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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劫_银筝【完结】(19)


沈渊气道:“谁要你相面?”算命先生听闻,转身又道:“若不相面,拆字也成。”那两名亲兵见那算命先生缠夹不清,连忙上前喝道:“公子说了不要你算,你这老头还不走开!”算命先生一笑,对谢文望喊道:“小家伙,过来吧!”沈渊气道:“你这是讹上了不成?”算命先生道:“公子差了,只有讹钱的,那有讹命的呢?”
沈渊不怒反笑,盯着那算命先生暗自思量。他与两名亲兵均是身着步天军服色,若是寻常百姓,哪里敢在军爷们面前多生事端?这老者不但不惧,且无事生非,不是疯子,便是异人。思及此处,他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足尖点地暗勾,内劲透处,一股沙石如烟似雾般腾起,直向算命先生面门扑去。那先生躲闪不及,被灰沙扑了半脸,幡杆乱挥,捂着脸叫道:“啊哟哟,好作怪,平地起风也罢了,这风不识得尊老敬贤,怎地专欺负老人家?”沈渊身后两名亲兵见他láng狈万状,却还有这许多话说,只觉好笑,哧哧地笑个不住。
沈渊却似笑不笑地道:“老人家油嘴滑舌,这‘贤’字就不必提了。我瞧这风也没讨着什么便宜。”说着左手一伸,已将腰间的“岚气无锋”解了下来,连剑带鞘,在手上转了半个圈子,忽地挥出,闪电般向那算命先生前额正中砸将下来!
原来这算命先生方才躲闪身法,旁人看来笨拙无比,却是以幡遮目,横杆护体,将身周要害处尽皆护住。这等身法大巧若拙,实是一等一的功夫,岂能瞒得过沈渊这等大高手的眼睛?因此出手便刚猛绝伦,令那先生再无法遮掩。
那先生叫道:“不算命便不算吧,砸老人家天灵盖,算什么本事?”横过幡杆,向上格挡,只听“砰”的一声,已架住了沈渊手中的“岚气无锋”。
沈渊微微一笑,他虽不yù杀人,不曾拨剑,但“岚气无锋”是何等的神兵利器,便不出鞘,削断寻常铁器也是易如反掌。算命先生能用幡杆架住,大是不易,这幡杆当是一件极厉害的兵器。因此笑道:“好硬的杆子,在哪座铁匠铺寻的竹子?”说着,好整以暇地撤回剑来。两名亲兵见状,亦知必有古怪,大凡走江湖的算命先生,皆用竹杆挑幡,哪有用铁的?立刻抽刀在手,已将那先生堵在当中。谢文望吓得一声不敢出,挨挨擦擦,躲到沈渊身后去了。
那算命先生重新站直身体,见沈渊试出自己兵器,知道已露了底,却偏要混赖道:“公子你便不算命,也不该伸手打人呀。以刃击人,乃是一个‘仞’字。公子是天下一等一的英杰,因此更要处处小心才是,岂不闻‘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道理?”
沈渊听他唠唠叨叨胡扯八道,竟给自己拆起字来,气极反笑,哼道:“老头子读两本《说文》《字触》,便来现世,难怪文不成武不就——这等江湖把式也好拿来骗人?公子爷自小便玩熟了的,给你拆一百个字也成!你看你幡上这个‘算’字,学张旭而不得其法,下宽不能走马,上密却能容针,合上了腰斩之象。‘算’字腰斩,乃是半个‘升’字,主你一世不能升发!”算命先生大惊,道:“啊呀呀,公子好刚口,舌利如刀。奈何公子不肯与老朽饮茶,缺了水象。有舌而无水,乃是半个‘活’字,天下哪有半活之人?只怕公子——不是尘世中人吧?”
