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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香_妖三【完结+番外】(74)

  “……”

  “他那种病,一时半会死不了,慢慢磨蹭拖沓,行满一年方得解脱。若那人守著小皇帝不走,你就要等那个人一年?”

  墨愈梵没有动,眼皮都不曾眨一下。

  “你现在还相信他会回来你身边?”

  “不见柳从眉,墨愈梵此生不出留海峰。”

  “哈,好一个此生不出留海峰,好大的自信!”

  青霖忽然油然而生一种被活活激怒的感觉。

  毕生游历,行走天下,他见南尧月为雅少慕苦忍阵痛延滞产程,见雅少景为雅少铭懵懂怀胎,见秦沾为冽蠡难产致死,见柳从眉隐瞒孕qíng遮掩大肚,数来数去皆是一个qíng字。他不懂qíng,他也不想明白,为何一旦沾染上这个字,所有人都像失了一根自我保命的弦,做的都是那般颠颠倒倒的痴傻之事?

  本以为眼不见为净,离了那帮痴人便可心无尘埃,谁知狭路相逢,竟又给他撞见这麽一个阿呆!

  青霖将药篓一扔,冷冷睨道:“我不妨告诉你,雅重月能保命的唯一办法,就是与他最看重的人jiāo合,用那人当天产下的新胎之血入药,涤尽体内毒素。──你猜猜看,得知这种骇人听闻的解方後,柳从眉会作何选择?”

  两丈开外,雅月圆停了准备迈出的脚步,泥塑般僵硬在原地。

  第六十八章 两难

  雅月圆临走留下的药丸,太医院每日熬煮好了给皇帝服下,近几日虽依然难以下chuáng自如活动,神智倒清明了许多,除了不认识柳从眉外,其他人名字均可一一道来。

  雅重月心头有数,自己突发急症,必是与焚香脱不了gān系。三皇弟去向青霖求解方,目前也只有安心歇养,静候消息。

  但他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向内寝最偏远角落里,那个静静隐藏自己气息的人影看去。

  他记不起雅月圆口口声声说到的这个对自己意义重大的男子名字,就连他的容貌、声音都觉陌生,搜肠刮肚,未曾有一丝丝关於这个叫柳从眉的男人的记忆。

  皇弟不惜下跪求他留守照看自己,当时雅重月怔楞当场,想叫月圆立刻起身,声音到了喉口却迟迟发不出去。

  难道他潜意识里,也是渴盼这个陌生男子留在身边的吗?

  既然那麽重要,他又为何会将他遗忘?

  “你叫柳从眉?”微颦眉峰,雅重月倚在chuáng端,朝柳从眉挥手,下令,“过来。”

  熟悉的命令语调,声音里却有一些不确定的犹豫和试探。柳从眉从皇帝视线里看出他的焦灼与不安,像失群孤雁,迫切想要寻回自己的归宿。

  他踌躇片刻,内寝中其他诸人,太医也好侍女也罢,立刻全部把视线转移,纷纷做出一副“一心只做手头事、两耳不闻皇帝声”的避让表qíng。看天看地,就是不望向他这个方向。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对皇帝的重要意义,却都默契十足的不点破,蒙在鼓里的反而只有雅重月自己。

  “朕叫你过来。”见柳从眉迟迟不挪动脚步,雅重月又催促一遍。

  ……也罢。

  柳从眉转过围屏,缓步走至离龙chuáng三步远处,立定。

  雅重月眯起凤眸,细细端详此人。其人眉目温和,沈静内敛,相貌清俊儒雅,眼神平静而淡泊,立在一国之君面前仍是不卑不亢,从容有度。

  他微微躬著身朝自己行礼,松松挽起的发髻随著他低头动作,将几缕棕褐色发丝散散垂落至颊边。雅重月qíng不自禁伸出手去想替他拨至耳後,却在惊觉自己举动後,及时收回手。

  微笑道:“好一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儒雅之士。朕虽与你无甚记忆,却甚是欣羡此等君子风范。此前可曾在朝中任职?”

  柳从眉垂眸,不同皇帝对视:“……糙民早已隐居山野,不问朝政。”

  “也就是说担任过一官半职?”雅重月不放过蛛丝马迹,“是何缘由不再供职?月圆说朕负你,是朕听信谗言,将你贬落为民?还是你主动请辞,回归乡里?”

  他看见那人嘴角牵起一层淡淡苦笑,一席话分明牵动了最隐秘的伤痛。

  “是糙民身患异疾,无能报效朝廷,故上书请求告老还乡。”

  “你不过而立之年,告老一说,朕又怎会准奏。”雅重月皱眉,“若有异疾,王城中能人名医无数,留在绛羲诊治,岂不比你那市井僻壤之地更多痊愈机会。柳从眉,勿欺瞒朕。”

  “糙民不敢。”

  “那麽老实告诉朕,朕是何处对不起你?”

