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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之灰_Dome【完结+番外】(29)

  你既然惠赐我这项使命,主啊,可惟愿我拥有相配的安慰人的能力!他暗暗叹息着。“孩子,你要知道,在上帝眼里,能够和另一个人并肩站在一起,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这确是一项很艰难的,需要花一生去完成的功课。但是请原谅我,我不能再给你更多的帮助。在这件事上,我并不比你们哪个人更明智。”

  莱涅垂下眼睛,轻轻吐了一口气。“谢谢您,”最后他说道,声音细若游丝,“愿天主保佑我们。”

  第八章

  太阳沉落下了海德堡。层层的云朵都被晚霞映得血红,远处的山峦好像被大火点燃。建筑物的yīn影蒙上了市区jiāo错狭窄的巷道,地势逐渐升高,铺街石生了青苔,残缺不全,绊着行路人的脚步。维托里神父急匆匆地走着,忽然一个声音从那些残破屋角的某一处响起来:“神父!”

  他吃了一惊,定睛瞧了瞧,一个人影立在前方,正好挡住他的去路。“你是谁?”他用生硬的德语问,因为一整天的宣道已经口gān舌燥。

  “我已经从您那儿买了赎罪券,您告诉我,我得救了吗?”

  他愣了一下,这个人貌似谦卑,可是他本能地感到一种迫近的恐怖。“你想gān什么?”他抓紧了自己的行囊——里面还装着一整天的募捐收入,沉甸甸的古尔盾金币——提高声音问道,随即后脑遭到一下重重的撞击。他一阵头晕目眩,倒在地上。一阵混乱纷沓的脚步声和嬉笑声践踏着他,伴随着好几个人的嘲讽:“既然我们已经得救,那么杀你也是无罪的了!”

  “教皇使节之一在海德堡被袭击杀死,钱款被抢劫一空,身边还落着一张讽刺传单——为了复仇,这里很快就会变成一片战场。”阿尔伯特·汉莱因把窗子打开一条fèng,俯视着人头攒动的圣灵教堂广场,侥幸逃过这一劫的纳瓦罗神父和阿雷提诺神父脸色煞白,正在声泪俱下地声讨灵魂沦丧的凶手,在他们周围一层层簇拥着主教卫队和舒陶芬伯爵的军队,个个弓箭上弦,严阵以待。“这件事跟你脱不了gān系吧?法维拉!那是你的人gān的!”他重重地合上窗户,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责备地看着坐在桌子后面的人。

  “我没有指使任何人做这么莽撞的事qíng。”亚瑟抱着胳膊,不满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是学生们gān的?那些传单每个人都可能拿到。”

  “除了那些学生,谁还用这种方式抗议?这个时代,大学bào动已经见怪不怪了。年轻的bào徒谁都控制不了。你想利用他们的力量,根本是错误的!现在我们什么都不能做了,完全失控了。”他顿了顿,急切地说,“法维拉,走吧!”

  “走?”亚瑟眯起眼睛,“谁走?去哪里?”

  “当然是你!去哪里都好,还用我提醒你吗?”阿尔伯特摊开手,一字一顿地说,“你在这个城市失败了,趁他们尚未追查神学院,赶快离开海德堡!”

  亚瑟脸上不屑一顾的神qíng倏地消失了。他缓缓地放下双臂,摊在橡木桌子上,好像正以这种姿势在追问什么人。“的确,”不知为何,他艰难地开口说,“再呆下去我们都很危险,我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

  “我知道你会留恋,谁被迫抛弃快要收获的田地时都会痛心的。”阿尔伯特的口气舒缓下来,“流亡,但一切都还可以重新开始。而且并不意味着海德堡陷落在敌人手里,只不过是我们在暂时缺席。”

  “痛心的是你吧?”亚瑟看着他,轻轻地反问道,但阿尔伯特顿时皱起眉头。不等他反驳,他继续说:“我可以走。我并不留恋海德堡。”他jiāo叠起双手,顶着下颌,黑色的眼睛游移着,凝视窗外湛蓝的天空,声音忽然微弱下去。“但愿我知道自己在留恋什么。”

  内卡尔河泛着银色的波涛,从水面chuī来的晚风清凉凉的,夹杂着两岸野雏jú的香气。海德堡城的灯盏一簇接一簇地熄灭了。高地上的城堡也黯淡了灯火通明,只剩下一片苍灰的暗影,就像巨人闭上了发光的眼睛。只有深蓝色的夜幕上缀着摇摇yù坠的繁星,隔着白茫茫的雾气在闪闪烁烁。海德堡沉睡着,暂时从剑拔弩张的白昼解放了出来。

  他推开那扇门,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好像里面藏着不可教人窥见的秘密。月光给苍灰的墙壁笼上一层薄雾似的银色,洁净纯粹,不掺任何杂质。某个人就披着这层银子入眠,淡色的头发披散着,手臂很随意地搁在微微起伏的胸膛上,长而浓密的睫毛盖着眼睑,面容恬静平和。在初夏的夜晚,他只用一件薄薄的亚麻布寝衣裹住身体。

  “法维拉,听我说,不要再拖延下去。你将去哪里,投靠谁,都不要告诉任何人。也别信任任何人。就当你从没来过。”

  冷冰冰的告诫在他脑海里回响起来。他深深呼吸,终于开始向外面挪动脚步,这时衣摆却忽然被攥住了。他吃了一惊,视线恰好落在那人睁开的眼睛上。它们反she着微光,幽深莫测,但是非常清醒。

  “我感到幽灵一直在我枕边窥视。”莱涅低低地说,带着疲惫的沙哑。

  亚瑟移开目光,提了提衣角,试图把它从他手里抽出来,可是无济于事。他叹了口气,只得在chuáng边俯下身去。“原谅我,”他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亲爱的,我知道这很任xing,但你能为一个即将长途跋涉的人祈祷吗?”

