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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之灰_Dome【完结+番外】(56)

  “你说还有谁正在望着天空,就像我们这样?”

  “我想有的,”亚瑟肯定地说,“就算没有人望着天上,天上也会有人在望着我们。”

  “可惜有人并不知道,因为他们从不这么做。”

  他们都不说话了,两个人和星空之间都彼此沉默而温和地凝望着。永恒——满天的星辰实在是很容易令人联想起这个词的。莱涅忽然想起一个古老的传说,一个修士在森林里迷了路,就停下来倾听鸟的歌唱;结果当他回到修道院时,世上已经过去了好几百年。也许当他们凝望树梢的星星时,也已经忘却了世界。亚瑟会喜欢这个故事吗?

  “维尔纳,”但是亚瑟突然兴奋地开口,“我们把它带回去吧!”

  “它?星星吗?”莱涅笑了笑,今天他说了太多莫名其妙的话,一点也不像他自己。但是他不在乎多说一些。

  “这倒是个好主意。”亚瑟双手一拍,从腰间抽出了短剑——这在当时的学生中间是很普遍的随身物品,但并不是谁都能够使用自如。“维尔纳,快来帮我。”

  汉德尔在内院里走来走去,不停跺着脚以获得一点温暖。礼拜堂的大门还敞开着,里面灯火通明,显得暖洋洋的。修士们忙碌个不停,抱着一捆捆稻糙跑进跑出,他们已经开始布置祭坛旁边的圣诞马槽了。戴着王冠的东方智者和风尘仆仆的牧羊人,围着面带微笑的圣母和圣约瑟,屏息等待年轻的母亲将怀里的新生婴孩捧给他们看。一切都是如此明亮鲜活,一如它们发生时那样真切。

  忽然他发觉身后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拖拽声音,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怎么也不会相信,神学院两位最聪颖的学生,这时候满身是雪和碎枝子,合力半抱半拖地将一段连在一起的枞树枝搬回来,最后把它抛下,坐在雪地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不禁令人想起童年时街头的野孩子恶作剧之后的快活表qíng。

  “你们已经冷到要砍柴在宿舍里点火啦?这可要受处罚的。”汉德尔哭笑不得地问,“别告诉我是因为你们童心大发。那样我会替你们向圣尼古拉斯祈祷的。”

  “先别说这个,”亚瑟喘着粗气,劈头打断他说,“嗨,你还站在那里gān吗,帮我们搬回去,叫大家都把蜡烛拿出来,快点。”

  汉德尔瞪着他,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转向莱涅:“维尔纳,告诉我,你是这家伙的俘虏还是帮凶?”

  “同谋。”莱涅慡快地答道,“他吩咐你什么,你就做什么。快去吧!”

  “你——你们要gān什么?蜡烛可不便宜啊!”

  可是他们还是这么做了,尤其当亚瑟将蜡烛挂满枞树枝头,再一截截点燃它们的时候,所有在场的年轻人都惊奇地叫出来。他们从没看过、从没想过这样简单又奇妙的法子。小巧的光辉在高悬的常青枝间闪耀,就像星星似的点亮了他们的神采。冬夜的寒冷,都被此时热烈欢愉的气氛驱散了。他们拍起手,用年轻人特有的饱满明亮的嗓音唱起赞美诗来。如同一个成员众多,彼此友爱和睦的家。这样的家,无论是亚瑟,还是莱涅,都不曾拥有过。他们从欢笑的学生中静静地退到外面。远处的礼拜堂里有人在弹着管风琴,歌声也隐约可闻。因为房子的每一扇窗户都透出蜡烛的一团团光晕,长长的门廊里就显得很冷清了,到处都积了雪。

  “真像是一群小孩子。”莱涅回头望望里面,“你是怎么想出这么做的?”他悄悄地问亚瑟。

  “哦,其实不是我的发明。”亚瑟笑了笑,“是从维腾堡学会的。曾经也有一位像我们一样仰望夜空的人,想与会友们分享这样的美景,就把树枝砍下来带回去,在上面挂满蜡烛。当时我也在场。”

  “真是一个可爱的人。”莱涅啧啧赞叹道,“是你在维腾堡的朋友?”

  “朋友和导师。他叫做马丁……”

  这时他们的谈话,被传来的悠悠扬扬的颂歌隐没了——“因上帝怜悯的心肠,叫清晨的日光从天空临到我们,要照亮坐在黑暗中死荫里的人,照亮一切生在世上的人,把我们的脚引到平安的路上。”

  世界上第一棵圣诞树 完

  番外 欣嫩谷与卡理斯玛

  ————

  [注]欣嫩谷(欣嫩子谷):在圣经里,是以色列人信奉别神,用自己儿女的血ròu来祭神的山谷,见《旧约?耶利米书》第七章。卡理斯玛(charisma):语出古希腊,指那些被神赐予天赋,有深刻人格魅力和领导才能的人。卡理斯玛与通灵者和神秘主义是分不开的。

  ————

  你们将燔祭加在平安祭上,吃ròu吧!

