕工 式样就知道定不是我们江南师傅的手艺。想必是周兴哥从西城回来带给 你的,是不是?”那“是不是”三个字里头分明含了十足的调笑。
巧星脸色绯红如血,可又无法反驳,只好跺着脚道:“巧云,我… …我去禀告小姐,说你欺负我!”
果然是他回来了。这一去已经四个多月了。
怔忪间,只听巧云和巧星两个丫头蹑手蹑足地推开门进来。掀了帘子的一瞬间,巧星已经喜嘟嘟地上来,娇俏地:“小姐,小姐,大少爷 和商队回来了。”
她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将头低下去,绣花针来回穿梭。这牡丹绚丽雍华,配线便有二十多种,针法亦繁琐。需得宁神静气,打起十二 分的jīng神,方才不会出错。
指尖忽地又传来刺痛,她缓缓地起身,凝望着指尖的一点红。她的肤色本就腻白如雪,十指葱葱,此时这粒血珠红得如同朱砂,白与红相 映,突突地刺眼。
是夜,整个府邸悄无声息。黑幕般的天空中唯有新月如钩,浅浅地挂着。月色透过窗纱照进来,清清地照着闺房。
穆凝烟猛地惊醒了过来,chuáng畔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冷然而立。她捂着胸,大口大口地喘气。
淡淡嘲讽的声音从那人口中吐了出来:“怎么,难道不知道我今晚要来吗?”
四个多月未见了,他还是如此。她别过头去。
他上前一步,狂狷地伸手握住了她小巧的下颚,健壮的身材压迫xing地倾向她。qiáng迫地将她的头拧了过来,与他四目相对,“大哥说的对不对? ”
她的眸子好似两丸水银,恨恨地望着他,好似有火要喷出来,可就算这般,亦隐隐有浮光流转,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她莹白如玉的脸上肌肤 本就极薄,此时大约是恼怒的缘故,隐隐透着一抹嫣红,更是显得娇媚 动人。
他猛地低下头去,如中毒般吻了下去。她的呼吸又急又短,手胡乱地捶打着他,想将他推开。她清幽淡雅的香气,弧度柔美的线条,白腻嫩滑 的肌肤,诱出了他心底最黑的shòu。他不再隐忍,放肆了下去。。。
她侧着身子,头顶是黑压压的帐子,在黑夜里沉沉直扑下来,似一张大网,无边无际地将她卷在里头,让她几乎要窒息而亡了。
倘若。。。倘若真透不过那口气来,似乎也罢了。什么也瞧不见,什么也不知道了。也就不必如此,日日受这般凌rǔ。
她犹记得那年与他初见,她不过九岁光景,而他早已经是个俊朗少年了。那是个冬日,她穿着一身大红织锦的袄,搂着小暖炉,穿过迂回的走 廊,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大厅。“爹爹。。。”
爹回过了头,与爹一起回头的,还有他,那时他不过十六岁,却已经与爹一般高了。眉目清俊,望着自己,微微带着笑意。
爹牵着她的手,笑意暖暖,“囡囡,来,叫声大哥,以后他就是你大哥了。”她从小一个人孤单长大,素来就羡慕别人有大哥宠爱,一听,自 是欢喜万分,忙软嘟嘟开口,清清脆脆的叫了一声,“大哥。”
他身子好似轻轻一震,随机含笑道,“小妹好。”又从怀里取出来一只小巧jīng致的九连环,递给了她,“这个是大哥给你的礼物。”
她喜滋滋地接过,道谢,“谢谢大哥。”
可是后来,后来,她终于知道了什么叫白眼láng,什么叫“引láng入室。” 爹爹身染重病,昏迷不醒,他却。。。他却。。。
他曾站在爹爹的病榻前,冷冷地望着他,表qíng有着说不出的邪魅yīn狠, “我等着这一天足足等了八年了,该是你们穆家偿还我的时候了。”
她杵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心里一阵阵发寒,“你。。。你还想怎么样?”如今,整个穆家都尽在他掌握之中了,他已经连她都不肯放过, 他还想怎么样?
闻言,他“哈哈”狂笑了起来,“我要怎么样?我要怎么样?让我好好想想。。。”他的眼中好似有一团神色的混沌,铺天盖地而来,“是将 你们穆家一点点的毁去呢,还是将你慢慢折磨好呢?亦或许,两者加在 一起最好?”
他的声音渐渐柔了下来,传入耳中却万分诡异,“放心,我不会让你爹死的,我就是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他这么躺着,看我怎么折 磨你。”
她倒吸了一口气,“爹爹的病。。。”穆成天盯着她,一字一字地道, “不错,你爹爹的病与我脱不了gān系。你爹爹是常年服食了我下的毒, 才会如此的。。。”
她捂着胸口,连连后退,“穆家带你不薄,你为何这般恩将仇报!”
