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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之灰_Dome【完结+番外】(28)

  “他们认为我们是木偶,”施林夫压低声音对鲍岑耳语道,“阿德勒对那些罗马教士唯唯诺诺,我们所有人的尊严也跟着一起丢尽了。”

  “他们仍然认为德意志人可以任由他们驱使呐。”

  “他们如果再不自己醒悟,吃的苦头就只有更多,比如说……”

  这时从某个角落爆发一声愤怒的呐喊,霎时打破了先前刻意营造的肃静。所有人万分惊诧地向那扇紧闭的门望去。

  “你以为你是谁?!你自称代表主,行使为人赦罪的权力,你没有这个资格!一个有罪的人如何去赦免他人的罪?!你们!把难堪的重负和罪过放在我们肩上,自己却做了些什么?!我绝不向污秽的人认罪,让自己也受了第二层污秽!”

  那年轻的声音无法抑制自己的澎湃的激qíng,每一个字、每一句质问,清清楚楚地回dàng在教堂偌大的空间,鞭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刹那间,数个神父冲进告解室,将那个大声质问的人拖了出来。

  他的眼里闪耀着奇异的光芒,带着几分嘲讽和满足。亚瑟·卡尔洛夫。他被人紧紧地抓住,却丝毫也不挣扎,只是沉静地随着他们向外面走去,脸上挂着冷笑。他的目光扫过盯着他看的学生们,有的人竟然qíng不自禁的为此颤栗。如果神父们不是过于愤怒而专注于他,本可以注意一下学生们的表qíng。那不是单纯的惊讶,而是与他相同的愤怒以及钦佩。他们中间立即掀起了一阵耳语议论的声làng,喝止也无济于事。

  莱涅自始至终未曾向变乱之地投去一瞥。他跪在那里,绞扭着手指,直到关节发白。

  huáng昏时分,最后一名学生从礼拜堂离开了。还是不见亚瑟的身影。莱涅眼望着幽深的门口。他注意到圣彼得的雕像被夕阳笼上一层玫红,他高擎着的天国钥匙看上去简直像是真正的huáng金。基督把钥匙jiāo给了他,他又把它jiāo给了什么人?在这里他目睹过多少次日落了?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场无稽的假想中,不过他随即振奋起来,因为从山墙投下的yīn影中,姗姗出现了熟悉的身影。那倔qiáng的年轻人走了出来,步伐迟缓,但是仍旧挺直身体。他也发现了迎上来的莱涅,于是展现出一个疲惫的微笑,“原来你还在这里。那些家伙不肯放我走,一直拖到现在。”

  莱涅眯起眼睛,抱着双臂冷冷地说,“从心底里,我不能否认他们所作的是正确的。”

  亚瑟的表qíng严肃起来,针锋相对地回道:“但是我不得不说,我认为我做的也是正确的。告诉你,我最终也没有向他们告解。这项荒谬的仪式根本就应该废除了。”

  “这样就满意了吗?”莱涅讽刺地接道,“接下来你还要废除什么?临终礼?主教制度?集体代祷?还是教会?”

  “很好,”亚瑟生硬地打断他,“我很欣慰你这样理解我的意思。”

  “不要太沾沾自喜,‘法维拉’。你根本不知道人们需要的是什么。你把千百年来组成、支撑他们的经纬全部拆散,但你有把握重新构置一个更好的吗?‘拆毁圣殿,三天之内重新建造起来’?在任何方面那都将是一场可怕的空虚和危机。你给世界带来的礼物,归根结底只有分裂。”

  “唯有这句话,你说对了。我不是早就提醒过你吗?”亚瑟的声音突然变了,变得yīn沉冷峻。他扬着头,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实在告诉你们,我来不是为了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动刀兵。’”

  这句宣告反复在他们的胸膛中回dàng着,仿佛不绝的钟声。“果然是你……”莱涅垂下头,自嘲地笑了。原来如此。就是这样的huáng昏。就在这大门前。他们两人已经有过一场安排之外的对峙。“那时你看着我对他们讲话,是不是在暗暗地嘲笑我?”

  “你错了。我不打算嘲笑任何人。也不想刻意与谁为敌。”亚瑟伸出手指着他,平静地说,“但是对那些想使滔滔河水逆流的人,我只能报以怜悯和遗憾。”

  当亚瑟转身离开的一刻,莱涅曾想要追上去,却根本无法动弹,只是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出长长的一道黑色,好像是无形而不可抗拒的手,在地上凭空给人心划出的一条深不可测的界线。

  他在空dàngdàng的回廊里走着,跌跌撞撞。两旁矗立的雕像在昏暗的光线里黑黢黢的,就像一个个虎视眈眈的幽灵。他知道它们都有眼睛,甚至有嘴巴,在质问他、讥诮他,向他围上来。他急速地想逃离这里,却发现这条路似乎没有止境,没有出口,在混乱的视线里碰触、摸索到的只有冷冰冰的大理石像。突然从那中间伸出一双手抓住他。“不——不!”他挣扎,反she般地大叫,“为什么要bī迫我!”

  “维尔纳,振作点!”那个人摇着他的肩膀,骇然地说,“是我!”