沈渊本是随便与他斗上两句口,那想这古怪的算命先生随口拆字,竟一下子便说出了自己身上最大的秘密!大惊之下,手按剑柄,沉吟不语。那两名心腹亲兵亦是惊骇难言,但步回辰早有密令:凡知晓沈渊身份者,一律斩杀!当即叱道:“老不死的胡言乱语,找死!”两柄钢刀一前一后,夹着风声,一向那算命先生头颈,一向腰间,狠狠斫去!算命先生大叫:“怎地便要杀人?”幡杆舞动,将两柄钢刀砰磅格开。两名亲兵只觉一股大力袭来,震得钢刀脱手,踉跄退后几步,虎口震裂,鲜血一滴滴落下。沈渊神色冰冷,右手一晃,已将“岚气无锋”拔出鞘来。
忽听马蹄声疾响,有人急急疾呼:“公子,公子且慢动手!”沈渊转头看去,原来是封六和正拼命催马,远远地飞驰而来。驰至近前,滚鞍下马,连马也来不及带,便连滚带爬,扑到那算命先生脚下,叩拜道:“六和见过太微星主!”那两名亲兵听闻大惊,连忙也跟着跪了下去。心知这次是大大的以下犯上,连忙偷眼去瞟沈渊,看他有什么主张。
沈渊嘴角抽动,道:“太微星主?这么个胡言乱语的糟老头子,便是你们步天教的护教星主?”

第27章 天数当劫

步回辰无奈道:“叔父,你算命便算命吧,惹轻澜公子作什么呢?”
步天教中,以教主为尊,四大门主相辅,二十八宿主归属,主理教中各事。但另有三垣星主,不管教务,不归诸门,平素亦不在教中露面;只有步天教生死关头,三垣星主方才会出面,护教救亡,以己身渡教难。因此三垣星主在教中虽无实权,但地位极尊。连教主步回辰见了他们,也是恭恭敬敬。这太微星主姓钟,名长源,乃是上代苍龙门主;又是上代教主步天风的换贴兄弟,因此步回辰尊他为叔。钟长源生xing滑稽玩世,又是步天风的兄弟,是看着步回辰长大的,步回辰自小就喜欢与他玩耍,又随他习过不少武艺,与他感qíng极好,便如父子家人一般。因此一听封六和飞马报讯,便急忙赶来,将钟长源迎入营中。叔侄二人坐定,叙了些别后qíng形。步回辰便问起今日之事,忍不住随口埋怨了一句。
钟长源倒也不恼,接过步回辰亲递过来的茶盏,笑眯眯道:“怎么是我惹他呢,不是是他来要我的童儿么——我说阿槎,你收的这僵尸可当真有趣儿,比你可要颖悟得多了,叫他跟着我学几年周易吧。”步回辰字于槎,因此钟长源常叫他小名“阿槎”。
步回辰听言,几乎要暗中学沈渊大翻白眼,心道你还让他跟你学《易》?今儿若不是封六和来得及时,你那条老命能不能保住都未可知呢。见钟长源兴味盎然模样,头疼道:“叔父,这等事体,就别与侄儿开玩笑了吧。”钟长源眼睛一瞪,道:“怎么是开玩笑。你没听他拆字功夫,可好得很哪!”说着,眉飞色舞地将自己与沈渊斗嘴的话学了一遍,又道:“我已经是步天神教的星主,再不问世俗事,可不是‘一世不得升发’了么?这小子有灵xing有慧根,学武功倒是làng费了。”说着感叹不已,步回辰见状,心念一动,连忙为他戴高帽道:“叔父说得是,叔父习《易》三十年,算法通神,修为自是在武功之上了。”钟长源听这话里有骨头,回口便骂道:“你这是说叔父打架就不成了?你现下在江湖上被称为什么‘惊天一步’,武功自是顶儿尖儿的了。来来来,你且来试试叔父这几年新创的掌法。”步回辰道:“不是叔父说学武功是làng费的么?”
钟长源语塞,正自气结,步回辰又赶紧再送上一顶高帽子,道:“侄儿只是名为‘惊天一步’,哪里比得上叔父海内独步的武功?但叔父也说了,您算法通神。那才真是我步天教的大幸呢。”
钟长源眯起眼睛,道:“阿槎你嘴巴是涂了蜜么?——别说涂蜜,你便是涂了丹丘造的‘残醉相扶’,也别想我与你起课!”步回辰笑道:“叔父不是走江湖算命的么?刚才听亲兵说你缠着人要算命,现下侄儿照顾您生意,您倒往外推?”钟长源道:“去去去,别拿好听话儿哄我。我步天神教的命数是轻易算得的么?《易》辞有云:‘再渎不告’。你读过没有?”步回辰道:“那不是还有一句‘初筮告’么?您连课都没起,哪里称得上是‘再渎’呢?”
钟长源目光如炬,盯了步回辰一刻,道:“阿槎,你是铁了心要我起课?”步回辰陪笑道:“侄儿哪敢相qiáng叔父?只是叔父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钟长源打断他,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窥天机有gān天和,陨命数,因此叔父一年只发一课,只算步天神教命数。你平日见了我也从不相问,今日怎么一见面便要我算卦,究竟是为了什么?”
