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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你丫闭嘴_之蓝【完结】(172)

  她的手腕被握住。

  然而,他没有用力,那短暂的一握在她回头之际,便很快地松开了。一切同她的近距离接触,他始终谨慎对待,不越雷池半步。

  顾柔仰起头看向他,清媚的眼里仍浸透伤感。冷山道:“跟我来。”

  顾柔跟着他穿过人流,和他往一家小酒肆钻:“冷司马,这是……”

  “坐下来,陪我喝两杯。”

  “可是我还得回去告诉玉瑛……她一直睡不着觉,我得陪着她。”

  他已经找了个角落的位置,招呼小二过来点菜:“她又不是孩子,犯得着你来哄,坐下。随便上两个菜,一壶酒……你们这什么酒出名?”

  他那不容质疑的口气,顾柔素来不敢违抗,只好拖出凳子,在他对面坐着,看小二如数家珍地推荐自家的酒。

  菜点完了,酒先上来,陪着一碟腌菜。顾柔像是想通了,既然来了,那就喝吧,从筷笼里抽了一双筷子,却觉食yù全无,又怔怔地搁下。

  她的茫然,他全瞧在眼里,只是不知该如何安慰。他能够游刃有余地处理白鸟营所遇到一切的棘手事务,却很难整理面对她时产生的种种qíng感。他晓得她担心向玉瑛,然而更需要被担心的,反而是她自己——向玉瑛比顾柔坚qiáng得多,以她的个xing必然能很快恢复,重新投入战斗中去;然而顾柔……某种程度而言,她同他有点像。总是满怀心事,心思又过于敏锐。

  顾柔捏着筷子,忽然醒过神,怕就此扫了对方的兴,连忙举樽道:“冷司马,属下敬你一杯。”

  他不接,把菜碟推她面前:“不会喝别瞎喝,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哦。”顾柔只得放下酒杯,一边夹了口菜,送进嘴里,听见他随口的询问:“吃过了么。”

  顾柔摇摇头。玉瑛心qíng低落,什么都没吃,她陪着玉瑛,便也没吃。这会儿教他一问,才觉得真饿了。“冷司马,我能再叫碗面么?”

  “当然,”冷山略显诧异地回看她,“反正你结账便是了。”

  “……”顾柔举起手,“小二,再来碗牛ròu面,多加汤!”

  他一猜就知道她没吃,他又问:“午饭吃了么。”顾柔摇摇头,心里奇怪,怎么冷司马也跟大宗师一样,老逮着这些琐碎的事qíng问?

  “不管发生什么,有得吃的时候就要吃,别等到没得吃,才知道食物矜贵,”他挑着盘里的翠绿菜心,顺手往她碗里丢,像是喂猫,“你看你们孟军侯,他就是不按时辰进东西,才得一个胃心痛的老毛病,节骨眼上忒误事。”

  顾柔听了奇怪:“那他为什么不按时吃饭?”

  被冷山轻瞥一眼:“等你出任务,教你埋伏三天三夜不准动的时候,上头没发话,你敢吃么?孟章他是管人的,自然要做个表率。”

  顾柔点点头:“我晓得了。”面上来了,她拧了一筷子,送进嘴里,突然想到:“冷司马,您也吃啊。”

  “吃过了。”

  顾柔听了更奇怪:“您吃过了还吃?”

  他自然是特地为了她,见她心事郁结,便把她引这来,想要开导开导她。

  冷山不答,只是喝酒。一脸“老子喜欢老子乐意你管得着么”的不解释,顾柔便不多嘴了,想着他行事总归是很qiáng硬的,不问也罢。

  三杯酒下肚,顾柔开始说真心话:“冷司马,不瞒您说,我真怕有一天,玉瑛她也变成一块铭牌,那,那我怎么拿得下手……我只怕到时候,我连喘口气的勇气都没了。”

  顾柔嘴里含着菜,捏着泪xué。这些话她从没跟别人说起过,更不敢对大宗师说,大宗师最心疼她,要是她总跟他倾吐这些苦楚,还不得让他陪着心疼死。所以每次在他跟前,她总归会报喜不报忧,挑着一些白鸟营的好处说,尽可能让他安心。

  但是冷司马面前就不一样了,他是身经百战的斥候统领,同他请教一些经验,总归没有错。

  冷山顿了顿,道:“你才这么点勇气啊。”

  顾柔嘴里的菜刚往下咽,就给噎住了。

  她也不想被上峰小看,于是用力吞下去,正想着辩解两句,又听他道:“我以前在she声营gān过一段,你知道吧。”

  顾柔一怔,对他这个突然起的话题茫然点头。

  “我姑父邝汉,当时是位名将。”

  这个顾柔听过:“我知道,是邝大将军,征辽东,打西凉。”

  “对。”他点头,顾柔忙给他斟了杯酒,邝汉的名气不光在大晋无人不晓,甚至威震边关,羌胡听见他的名字,看见他军队的番号,都要退避三舍不敢妄动,可见威风之盛。然而他却无心赘述这些功绩,只是简短地道:“后来,我姑父在樊城一战中战死。”

  顾柔朝他看,他仍是那般平静刚毅,冷诮耸峙。

  “因为当时的斥候没能及时传出qíng报,我那会跟着他陷在敌军包围里,他掩护我退,但选择了错误的方向,最后我冲出去了,他没能,被围杀。”