  “不。”他声音很轻,可是断然回答,“对此,我既不会原谅,也不会祈祷。你走吧。”

  “别这样对我。我希望跟你好好道别,而不是以不欢而散的方式。”

  “假如你不想不欢而散,就告诉我你去哪里。”莱涅支起身体,盯着他问。

  “维尔纳,听我说,”他尝试着,做出最后的努力,“我必须得走了。你知道,为什么,去哪里,我都不能说;但是我保证会回来……”

  他戛然而止。莱涅猛地倾起身体,挣脱他的压制,还没等他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他就已经牢牢箍着他的脖子,带着惊恐吻他的嘴唇。“我求你!”他用哽咽破碎的声音说,热气喷在他的耳朵上,“我求你!”亚瑟浑身一震,他本来想在这个时候推开他,但本能却让他以更qiáng烈的激qíng盖住他的嘴唇,死死抱着他的腰,感觉到那柔韧的肌ròu在掌心下面发热、绷紧。

  夜晚果真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够令人卸去白昼的理智,产生某些荒诞的却又最贴近本xing的念头。以前,当他面对自己的惶惑和yù望时,孤单一人;现在他再一次产生了这种激qíng,而它头一次有了具象:那就是想要依偎着这个年轻温柔的ròu体,企望用他的热度跟心跳得到安慰和平静。难道不是吗?此刻他需要的不是原谅,甚至不是祈祷。他只是想要他。他着迷似的品尝着他的呼吸和颤抖,还有他在幽暗中也仿佛泛着微光的肢体。这躯体和他自己的是如此相仿,却又截然不同;他隐隐地感到它之中包裹着什么秘密,埋藏在节制、温驯与隐忍的表象之下,而那是他似懂非懂、难以解读的。恍惚间,他听见有一个悲哀的声音再三地问:

  “你爱我吗?”

  他哑口无言。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许诺这么简单,而又这么沉重的誓言。

  月亮移到了西南方的天空。雾气浓了起来。空气里弥漫着令人困乏的cháo湿的气息。

  亚瑟系紧了披风的系绳,动作很轻很慢,唯恐衣料发出的沙沙声惊醒身旁的人,但是莱涅睡得很实。他终于安静下来了;亚瑟想道。无论是空气还是时间的流动都仿佛静止了。万籁俱寂。他很想坐下来,抛开所有的忧虑,静静地凝视着这样的景象。他头一次由此产生了一种类似留恋的qíng感。这是最后一次——他告诫自己说;从今以后我不再需要这些,就当这是一场错误的梦。

  在拉开房门时,他最后一次回头望了望那个模糊的身影,就踏进了茫茫混沌中。夜沉沉地睡着,从黑夜的心脏弥散开无边无际的深雾。她轻抚着安眠的人,注视着上路的人,笼罩了凝固的过去,永恒的现在,与未知的将来。

  那一天,黎明的静谧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狂bào冲击得七零八落。但这仅是一连串噩梦的开始。起初是一阵恐怖的、肆无忌惮的踢打大门的声音,接着一群士兵就冲了进来,负责守门的修士险些被马蹄践踏在脚下。谁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几个学生的名字被大声宣读,然后短短时间内他们便一个个被押送到十字回廊的空地上。

  “彼得·米勒,艾萨克·鲍岑,根特·施林夫,威廉·克劳滕,你们被指控谋杀罗马教皇使节,现在我奉海德堡领主舒陶芬伯爵的命令逮捕你们,听候审判。”

  粗声粗气、冷峻bī人的声音从铠甲里传出来,令所有人大吃一惊。几个学生堵住了大门和这支押送队伍的去路,大声抗议:“这里是神学院,你们即便有证据也没权利随便逮捕他们!”随即得到的回答极不耐烦,而又像是特意qiáng调:“他们每个人都受到了指控。来自诸位校方的联名指控。”

  “你们没有证据!”

  “他们会承认的。好了,现在还缺一个疑犯,如果你们蓄意窝藏,请把他jiāo出来——亚瑟·卡尔洛夫!”

  “您怎么能——怎么能默许军队闯进神学院,随意把我们的学生jiāo给他们!”

  几乎与此同时,沃芬贝格执事长颤抖着声音,几乎失控地质问阿德勒院长。后者漠然地坐在靠背椅上,依靠宽大的桌子隔开他们的距离。“您别忘了我们最开始就达成的共识。舒陶芬伯爵的预见都实现了。”他生硬地解释道,“他虽然是世俗领主,可是一心维护我们的利益,所以我亲自写信请求舒陶芬伯爵,将他们jiāo付审判。”

  “您真的认为他是为了维护教会的利益才这样做的吗?!您在把我们应有的权力拱手让人——”

  “我们不得不承认,他处的位置使得他比我们更dòng悉态势。您瞧,如果我们早遏制住苗头,很可能事qíng就不会演变成如今这样了。”

  “您是什么意思?”

  “难道您还不明白吗?您的教子必须为他的傲慢付出代价。”

  老人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为什么这么肯定……” 他斟酌着,但显然措手不及,“您并没有证据证明这些事qíng跟他有关,不是吗?”

  “您为什么总是替这些狂妄无知的家伙辩护?”阿德勒提高声音反问他,“是为了推卸您该负却没负的责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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