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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雪传说_眉如黛【完结+番外】(22)

  施回雪侧目看那小贩,见他似乎并不打算反对,於是对他笑了笑,然後再不顾那人霎那间变得通红的面颊,自顾自的走上街头,朝人流最多的地方走去,见一高阁平地筑起,门前大书丰乐酒楼四字,花楼回廊飞檐相望,是数不尽的奢华气韵;人声鼎沸门庭若市,是看不完的人海人山。他怔了一下,也随著人流走去,安静的在二楼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发现那条朱雀大街尽在眼底。

  他独自走进来那一刻,整个酒楼便都静了,人人目不转睛的看著他,像是在霎那间看到满目琳琅,瑶庭玉树一般,小二殷勤的上来搭讪:“这位公子,要点些什麽?”施回雪比划著手,有些惘然的说:“我要一个杯子,或者是盘子吧,大一些的。”店小二手足无措的看了他一会,但对著这样一幅好皮囊,却说不出半个不字,良久方应了一声,拿了一个银碗过来,施回雪不再理他,从袖中取出一支小箭,半解开衣襟,不顾旁人面红耳赤的目光,朝心窝处轻轻刺去,几滴心血很快顺著肌肤汩汩而出。施回雪皱著眉头,闷哼一声,拿过银碗,莫约装了十几滴心血,用牙咬下小半截袖子,捂在伤口上止血,明眼人一看而惊,那几滴血液黑如浓墨,而整只银碗已经变为纯黑。

  施回雪自顾自的忙自己的事qíng,他把那支小箭拿出来,拿箭头在血里蘸过,喘息了一会,将头倚在窗边。门外一条金玉漆就的大道上,不知等了多久,突然安静下来,有风鼓鼓chuī动酒旗,阳光反she在厚及脚踝的雪道上,发出耀眼而侧目的白芒。

  施回雪悲喜难分,他看著那两个身骑骏马,走在数十侍从中的人,缓缓从路那边过来,犹豫了一会,缓缓拿起酒桌上的杨弓,左手完好的三只手指握牢箭尖与箭杆的连接处,右手艰难的用掌心垫在弦上,拉开弓身,在满楼食客瞠目结舌的视线中,缓缓瞄准。

  往事如烟,人生若梦,事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唯有,此qíng不改,直至,山崩水断。那个人的风流蕴藉还淡淡的存在那里,但这样远远看去,满眼都是那个人的寂寞和孤独。他缓缓拉紧箭弦,感觉到锋利的弓弦在他掌心勒出血痕。

  ──“以後不要再做我不喜欢的事qíng。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回雪。”

  ──“但刚才打你确是我不对,我跟你赔不是,不过你以後不要再乱下盅术,我不喜欢。”

  他闭上双眸,双肩颤抖。弓拉开,饱满如月。剪尖一点乌光,灿如星子。

  ──“可你最喜欢的并不是我。”

  ──“那又如何?”那人蹙眉道:“这不该是你抱怨的理由。即便是先来後到你也没有和他争宠的资格。”

  他嘴角有笑,而花记年嘴角那缕嘲讽的笑还在脑海中晃dàng:“你嫉妒他,你骗不了自己的,看看你这副嫉妒的面孔,你只是……缺少一个借口。”

  分不清了,杀一个人,是为了什麽样的理由。还是像花记年那样,摇晃著掌中金樽,轻笑著说:“爱一个人便为他死,恨一个人便要他死。”他记得他以前说过的那句说:“我觉得痛快,活著本就是要痛痛快快的,这才是我。”他猛的张开双目,瞄准目标,放开右手,只听嗖的一声轻响,短短二十余尺的距离,那只箭如同流星赶月,迅如星火。

  他呆呆的看著箭she离,只听到心底深处发出一声惊恐而绝望的尖叫,他突然向箭she去的方向伸出手去,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回忆中沈频真对他柔声细语的话还在缓缓流淌──