  他抬起头,额上冷汗涔涔。光线改变了角度,几束黯淡的光线从长窗照进了狭长的走廊。光点燃了稍许理智,他认出了熟悉的面孔。“汉德尔……”莱涅喘着气,无力地将头靠在朋友的肩上,骇人的苍白还没有从脸上褪去。

  “你见过亚瑟了?”他小心翼翼地问,“他怎么样?白天那件事后就一直没见过他,难道……”

  “亚瑟!亚瑟!亚瑟!我跟他有什么相gān?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来问我!”听见这个名字,莱涅立刻狠狠推开他,歇斯底里地吼道。尖利的回音在穹顶之间响起来,以致他被自己吓了一跳。汉德尔在他的对面,维持着摊开双手的姿势,惊讶之余有着深深的悲哀。“维尔纳,看看你自己,”他轻柔地说,“就像快发疯了似的。你以前的理智,威信还有冷静的判断力哪去了?这里人人都在变化,只有你在失去自己。”

  他沉默着。他得着了一个人,却失去了全世界。但是他逐渐明白,唯有这个人是最易失去的。他低低地说:“我一直以为我们,我们所有人,会因共同的誓言彼此依赖,彼此信任;我没有家,这就是我赖以生存的整个世界。我害怕失去你们,我们曾经那么要好,就像亲兄弟……不,比那更亲密……”

  汉德尔点点头。他不忍心继续质问他,但是仍禁不住想说:那么对你来说,亚瑟·卡尔洛夫又算什么呢?

  但他只是叹了口气。面前的人那是一副怎样的姿态?脸色苍白,头发凌乱,深受着无形的折磨。最后他轻轻揽住他的肩膀,安慰似的喃喃着:“我明白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阿德勒院长坐在靠背椅上,双手不安地在包huáng铜的扶手上摩挲,嘴唇神经质地抖动,几次yù言又止。他向站在窗边的男人望了一眼,后者背着手,伫立不动,窥不见他的表qíng。

  “太荒谬了,我简直不能相信,”他终于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而且是当着罗马使节的面让我们蒙羞……一群不知悔改的恶徒。我真怀疑假如继续放任他们,这所大学就要被他们推翻。”

  “现在您肯相信我的推断了吧。”窗前的男人转过身来,弯起嘴角,“我还可以透露给您,所有的迹象表明,越来越多的叛乱分子正在聚集到海德堡。假如我们不qiáng硬,他们就会肆无忌惮地将神圣的秩序全部破坏。”

  “是的,是的,”阿德勒抬起头,长桌上的烛光晃得他不停地眨着眼睛,“可是舒陶芬伯爵,您要明白,我有一些同僚很反对……”

  “如果校方权威不介入,那些学生会有胆量制造一场更大的骚乱,这并非出于对阁下您正直意愿的尊敬,而是出于对某人隐藏的恶感的尊敬,他可能会以这种方式暗杀每一个伟人。”

  “您说得很对,我也是这么认为。”阿德勒忙不迭地说,“让他进入根本是一个致命的错误,他根本不知道适可而止……”

  “谁?您在说谁?”舒陶芬凑近他,冷冷的蓝眼睛咄咄bī人,“是什么人物带给您这么大的困扰?”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从哪里学来那些可诅咒的思想——那个人!”他瞪大了眼睛,“亚瑟·加布里埃·卡尔洛夫!”

  那间幽暗、窄小的密室在礼拜堂的一角毫不起眼,落日的最后一线余晖也从彩色玻璃窗上褪去。四周静悄悄的,空无一人。莱涅慢慢地接近那里,迟疑很久,直到他看见闪烁着微光的几根白蜡烛,在静谧中映照着雕刻在红松木门楣上的玫瑰花瓣。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吐出一口气,打开狭长的门,跪在面前,手按在木窗格子上,划了个十字。

  “原谅我,神父,我犯了罪。”

  “愿天主在你心中帮助你认清你的罪。”在隙fèng间那边的人影很模糊,但这个带点沙哑、苍老而慈爱的嗓音不会属于其他人。这是执事长沃芬贝格。

  “我是因为……”他思考片刻,犹豫着,应该如何将一切事qíng的来去脉细细摊开在这位他唯一信任的老人面前,“因为一个人的缘故,我很迷惑。”

  “这个人对你很重要?”

  “重要……是的。”他小声说,“非常重要。就是因为这样,我对他所做的才不能再继续无动于衷了。”

  “他欺瞒了你吗?”

  “比那还要糟!”他脱口而出,“我宁愿他别那么相信我!他不断地挑战我忍耐的底线,就在我面前,似乎从不明白我不能跟他站在一起!”

  “我……千百次地念着那些经文,关于爱,”提及这个字眼,他的声音弱了下去,“可是什么是爱,我到现在才发现我从来没理解过。我试着忍耐他,盼望他能够回心转意,相信他能明白我真正的希望,有那么几次我以为果真如此了;可是,实际上那都是我自己的错觉。他根本不明白。所有的焦虑和烦恼都是我一人承担的。”他一口气说着,唯恐中断,直到喉咙发涩,“我很疲倦,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老人静静地听着,有时咳嗽几声。他觉得心好像被重石压着,沉甸甸的。“孩子,”他思索着开口,“尽管我们常说爱是没有回报的,可假如你感觉不到爱,也许是因为那还称不上是爱,或者爱还并不存在于你们两个人中间。”

  “那我应该怎么办?”他把脸埋在手里,“我不想再尝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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