  (《耶利米书》 7:21)

  门徒进前来,问耶稣说:“对众人讲话,为什么用比喻呢?”耶稣回答说:“因为天国的奥秘,只叫你们知道,不叫他们知道。”

  (《马太福音》 13:11)

  〇

  他小心翼翼地牵着母亲的手,跟着静静的人群往幽暗的门里面走。光线突然就暗淡了,他稚嫩的眼睛一时间还不能适应。管风琴巨大的声音,高高的屋顶,使他一下子显得那么渺小。当然他本来就是纤细、瘦小的。在长长走廊的尽头他看见了一个非常大的雕像,一个悬吊在头顶的人,头向这里垂下来。那一刻他骇得说不出话。尽管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可是他觉得伸手就能摸到他胸膛上的血。那伸展开的、巨大的黑影就好像整个世界一样沉沉地向他压下来。当大人们注意到时,他已经哭喊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为什么死了?

  人们伸手抱着他,轻轻嘘声安慰他。“这真是个特别的孩子!”有人这样说道。

  chūn天到了,苹果树开出了清香的、白色的小花,鹳鸟从遥远的南方飞回来,经过他们的城市和乡村,还要飞到更北的国度去。人们在忙来忙去,布置着五旬节庆典的集市,对小孩子来说那是有许多糖果吃的可爱季节。可是小男孩的父亲母亲却在忧伤地流泪。他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地躺在chuáng上,淡色的睫毛很少会眨一眨;小小的鼻翼也不再翕动,闻不见姜饼和苹果花的香气。“他害了热病。”医生说,“身体又这么孱弱,恐怕活不太久了。”

  “就没有救他的办法吗?”心疼孩子的父母急切地问。

  医生望了望他们四壁空空的大屋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母亲哭了出来。为了生这个孩子,她是吃了许多苦头的,以至于以后再也不能生孩子。不,即使她能,对于母亲来说,每一个孩子也是无法替代的。父亲也在叹息。他们身上流着可以被称为高贵的血液,但是为了生计他们变卖了许多东西,以至于没有什么可以给他们的儿子治病——就算有也未必能挽救他的生命——舒适安逸的生活离他们已经很遥远了。

  “别忘了我们的上帝!能救我们的孩子的只有他!”母亲说,“他看到他心爱的人们为死者而哭,于是他自己也哭了!”

  于是,这对处在巨大的忧伤和同样巨大的希冀中的夫妇,手握着手,在他们孩子的chuáng前跪下来,向十字架祈祷说:

  “主啊,这孩子是你赐给我们的,无论他是生是死,我们都信你;但如果你怜悯这孩子,就请让他活下来吧。为此,我们愿意把他献给你,并且连同我们,用一生的生命,永远事奉你。”

  孩子在静静的挣扎中度过了一星期,谁知道他紧闭着的眼皮下面,是什么在和死神争夺他的生命。

  但人们所看见的是,孩子活了下来,在父母喜极而泣的注视下睁开了眼睛。

  一

  “……这是一个很美的故事,很适合在睡前讲给孩子,或者心地像孩子的人听。对于他们而言,这故事也足够了。”

  莱涅慢慢地说着,把一根木头丢进壁炉,将残的火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又燃烧起来。

  “但是故事并没有完,这孩子还会长大。他知道曾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件事。当然,他本人对此毫无记忆,是他的父母一遍又一遍地讲给他听的。他也信仰上帝。当他长到能去教堂里听讲道的年纪以后,他渐渐地明白了这一类的事被人们称为什么。”

  “神迹。”亚瑟说。

  莱涅望了他一眼,他打算若在后者眼中读到一丝戏谑,就对此绝口不提。然而他没有。亚瑟只是靠在chuáng头,沉静地望着自己。

  “神迹。”他重复一遍这个词,顿了顿,接着说下去,“如果按照人们最普遍的说法的话。上帝应允了父母的祈祷,他被一个神迹拯救了生命。”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才以一个问题开口。

  “亚瑟。”

  “嗯?”

  “你觉得,神迹是有代价的吗?”

  啊,代价。亚瑟枕起双臂,仰面望着头顶。

  “你要听怎样的回答?按路德的想法,这些都是没有代价的。原话是什么来着?——‘白白地’。恩典这个词,就有平白无故的意思。……而我感觉到,”他停顿好久,在莱涅的注视下,才苦笑着继续,“或早或晚,神会在一个人不知道的时候,把手放在他的身上……很久以后,当他回想起来时,才会明白,神来敲过他的门,并且索取过了。”

  “神平白无故地,把手放在人的身上。”莱涅咀嚼着这句话,低低地说,“神平白无故地,用手指把人赶到角落。这大概也是恩典的意思。”

  他们互相望了一眼。

  “讲下去吧。那个小男孩长大了,然后怎么样呢?”亚瑟说。

  ……你还记得那个家庭的诺言吗?请你一直记着它。因为这不仅是属于那小男孩一个人的。我相信,很多时代,很多家庭,都作过或者将作这样的诺言。因为,总会有面临夭折的孩子,总会有不愿孩子死亡的父母。

  可怜的路德。他拼命地要说服人们相信恩典是平白无故的(话说回来,他自己却时常是最不安的,你知道吧?)。可为什么,我们总会禁不住用诺言来和上帝约定事qíng呢?难道再多的经文和布道,也不及那冥冥中巨大的、毫无来由的焦虑,使我们感到不得不舍弃些什么、祭献些什么,才能换得一点赏报吗?

  那诺言是,如果你怜悯这孩子,就请让他活下来吧。为此,我们愿意把他献给你,并且连同我们,用一生的生命,永远事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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