他哈哈哈又是桀骜的一阵大笑,“你爹这八年来确实待我不薄,可是你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待我不薄吗?因为他愧疚,当年如果不是他,我爹又 岂会自杀身亡?我娘亦不会悬梁自尽。”
“不,不会的,你胡说!你爹与我爹是八拜之jiāo。。。”
穆成天冷冷地“哼”了一声,嘲讽道,“八拜之jiāo?当年你爹与我爹相约暗屯米粮,结果被朝廷查知,你爹仗着朝中有人撑腰,将所有罪责全 都推到我爹爹一人身上,结果我全家被抄,我爹自知死罪难逃,当即横剑自刎,我娘受不了打击……八拜之jiāo,确实是八拜之jiāo!”
她忙乱地摇头:“不,不会的。我爹……我爹怎么会做这种事。这当 中定有误会!”
他轻扯了嘴角:“误会!”他垮了一步,头缓缓地压了下来,眸子里 一片冰冷:“世上哪里有这么多的误会!”
“滚!”
子爹爹病后这一年多来,整个穆家上下俱在他掌握之中,原先的下人早被他遣的遣,退的退,整个府邸除了她身边的巧云和巧星外,处处都 是他的人。可他甚至还拿巧云巧星来对她作威胁:“你若敢让你的丫头 通风报信,瞧我用什么手段整治她们?你知道我说得出做得到的,到时 候不要怪我将她们卖到jì院,一双玉臂千人枕。”
“你不要以为京城有你姨母姨夫可以撑腰。要知道这是信州,虽然你 姨夫再京城可以只手遮天,但在这信州,知府大人连一点小事都会知会 我一声。我告诉你,你若可以不顾你爹爹的xing命,你尽管去找他们。你 爹爹只要半月不服我的解药,便会去见你那短命的娘了。”
她知他的手段,亦知他所言不假。为了爹爹,她唯有忍rǔ偷生。
穆凝烟蓦然地从梦中惊醒了过来,这么久了,她怎么会做这般清晰的梦呢,好似一切就发生在昨日一般。那般的鲜活,依旧让人心痛如绞。
低头,只见孩子好梦正酣,睡得极熟,嘴角还有些口水蜿蜒。她替他 轻轻地擦拭掉,摸着孩子柔嫩的脸,心渐渐平复了下来。
反正是睡不着了,索xing就起身绣花吧。刘家大少爷过几日就要大婚了,所接的这些绣活最好能明日jiāo掉。只要刘夫人一高兴,这整个刘家的 绣活她就可以一个人包下了。
她取出火折子,点了油灯,开始一针一线地绣了起来。当年信州大户,谁家的小姐不是一手好绣活啊,她亦不例外。也幸亏有这手艺,所以 勉qiáng可以让母子两人在这世上生存下去。
当年她投靠了巧云,可是不到三个月,他就找去了。幸好那日,她与巧云去了村口华大夫那里诊脉,远远地看到小路上几匹马奔驶而去。后 来他带了gān粮,躲在山dòng里三日,方才避过。只是亦不愿再连累巧云一 家了。便拖着未显的肚子,女扮男装带了这洛州。
或许是沾了这洛州的光,这五年来,她竟带着孩子在这里活了下来。
她摇了一下头,不可再多想了,要打起jīng神绣这鸳鸯枕了。
刘府是洛州的大户,也是洛州一带出名的大商贾。刘夫人自一个月前从玉器店王夫人那里见了她的绣品就极喜欢,便将她找去了府邸,给她 一些绣活。
今日一见穆凝烟呈上的绣件,连连点头赞许,满意地道:“你绣得好 ,以后啊,我只要你一人绣地东西。”看来就是许了她包下整个刘府的 绣活,那么以后她再也不必受介绍人的盘剥了。穆凝烟盈盈一福,行了 一礼:“谢谢夫人。”
刘夫人笑吟吟地道:“是你绣得好,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你这般好的手艺我还是第一次瞧见呢!”说罢,朝温顺有礼站在她身边的穆彦 行招了招手:“孩子,你过来。”
彦行依言走上前去,向她躬身一礼:“夫人好。”刘夫人笑道:“你看你,将孩子教得这般懂事有礼,我瞧着都喜欢得紧。”从桌上取了几 块芙蓉糕,递给了彦行:“来,尝尝这个,这是芙蓉糕。”
穆彦行转头望着母亲,穆凝烟道:“彦行,谢过夫人。”穆彦行这才伸手接过,道:“谢谢夫人。”
若是以后能有这么一个懂事的孙子,那可真是她莫大的福气啊。
刘夫人摸了摸孩子的头,不由生出了万般心思。娶妻容易,可得贤妻难啊,更难的是可以教出这般懂事可人的孩子。
只可惜......只可惜,这女子竟然这么年轻就守了寡......命竟这 般硬。刘夫人心底里头暗暗叹气。
穆凝烟带着孩子告退了出来。走了几步,发觉彦行嘴边还有芙蓉糕的渣子,便取了丝绢,替他擦去。
因是秋日,园子里风大。她手指一动,一阵西风涌来,丝绢竟如彩蝶般翩然飞去。她还未反应过来,彦行已经拔腿去追了。
这可是刘府的后花园,她怕主人怪罪,忙道:“彦儿,不要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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