  “chūn观夜樱,夏望繁星……你我,把臂同游,共往共来。”

  就这样,都回不去了。

  第33章

  两匹并驾齐驱的马儿,一个人,突然闷哼一声,跌落马下,烟尘霎那间弥漫开去,积雪溅起,另一个人发出一声恍如失偶般的惊吼,愕然勒马,目眦yù裂,骏马两个前蹄因为这毫无余力的一勒腾空而起,鬃毛翻飞。施回雪看到沈频真惊叫著从马上一跃而下,把阮惜羽紧搂在怀里,失魂落魄的四下环顾,然後他自己大半个身体探出酒楼的模样,就那样落入了那人眼中──“你这样,会让我分不清的,为什麽要杀他。”

  他突然记起来为什麽,因为对一个人的爱:杀人也是爱,嫉妒也是爱。他读出了那个人悲痛至极的愤怒和杀意,他突然有些懂了,他曾发过的誓言,本就是无怨无悔,生死无尤的。他终於记得了他内心处至真至诚的理由,他心想:跟我没有关系的,跟我要不要杀他,想不想杀他都是无关的,我只是为了你,全都是为了你,我怕你受伤,他是教主,你灭神教,我只是担心你,我只是爱你──爱有错吗?

  多qíng则堕。

  ──“他们从来不关心理由。只看结果。”

  结果是什麽?他叹息,眼泪坠入尘埃。十年前,两个少年蹲在同看冷月神殿中一池碧水,九霄甘霖,那时候的少年轻声啜泣道:“两边都容不下我,外面的人不容,教主也从来不喜欢我。”冷风飒然,足下雪冷,此时心qíng,那时感伤,到底哪一次,更凄怆悲凉些呢?那个人手掌在空中挥下,那几十个侍卫同时拔出刀剑,飞快的超他扑来,招招惊心,具是杀招,毫不留qíng。

  频真啊,我要用xing命……

  他飞快跃下酒楼,用他紧存的身法,和还在滴落心血的身体,向远方拼命的逃去,身後金戈之声,仅在咫尺,他只来得及仓皇的回顾了一次,看到那个人半搂著阮惜羽,掏出装著金色药丸的瓶子,统统倒入阮惜羽口中。

  还真丹?他似乎记起来那个药的名字,还真金丹,可活死人,ròu白骨。身体中突然传来一阵极沈重的无力感,身子一重,五六把刀剑同时劈落,狠狠剁开血ròu,发出与骨头摩擦的刺耳声响。刀剑斜挑,身子便顺著剑式旋了半圈,血花飞溅,漫天旋转的视线里,模模糊糊的看到那个人,正含著一口水,缓缓俯身,用唇哺过去。

  频真啊──

  他咬著牙,想捏决,却手指无力,想召唤,却咬碎银牙。频真不喜欢我用盅的,他突然转过这样一个可怜可鄙的念头,於是突然间没了反抗的念头,刀剑再次落下,他láng狈的躲开两回攻击,又再一次中剑,血染素雪。

  ──“我的好回雪一定能吃得好睡得好,白白胖胖,自在逍遥的……因为,有频真在啊。”

  “如果我就这样死了,他算食言吗?”施回雪这样想到。

  他心qíng好的时候,总是会那样笑眯眯的说:“回雪。我的好回雪。好好照顾自己,否则我会心痛。”

  心痛吗?假话也好,真话也好,我从来,从来都是相信你的。

  你yù我生,我便生,你yù我死,我便死。

  只是这样活著……

  生亦无益,死亦无聊。

  他逆转经脉,真气顿生,一跃,再跃,伊人不再,只留下满地的血。

  朱雀大街中央,阮惜羽咳出几口鲜血,却犹自昏迷。那一群侍从搜寻一遍,才赶回来,跪满一片雪地,为首的磕头不止:“庄主,我们跟丢了。”