  是何处对不起……?

  雅重月问得无心,凝视柳从眉的眼神一片赤诚坦dàng。柳从眉却身子陡然僵硬,颤了心,敛目默然。

  雅重月此刻对他的记忆,懵懂如初诞小儿,他不能理解从前他给他造成的伤害,累积了多麽深沈的痛苦。要他在这个眼神疑惑而清明的年轻皇帝面前,若无其事说出被他暗室欺凌、珠胎暗结、流落街头、龙辇受qiáng、诏狱产子的一桩桩匪夷所思吗?

  还是要跟他说,皇上,就在你所休憩的这间内寝,就在你身下倚靠的这张龙chuáng,柳从眉怀著三个月大的萍心,给你硬生生塞入五颗宝珠,再赤身luǒ体被你赶出宫去……?

  仅此一例,就够他将宫侍的佩剑抽出,将chuáng上这人一剑刺穿个透心凉!

  前尘过往,烟华如水,一句“无甚记忆”,就能将罪愆一笔勾销吗?

  还是他本就应该顺遂天意,索xing埋葬往昔,让尘归尘,土归土?

  柳从眉口中苦涩,如品嚼huáng连,颤动嘴唇,却不闻发声。

  雅重月注意到他身子发颤,垂放於身侧两手越握越紧,深埋著头,能清晰感觉到他内心挣扎的酸楚。

  究竟,朕对这个人做过什麽……他会如此有口难言,苦苦压抑也不愿启齿明说?

  若是执意深究,是否会给他带来更深重的伤害,将造成的痛苦再复演一遍?

  “你不愿提,朕不问便是。”心头莫名涌上歉疚怜惜,雅重月松口,“朕,咳咳,朕只想知道,可有补救之法。”

  “……皇上保全龙体,为社稷尽心竭力,便是糙民最大希冀。”躬身应答。

  “你自身呢,就无一两个夙愿,希望朕替你实现?”

  “柳从眉一介庸才,与世无争。不求通达,不求富贵,只愿国泰民安,年景丰顺。”这是他入世的心愿,最初到最後,日月昭昭,须臾未变。

  雅重月微滞片刻,沈吟苦笑:“既如此,朕知晓了。”

  轻笑自语:“好生奇异,朕怎会觉得,方才这番话似曾相识,隐约曾经有过什麽人同朕耳提面命?罢了罢了,想来大抵又是老夫子言论。”

  柳从眉道:“夫子言论或圣贤之说,但凡於民有利,於国有益,皇上最好入耳入心。”

  “哈,柳从眉,此刻神qíng好似朕的教书先生呐。”

  无心戏谑之词,柳从眉又是清颜一僵,垂首不语。

  雅重月直觉气氛有异,将话题岔开:“朕卧榻数日,朝中公文堆积如山,朕已著人带来内寝批阅。柳先生若不弃,能否陪朕参详一二?”

  “柳从眉另有要事,再过三天便要离宫。”

  “朕明白,但这剩下的三天,让朕借助先生智慧,处理几桩棘手事件。看在万民面上,先生总不致推辞罢?”

  他美眸殷切,如同幼时般信赖尊敬的望他,说到“棘手”二字时,显是当真为政事苦恼,鼻头微皱,流露著孩童般的稚气。柳从眉心底一软,竟是抗拒不了这熟悉的依赖眼神,待回过神来,雅重月已毫不避讳的拉著他手,将他牵至chuáng头圆凳上落座。

  **************

  “西北边陲屡屡有小股蛮夷来犯,将镇威将军调至关外,一举歼灭如何?”

  “塞外蛮夷不过yù讨口粮,并无真正造反作乱之意。不如固城据守,一来防止深入内地为害,二来与之接触谈判,以我朝丰饶物产同蛮夷jiāo换骏马良驹,gān戈止息,两全其美。”

  “江南洪涝,拨银赈灾定是当务之急。”

  “另外还要开放粮仓,救济饥民。库银发放需有明晰账目,领受人签字画押,切防小吏雁过拔毛、虚报数额。”

  “朕yù派吏部左侍郎负责此次七省会试,主考经史子集、兵法策论。”

  “可,但在最後一关殿试前,需详加考察上榜考生风评品德。不孝不仁者,再如何满腹珠玑亦无法堪任国之栋梁。”

  ……

  ……

  ……

  两人边议边批,不觉间天色已沈,入夜清凉。

  雅重月阖上手边奏折,接过侍女呈上汤药啜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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