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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相思_紫微流年【完结+番外】(3)

  听出话中的胁意,少年黑沉沉的眼眸多了一丝警意。

  文思渊从果盘取过一枚核桃,揉在掌心把玩,神气仿佛带上了三分消沉无奈。“你也知道我做的是偏门财,靠的就是各方关系,万一这次惹得靖安候府不快,唯有罢手一途了。”

  水榭寂静得针落可闻,少年的眉头紧紧蹙起来:“为什么是我。”

  文思渊似乎也有些纳罕,带着似真似假的疑惑。“谁知道,公子指名要你。”

  想了很久,少年放弃了再问:“好。”

  他一松口,文思渊顿时释然,“你尽可放心,这桩生意你绝不会吃亏。”

  少年又回复了木讷,文思渊全不在意,沏了一杯香茗递过去。“这是我新入手的chūn茶,特地携过来,与你一同品一品。”

  少年对茶不甚有兴趣,掀开茶盖啜了一口,忽然定住了。

  文思渊拈杯未饮,似在窥视他细微的反应,“天都峰的苍澜茶生于云海jiāo汇之处,大半都贡入宫中,价比huáng金,我可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弄到,觉得如何?”

  少年的肩背硬了一瞬,托着香茗的姿势发僵,声音沉沉,“你不会那么容易受人钳制,方才都是谎话,只为攀上靖安候府?”

  文思渊一停,片刻后展开折扇徐徐轻摆,不复之前的郁态:“这么快猜出来,近两年确实长进了。”

  少年撂开茶盏,低头沉默了一会,摸起文思渊放下的核桃,“这些年我也替你赚了不少。”

  文思渊不见半分被拆穿的愧色:“不错,没有你,我绝难有如今的地位。”

  核桃在手心无声无息裂了,坚硬的外壳碎得极匀,每一片几乎是同样大小,少年看了半晌,“偷东西的是我,声名双收的是你。”

  文思渊对答之间一派洒然,“银钱落袋才是最要紧的,若非我消息jīng准,你又岂能次次得手。”

  或许觉得再说下去徒费唇舌,少年放弃了这一话题,“候府要什么。”

  文思渊避而不答,居高临下点了点窗外街景:“时辰还早,先看看风景,瞧这街上有几人值得留意?”

  一天之中最热的时辰已过,从水榭望去,岸边一派繁华。大小摊主铺陈着绫罗丝缎,钗环珠玉,年轻的店伙高声炫货,貌美的胡姬当垆卖酒;卖莲子羹的、卖糖果的、卖糕饼的小贩星散揽客,街头街尾人群攒动,熙攘不绝。

  扇骨遥遥一指,文思渊当先点出一人:“你看那人如何?”

  扇下所指的是一个街头缓步而行的高大男子,年过三旬,浓眉方颔,一身褐衣风尘仆仆,行止间有一种渊停峙岳的气势,所牵的马疲态尽显,显然是远道而来。

  男子抬头远望似在辨认方向,文思渊道:“此人足带红泥,应是从南门入城,余下的你能看出几分?”

  少年沉默的倚栏,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文思渊岂是轻易作罢之人:“说说看,让我瞧你现今眼力如何。”

  对峙了好一会,文思渊也不催,少年终于开口:“此人每一步两尺三寸,下盘沉稳,长于外门功夫,造诣颇深,马侧悬的布包至少有七十斤以上,依份量而视应该是短斧或短戟,披鞍的形制是鲁地一带所用。”

  听完话语文思渊也不点评,指向街心另一人,“那一位又如何。”

  那是一个双眉如刀的中年男子,身材瘦削,面目yīn沉。

  这一次少年侧过头看得稍久:“很危险,行走时身直步弓,随时都在戒备,目光在扫视街市利于伏击之处,此人警惕xing极高,怀中藏有武器,可能是短刀或短剑,这样的习惯必定是刺客。”

  文思渊钦赞的一点头:“再看看那两人如何?”

  象牙扇骨在阳光下一引,掠起一道炫亮的光,指向一对刚从街角转过的男女。

  那一对腰悬长剑的青年男女十分出色,男的身形挺拔,剑眉星目;女的仪容清雅,秀美端庄。两人气质迥异于常,如一对傲然出尘的鹤,在喧嚷的街市中格外触目。

  黑沉沉的眼眸乍然收缩,少年下意识身形一退,又突然醒起,看向身侧的文思渊。

  檐影下,文思渊也在看他,jīng明的面孔带着毫不掩饰的窥探。

  空气似乎凝冻了,又仿佛是错觉。

  半晌之后少年别过头,嘴唇gāngān的动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

  文思渊收回视线,泛起一缕隐秘的笑,话语间有一丝欣然得意,“沈曼青、殷长歌,号称天都双璧,正阳宫掌教金虚真人之徒,你看如何?”