  说至此处,他一饮而尽,轻轻吐出一口酒气。

  顾柔连忙再给他满一杯。

  他脸上满是回忆的神qíng,平静中带着悲哀:“那会,这事儿我一直忘不了;憋着一股劲打下樊城,战斗一结束,我就跑去跟白鸟营的人打了一架。当时白鸟营是邢风在管,你们孟军侯那会还是个兵豆子,帮着他,上蹿下跳,趁乱给老子脸上砸了两拳。这狗东西。”

  他说到此处,轻轻笑了起来,本是年轻英俊的眉眼里,却透着一股历尽劫难的苍凉。

  顾柔没笑,只是望着他不说话。她隐约地感觉到,他心底一定藏着许多事,很多qíng绪,只是他用坚冷的外壳把自己包裹了起来。

  他笑了一会儿,渐渐地也不笑了,面色一正,看向顾柔,问道:“顾柔,按照军规,军侯级以上的将领,在军中斗殴生事,应当如何处置?”

  顾柔一紧张,连忙在脑海中回想,好久没复习军令了,幸好仔细想想还记得,忙道:“连降三级,贬为百夫长,领一百军棍。”

  他笑了,顾柔心头一松。他点头道:“不错,当时我就这么领了罚。后来不久,我便跟上头提要求,这百夫长我也不想做了。”

  顾柔道:“所以,您去了白鸟营做斥候?”

  “是,”他回望她,眼中,一抹宁静又沉稳的光芒渐渐凝聚,“不是在阵前冲锋陷阵才叫城墙,敌人还没动,我们先动,这就是斥候,斥候的qíng报至关重要,往往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负。我们白鸟营,就是要在攻的时候发起第一道冲锋,守的时候为军队构筑第一道城墙。你懂吗?”

  他说罢,喝了一口酒,感觉有些昏眩了。不知不觉,说了这么多话。

  她在旁边道:“我懂。”

  他嗯了一声,自斟自饮:“懂了就回去睡吧,当兵的人没工夫伤chūn悲秋。”

  她没动:“冷司马,我有东西给您。”

  他顿了顿,看向她。

  她的眼神一样地坚定,可是这份坚定里,比他多一分柔软和细致,她的眼睛生得很媚,说话时总像是含着一汪水,柔澈明净。她对着他,慢慢垂下眼睛,从腰间取出一物,极其郑重地捧到他面前——

  “冷司马,这个,给您。”

  他的心猛然一颤,手中酒杯一斜,险些洒出酒液:“你什么意思?”

  顾柔递上来的,是刻着她自己名字的士兵铭牌。

  “我知道我要被派去建伶城了,我知道您留守,我跟孟军侯去。这个劳烦您替我保管。”

  铭牌的背面,刻着国师和顾欢的名字。

  他不接,怔怔盯着她看,一刹那间,竟然显得有些失魂落魄。他声音沉哑地道:“顾柔,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我知道,我要是回来了,您就还给我;要是……没回得来,就把它jiāo给大宗师。”

  ——顾柔当兵不久,其实并不知晓,在士兵里头,若是一个士兵喜欢上了哪家姑娘,便会将自己的铭牌赠予对方,表示希望和对方死后同葬,乃是求爱之意。要是对方的姑娘家接了,就表示接受了这份心意,等着他兵役归来。

  不过,这些也只不过是士兵中流行的做法,倒并没有成文的规矩。顾柔不晓得也很平常。

  只是这么做,让他犹豫极了,他根本不知道应不应当去接——

  他曾经接过很多的铭牌,经过他的手,回到每一个哭泣的亲人身边。他把铭牌送出去了,然而伤痕却烙印在心上,他是被禁锢在囚笼里的野shòu,被钉在木柱上的猛禽,他嚎叫着对抗宿命,舔舐自己的伤口,把坠落的希望从尘土中捡起来,擦gān净再出发。这么多年,他已能做到面对别人或是自己的死亡毫无畏惧,甚至无感。

  然而面对她,他发现自己,竟然不敢面对她的死亡。

  遇到她,已耗尽一生的运气,她心有所属,他没想过要得到、要占有她,只要知道世上有她这样一个人存在就够了。

  然而他从没想过,如果她消失,他需要花多大的力气,去背负起这份沉重的回忆。

  所以他不接。

  顾柔道:“如果我死了,他一定会很难过……但如果我不去,就是别人去,别人跟我一样,也有家庭,我也没什么特殊。而且,我爹已经毁了无数人的家庭,我想弥补一些什么,那样也不至于给大宗师抹黑。”她不想有朝一日,别人指责她的大宗师护短,包庇罪人之女。

  冷山说不出话,他用孤冷又深邃的眼睛凝视她。他心里知道,不该关心她,不该这么看着她,流露出一丝一毫的逾矩之qíng,他竭尽全力收紧呼吸,舌尖抵住牙根,把全部的心绪克制下去。

  他站起身,扬手,一把掠走她手上的铭牌,放入袖中。

  “吃饱了么,饱了回去。”

  “嗯。”顾柔和他一起往外走,出了酒肆门,见他往另一个朝向,不由得叫住他:“冷司马。”

  他站住了,负手回头:“哦,我不送你了,你还能自己走罢?”

  “嗯,我没醉。”

  “好,熄灯之前快些回兵舍,别在街上乱逛。”

  “我得先回去看看玉瑛。您也早点回,别一个人太晚。”

  他再一次没接话。他不知道怎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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