  沈频真将视线从阮惜羽乌紫的唇上移开,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用力的掷在雪地上,森然道:“一群废物,传我旨意,散发江湖追杀令,杀无赦。”

  阮惜羽一直都在昏迷和高烧中徘徊,这场突如其来的血光之灾很快的消磨去他所有的戾气,脸庞瘦的几乎要凹下去,额角漫布冷汗,滴水难进,全凭人参吊住他一口气。沈频真这样无日无夜的守在chuáng边,原本便有些苍白的脸色又多带了几分蜡huáng。即便在昏迷中,阮惜羽也总是发出惊恐的呼救声,唯有沈频真拉著他的手的时候,他才会睡的安稳一点。

  那场初雪之後,毕州便再没有下过雪了,虽然依然很冷。那雪被扫帚扫出一堆,堆积在各家檐瓦地下,被人踏来踏去,又没带化的时候,便印上了黑色的脚印,被踩的硬硬的,看上去像灰黑色的烂泥。还真山庄的好手都被派了出去,那一纸武林追杀令,直直掀起整个江湖的血雨腥风。

  每派排入前十的弟子,都是义不容辞的接下任务,含笑而狂热的投入到这场轻松从容的围杀之中。只是,这一个多月里,金戈铁弦,杀戮寻仇都与他无关,他喜欢拿出他久已不用的玉扇,对这熬药的炉子煽风点火,光晕普度,药香弥漫。心事煎熬而百无聊赖,颓然如身在沧州,心老天山。

  那是一个晴朗的冬日,沈频真和衣卧在阮惜羽的病榻旁,他睡的很浅,发现握著的那只手轻微颤抖了一下的时候,便猛然惊醒了。眼前,阮惜羽第一次张开了眼睛,他迷惘的往四周打量了一番,才低低问:“现在是什麽时辰?”

  沈频真握紧他的手,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连声道:“你醒了,你终於醒了。”阮惜羽疑惑的笑笑:“我睡了多久了?”沈频真用力的抚摸他的头发,轻声笑道:“你就别管那麽多了。我去叫外面做碗粥给你,你一定饿了吧,但这几天,都只能吃些清淡的,知道吗?”

  阮惜羽看著他,嘴角绽放出一个和煦如风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沈频真笑著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推门而出。见惜chūn院前跪著一个人,穿著淡青色的衣服,依稀是chūn衫,他身边卷著一袭铺盖。

  沈频真步履匆忙,并不打算顾虑他,大声叫来佣人,含笑吩咐了一番,这好消息渐渐在还真山庄传了开来,於是沈寂已久的山庄慢慢沸腾起来。所有人脸上都弥漫著欢喜的笑容,惟有chūn衫还是那样安静的跪著,沈频真看了他一眼,本准备度回房中,突然看到chūn衫腰上,别了一块琥珀色的玉玦,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记得那块玉,一个人温暖的手,亲手为他系在腰上,如同黑藻一般在清水中绽开的发丝,泠泠的水光。他蹙眉,觉得心中一股浊气堵在那里,怒气腾起,他厉声喝道:“你怎麽有那块玉的,快还给我。”

  chūn衫恍如未闻一般,直直的跪在那里,连磕三个响头,周围喧哗的,热闹的,喜气的仆从还在往来吆喝,只有这一方寸的土地是寂静的,沈默的,chūn衫良久,才嘶哑的说:“庄主,属下……幸不rǔ命。”

  沈频真愣了一下,有几分奇怪的问他:“你在说什麽?”

  chūn衫直起身来,眼角泪痕遍布,他轻声说:“施公子的尸首,属下已经带回来了,请庄主过目。”他说著,把那卷铺盖大力掀开,一个乌发蓬乱,散发著恶臭的尸体就那样硬生生的bào露在绚烂的阳光下,污秽的如同那一堆堆被踩踏过後的逝雪。男尸上,缠满白纱的手指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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