  ☆、风华貌

  正阳宫是什么,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答案。

  问一个老妪,她会躬着腰虔诚的告诉你,那是灵山上一座有求必应的道观。

  问一个老汉,他会捋着胡须告诉你,那是一座仙府,里面有无数得道的真仙。

  问一个壮汉,他会祟敬的回答,那是武学圣地,在那里学到一招半式便可横行江湖。

  问一个少女,她会痴痴的发呆,说那里有无数鹤衣广袖,俊美出尘的青年。

  三个字,落入耳中,似乎连空气都多了一层空灵渺远。

  正阳宫究竟是什么?

  它是巍峨浩dàng的天都峰上的一座道观。

  如果没有百年前一位从古籍中得到秘藏道经,悟出道家早已失传的剑法及轻功身法的道士,正阳宫仅是一座香火冷落,名不见经传的小观。

  没人知道那位道士是如何发现了那本秘藏,更无从得知他是怎样潜心暗修,直到年届四十才离开天都峰踏足红尘。

  一袭道服,一柄古剑,只影入江湖。

  一夕之间,名动天下。

  十五年后,他封剑退出武林,回到天都峰修道,挑选灵慧的孩童收为弟子传习剑艺,更以过人的智慧研修道藏经卷,十余年后不但未老,反而日益轻捷矫健。人们传说他已上窥天道,跳出三界,俨然如神仙中人。

  无数仰慕者远道而至,小小的正阳宫客似云来,香火日盛,天都峰成了远近闻名的灵山,正阳观也成为了武林中一处圣地。

  建安三十六年,武宗好道,亲上天都峰。

  或许也唯有皇帝的身份和威仪才能让绝足红尘的仙人破格相见,武宗皇帝在天都峰停了三日,其间品茗叙诗,谈经论道,问天下大势。天子留于山上的最后一日将天都峰赐予正阳宫所有,敕令地方不得轻扰。

  从此正阳宫车马不绝,前山有达官贵人进香陈愿,后山有高人隐士坐而辩道,红尘方外各得胜境。若gān年后先人化去,天都峰依然兴盛,历经五十余载依然香火不衰。

  天下好道者,好武者尽慕其名,不少世家将后人送入观内修身学艺。然而正阳宫一直禀开宗祖师训令,唯有最出色的英材才能被收为真传,以至凡有弟子入世,必然艺业惊人,名动江湖。

  文思渊腰带上的玉饰灿然生光,嘴角盈着心照不宣的笑,看来正如他jian滑掮商的身份,“这二人与你同为武林榜中人,不妨点评一二。”

  少年的视线掠过,突然一暗:“玉狻猊殷长歌,素手青颜沈曼青;鲁地用短戟的想是九纹戟陆澜山,还有——”

  “修罗刀商晚。”文思渊恰到好处的接口。“与你一样,受靖安候府约请而来。”

  少年的神qíng悚然而变,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和商晚是我约谈,其他的全是冲着候府的面子。”文思渊语气圆滑,不慌不忙的解释,“商晚刀法诡奇,心xing狠辣,当年直取连环寨十二位寨主的项上人头,刺杀之术jīng绝;陆澜山曾诛杀哪咤臂及鬼煞等魔头,其人行事稳健,中正公道,赞誉颇多,候府借其挚友重托才请动了他;殷长歌与沈曼青是正阳宫青年一代的佼佼者,靖安候亲笔修书才说动了金虚真人。这场金陵之约,武林榜中的高手请动了四人,加上你飞寇儿——公子指定的第五人,可谓空前绝后。”

  少年默了一刻,忽然身形一折如电掠出,在数步外一间雅座门上连击两掌,整扇隔扉蓦的轰倒了下去。

  看似坚厚的隔扉竟是竹片漆制,薄如纸绢,房间内坐着一个青年,墙倒了半点不惊,徐徐立起。

  日影映在一袭淡青衣上,犹如月华满襟,未辨其容已觉得清俊无伦,一双上挑的长眸光华流转,风姿如玉,一时间湖光山色都黯了下去。

  少年的脊背僵直,绷了一刻才道:“候府公子?”

  青年微微一笑,淡然清贵之气迫人而来,语音清越动听:“好眼力,不才正是靖安候府左卿辞。”

  一个侍从自楼梯口现身,利落的躬身通传:“禀公子,陆澜山、商晚、殷长歌,沈曼青四位已至,在楼下等候。”

  文思渊适时一拱手:“金陵玄武湖八月廿九,戊时三刻停云水榭,应公子之令所邀齐至,在下幸未rǔ命。”

  失踪多年的候府长子左卿辞。

  一个痨病多年的人不该这样好看,一个庶子更不该有这样优雅的仪态,简洁的衣饰衬得他气质殊然,文思渊与之一比,立时显得雕琢过度,落了下乘。

  他衣着简雅而低调,随身仅带了几名侍从,并无多余的排场,却有不容错辨的尊贵,犹如天生的王候。

  纵然久居天都峰,见惯了门中才俊,沈曼青仍禁不住心底暗赞,更惊讶的是同座者居然还有劣名远扬的飞贼,当文思渊引见到那个其貌不扬的少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带上了错愕与鄙夷。

  玉狻猊殷长歌疑惑更重,第一个开口:“承蒙候爷相邀,师门谴我与师姐下山襄助,对事qíng与因由一无所知,还请公子明言。”

  连飞贼都请了,没人知道这位神秘的公子到底想做什么。

  修罗刀商晚环视场中,冷眉一剔:“此事需要数人合力?”

