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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颜_对镜毁容/逝川【完结】(47)

  “……不过,你说得倒也不错。箫声凄涩,听多了终是要折福寿的。”王爷淡淡一笑,指着镂花格木上一支竹箫,朝若水道,“她不chuī,你来chuī。你也会的——有诗云,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下九泉。真要喜欢,何必左右烦恼日后那些有的没的?”

  这一笑,竟是说不出的温柔伤感。

  我就在王爷身旁,听着他缓缓低沉的谈笑,心中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闷。

  不是未曾见过王爷脆弱的模样,但如今月池、若水都在,王爷竟也容忍自己如此温颜笑谈生死?王爷中的蛊毒当真如此厉害?……若非厉害到叫王爷无法抵抗的地步,怎么会连qiáng撑威仪的力气都没有了?

  箫,原本是若水最爱。若水刚刚入宫时,方才六岁,人小气短便知道动用内息来chuī箫。他chuī的曲子极为奇怪,时而灵动如光,时而欢腾若水,时而凝若青山,时而逸如烟云,我从来不曾见人将一支竹管玩得那么顺溜,幼时便常常bī着他chuī箫给我听。好在他自己也喜欢,总是笑嘻嘻地叫我拿糖人和他换曲子,到头总是我听了曲子,他没拿到糖人。

  然,已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若水便再不动箫了。或者是都长大了,镇日随着王爷奔忙,谁都没空去管那支竹管。记得曾有一日,王爷亦是如此命若水chuī箫,素来温顺的若水却无论如何也不肯从命。素来严苛的王爷居然也没生气,只淡淡一笑作罢。

  原以为若水又会拒绝,却不想若水应了声是,便转身向那支竹箫走去。我抬眼看了王爷一眼,因离得近,纵然光线yīn暗也能清晰勾勒出他每一个表qíng,我明显看见王爷眼中那一丝矛盾。

  矛盾?为什么会是矛盾?矛盾什么呢?……我想不明白。

  箫声响起。

  近在耳畔,远在天涯。枯叶一般萧瑟的腐朽之气,缠绕着若水呼吸间的清冽气息,冷冷dòng彻于身姿左右。人在箫声中逐渐融化,灵光神识一并吸附于笼罩这方天地的音灵之上,悄然失去自己的本色。

  感觉到王爷稍稍用力掐了我手指一下,心神一晃这才从箫声中醒了过来。没由来一身冷汗浸出,适才竟是被若水箫声掌控,连呼吸都忍不住跟着那凄涩声音一起一落,没半分自持。

  忍不住狠狠瞪了若水一眼,却见他十指灵动,悠然按孔,容色恬静,从容运声。琉璃灯盏散出的光线,大半映照在他俊逸如水的脸上,说不出的潇洒圣洁。

  月色渐冷。

  箫声陡然窜入云霄,带着一丝海阔天空的悲凉,隐喻着碧落cháo汐的无常。然而这一种悲凉与无常糅合在一起,却成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潇洒从容。非是不敢言悲,只因悲痛至此,已是淡薄无味,非是不敢感慨世事,只因无常至此,已能从容应对。

  谁言箫声凄涩,易伤心骨?世事无非如此,又有什么不可面对?

  自燕柔是销魂谷刺客一事揭穿后,我一直忧心若水心黯神伤,从此消沉。实在想不到,他心境竟是如此清旷悠远。所谓出世之境,也不过如此了吧?

  一曲终了,月色依旧。

  只窗外萧然卓立的詹雪忧,隐隐有了一丝触动,颇为迷惘的眸子往窗内望了过来。

  王爷躺在竹榻上,看不见詹雪忧的动作,只微微点头,示意若水上前。若水放下竹箫走近,缓缓跪倒在竹榻另一侧。王爷刚好伸出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拭他光洁的面庞。不似从前的别扭,若水容色平和,眸色温文,直视着王爷。

  半晌,王爷放下手,似乎印证了什么,闭眼靠回软枕,无声地笑了一阵。直笑得我与月池面面相觑,他方才微微抬手,示意若水起身,问道:“明珀圣女现在何处?”

  若水道:“属下适才见王府戒备森严,未得王爷吩咐,不敢请圣女殿下擅自进出。如今圣女殿下暂时安置在柳街烟水栈,王爷若要见,属下这便去请。”

  “现在什么时辰了?”没正面搭理若水的请示,王爷忽然岔开话题问了句。

  月池道:“戌时初刻。”

  “整整一个时辰了。”王爷居然一笑,说道,“依穆王的行事作风,此刻府外应已被团团包围,想要出去只怕没那么容易。”

  我腾地站了起来:“穆王爷?!……他哪儿来的兵?”