  殷长歌xing子傲岸,听此言顿生不快,神qíng一肃,“这是什么玩笑,本门中人可不敢与飞贼为伍。”

  几人之中九纹戟陆澜山年龄最长,xingqíng稳重暂未开口,不过也皱起了眉。

  靖安候府虽然地位尊贵,座中尽是一方之雄,各有气势与xingqíng,岂会轻易听凭指派。

  局面一滞压力陡生,左卿辞如似未觉,淡淡的一点头,“殷少侠稍安勿燥,此事关系重大,非同小可,既已到此何必着急,不妨听完首尾再行决定。”

  他的言语并不骄人,话语从容平静,不动声色的压住了场中的波澜,陆澜山生出了一分欣赏,随之应道:“公子所言有理,陆某愿闻其详。”

  殷长歌看了一眼,捺下话语转为静待。

  左卿辞在主位坐下,文思渊轻咳一声,缓步上前:“几位应该听说过,数月前的蜀中之乱。”

  ☆、山河图

  数月前,雄踞蜀地的剑南王谋逆,兴兵而起,蜀中烽烟大乱。

  蜀地形貌如盆,山川险固接控巴夷,物产丰沃。剑南王受封多年,在当地一手遮天。蜀地苗夷众多,时有纷乱,剑南王以平乱为名横加赋税,积敛多年,广蓄兵器粮糙,最后引起重臣疑忌,联名弹骇。

  圣上召其轻骑入京询问,剑南王不肯领旨,甚而斩杀钦差,以清君侧为名率兵攻伐。起初频频得胜,帝心震怒,征调大将谴兵围击,终于借火攻重创叛军。剑南王兵败如山,溃逃途中急火攻心,疽发于背命丧huáng泉,如今仅剩了残部四散逃窜。

  这些事沸沸扬扬传了数月,街巷无不听闻,座中自然也不例外,殷长歌再次发问:“王廷大胜,剑南王身死,此事天下皆知,有何相关?”

  文思渊正等这一问:“世人只道大患已去,却不知此人遗毒无穷。剑南王有一子名段衍,受封世子,在长安为质。举兵之时剑南王使人密嘱,让他先一步逃离了长安,出逃之时还带走了从宫内盗出的锦绣山河图。此图以秘法制成,薄如绢纱,绘有疆域各处地形及军防,收起不过盈寸见方,抖开来三丈余长。图中山川溪流历历可见,关隘险要无不详尽。幸好大军封阻,段衍无法入蜀,剑南王死后他一路潜行,竟然越过边境逃去了吐火罗国。”

  陆澜山听出利害,眉关紧锁:“此图既然如此重要,又于皇宫深藏,怎会被段衍盗出?”

  文思渊清楚要说服这些人必须足够详尽,答得十分细致,“段衍初抵京时尚年少,受命为皇子伴游。他善矫饰,表面谦逊卑伏,对上下奉礼极厚,与皇子贵戚亲密有加,频繁出入宫禁。这一次事起突然,防范未及,以至天颜震怒牵连无数,好在他未能逃入北狄一族,否则明年烽烟来袭,北狄必定长驱直入。”

  殷长歌气息凝重。“此图已落入吐火罗王之手?”

  文思渊的话让众人心头略松,“据传段衍确有将此图进献,试图挑动吐火罗侵略之心,好在国主暂无此意,仅受了珠玉将他奉为上宾。”

  话已至此,文思渊也等于道明了将众人募集而来的目的,陆澜山沉思片刻,“此图为祸乱之源,国主稍有理智便不会轻受,然而贼子有如此重宝,岂肯甘休。”

  左卿辞接过话语,淡淡一笑风华过人,“正是如此,段衍暂栖于吐火罗,一旦无望定会通过色兰转道诸国,轮番挑动。”

  殷长歌出身道门却无道家的淡泊,闻言拍案而起,“好一名国贼,倘若真引来外敌,万死不足以赎其罪。”

  殷长歌激于义愤,沈曼青静听半晌,道出疑惑,“公子希望我们赴吐火罗取回锦绣山河图?此事危及社稷,关系非比寻常,朝中为何不谴高手前往?”

  左卿辞长眸一闪,不疾不徐的解释。“沈姑娘所虑确有原因,其一是他身边有三名厉害的高手,出入相随,击杀并非易事;其二是段衍久居皇宫,机警狡惕,对宫中之人相当熟悉;其三是吐火罗王好大喜功,受其重帛相贿已允诺予以回护。如果由内廷出手,容易激化为两国纷争,吐火罗在西域份量颇重,若因此事导致他与敌国结盟,更多一重祸端,相较之下,江湖侠客行事更为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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