  王爷淡淡一笑,道:“皇城守军虽只有五千,但围着我这小小的摄政王府,也足够了。”

  “城卫军首领不是孤竹群?!……他敢私通穆王?!”虽明知道王爷此刻还能安坐,必然是早有对策。可如今qíng况如此危急,实在忍不住自己的疑问。

  若水微微蹙眉,道:“若没错的话,孤竹群的兄长,应是容太妃妹婿吧?”

  王爷居然悠然点头。容太妃的亲戚,岂非就是琼郡王的人?!王爷居然把五千城卫军jiāo给琼郡王?!那不成心给自己找乐子么?!

  ——琼郡王险些害死穆亲王,如今穆亲王还能和琼郡王联手?还是穆王爷还崖浈殿下是早就算计好的?两人合计着对付王爷?……那徜月修密毒,影箬之死,也是他们弄出来惑人耳目的?

  越想越是心惊,王爷居然还在笑,淡淡道:“崖浈握着城卫军,穆王手里捏着柳煦阳这张王牌。一个捏着匕首,抵着本王咽喉,就等着另一个揣着弓箭的,搭弓she箭,好叫我万箭穿心呢——是不是,月池?”

  没由来问到月池头上,我心中已缓缓溢出一股寒气。

  月池虽不动声色,但被王爷如此一问,迎着王爷犀利如刀的目光,也禁不住身姿微微一颤。王爷取过一条素帕,缓缓擦去食指的血迹,将那沾着鲜血的帕子递给月池,笑道:“虽然是动了点手脚,也好歹让本王暂时控制了‘死蛊’。如今茗儿若水都回来了,便无须再劳烦你了。”

  月池脸色已有些发白,勉qiáng笑道:“王爷说什么?奴婢听不明白。”

  王爷嗤笑道:“该听的不该听的,你听得都够多了。明白不明白,有什么打紧?——知道为什么不许茗儿多点灯?……黑漆漆的一片,你才瞧不见本王运功bī毒。”

  话说到这份上,再赖也赖不掉了。

  月池傲然抬头,清秀的脸上隐隐带着一丝决绝:“果然不愧是摄政王。如此微量的‘滔天’也瞒不过你——只是我不明白,你明知我对你下毒,为何隐忍至此方才开口?不说府中侍卫,纵然你身中蛊毒,我也绝对不是你的对手。”

  “滔天”,源于暮雪教。既中滔天之毒,必然大祸临头。中毒者筋骨松软,浑身乏力,若是武者,还得加上一条内力渐失,只消七天便能要人xing命。难怪王爷一直软绵绵地直不起身子,原来是一直在装成中了“滔天”的模样。

  王爷靠在软枕上,淡淡道:“若早揭穿你,你有机会给穆王送信儿么?——若非知道本王确实伤得起不了chuáng,穆王敢贸然动手么?”

  月池这才明白,王爷竟是故意将自己无力起身的消息传给穆王,好让穆王放心大胆地围困摄政王府。既如此作为,必然是个圈套。此刻虽不明白穆王必胜之局中,王爷能玩什么花样,但已知是圈套,必然要奋力突围,将消息告知穆王。

  心念既动,忽然一爪向我抓了过来。这一爪虽来得凶狠,但我并不是她印象中那个不懂武功的侍女,只轻轻在她神门xué上一点,便阻了她攻势。侧身绕到她身后,便是一掌拍向她后心,她显然料不到我身形如此快速,被我一掌拍实,“哇”一口鲜血呕出,人便委顿于地。

  她也是急昏头了,我既然能从戒备森严的守卫中闯入王府,怎么可能真的不会武功?盯着月池蜷缩地上不住颤抖的身体,我禁不住有些慨叹,或许,她并非是昏了头,只是被bī到极处,也是没办法了。王爷她自认打不过,若水也肯定没希望,便只能拣我这个不知深浅的软柿子来踩。

  不得不佩服穆亲王的高明。牺牲一个影箬,成全一个月池。月池终于获得王爷信任,果然,轻而易举地下蛊害了王爷——可月池分明是暮雪教巫医,怎么会和穆亲王扯上关系?

  “圣子殿下……请、请宽恕我的罪责……”

  鲜血自口中不断呕出,几乎塞住了她的声音,她哀伤地望着若水,目光脆弱得如同yù坠的玉石。命悬一线之时,她挂念的却是暮雪教的宽恕,挣扎着解释,“虽然我站在与……您不同的方向……但……始祖见证、见证……我的虔诚……”

  没法子抗拒一个将死之人的哀求,若水已走到月池身边,缓缓将她扶在怀里。

  白皙修长的指,轻轻擦去她嘴角的血渍,目光却是柔和而悲悯的:“不需要我的宽恕。月池。无论身在何方,做任何事,我相信你崇敬始祖的心,始终虔诚。殛雪,安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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