步回辰心中微惊,忙搪塞道:“侄儿岂敢?只是方才听亲兵说叔父到处寻人算卦,挺有趣儿。还以为我久不见叔父,叔父已破了例呢……”说着连忙转移话题,殷勤道:“叔父这两年行走江湖,可辛苦了?丹丘世伯可是又造了不少‘残醉相扶’在总坛等着叔父呢。”
钟长源目光闪动,倒也不再追问。叔侄二人又谈些教务军事。钟长源虽不管教务,但对教中大事亦是关心。他听步回辰分剖当下定泰qíng势,深以为然。又听步回辰道要独返陇西,不禁脸带忧虑,起身至大帐门口,自掀了帐门,看了一会儿外间,瞧着一小队巡营士兵远远走过,转头对步回辰道:“就这么一点儿人,你也不带回去?”
步回辰点点头,道:“军队调动,总是容易走漏风声。我在函谷关大张旗鼓进城,便是要定泰以为我步天军要依关与他们对峙,他们与危须勾结容易。若有松懈,便正是我步天军的可乘之机。”钟长源点头道:“你筹划jīng细,自是妥当的,我不过白问问。”步回辰听叔父嘉许自己,也自高兴,笑着端起茶盏,正要凑至唇边。钟长源忽地脸色一沉,单刀直入地问道:“既是连亲卫也不肯多带,那为什么却要将那僵尸带回总坛?”
步回辰缓缓放下茶盏,道:“这便说来话长了……”钟长源翘起二郎腿,赞道:“涵养功夫是越发的好了——说吧,我最耐烦的。”步回辰道:“是。”便把自己yù令沈渊相助守北疆的计较又说了一遍。
钟长源啜着茶静听,待步回辰说完,思虑一阵,开口道:“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倒是不错……”步回辰听他语含讥刺,正想分说,钟长源道:“不必歪想,叔父并没有嘲笑你。倒是他,有事qíng瞒着你——你没发现他的魂魄之气正在消散,活不了几日了么?他哪里还能随你去什么北疆?”
步回辰失声道:“什么?”钟长源却不紧不慢地打开放在一边的包袱,从中取出笔墨纸砚来,在案上铺开,对步回辰道:“叔父为你拆个字吧。”说着也不等步回辰回答,自顾自地磨起墨来。
步回辰心绪杂乱,走至案边,便胡乱写了个最简单的“力”字。钟长源抚着胡子道:“你师钟繇二王,笔力越发地刚劲了,正合着你领袖群伦逐鹿中原的身份。力有刀形,你半生征战杀伐,那是没什么说头的。但你这个‘力’字笔锋带骨,转折处藏锋暗挑,少了二王的飘逸之气,不免执念了些。‘力’上加‘执’,是个‘势’字,我阿槎如今之势,不可阻挡。”步回辰陪笑道:“叔父这几年跑江湖算命,越发修得舌灿青莲了。”
钟长源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道:“你与他犯的是一样毛病,少年人总是口舌轻薄,不识人世艰险。待无可奈何之际,便生‘不如归去’之念,这也是造化使然。‘去’与‘力’相合,阿槎,你来说说,却是个什么字?”步回辰怔住,半晌,低声道:“‘劫’……”
钟长源平静道:“不错,是个‘劫’字。绝境之时,便有劫数横生,天命如此,那也无法。”步回辰急问道:“谁的劫数?”钟长源叹了一口气,道:“痴儿,自悟罢了。”说着,自包袱中取出一把蓍糙来,道:“你既要我为你算一卦,那便取水来净手吧。”步回辰一惊,道:“叔父,不是说不为侄儿算的么?”
钟长源叹道:“你的命数与步天神教相辅相存,如今qíng势如此,岂能不算?”说着,扬声唤亲兵,令取净水线香等物来。
不一时,诸物取到,钟长源在沐盆中细心净了手,取布巾擦gān,又令步回辰亲手点燃线香。一时间帐中清烟缭绕,步回辰跪坐案旁,屏气凝神,瞧着钟长源摆弄那四十九根蓍糙。钟长源摆出三变,布出一爻,便令步回辰取纸笔录下。
一会儿,六爻布完,步回辰瞧着那纸上长短卦画,禀道:“叔父,是‘临’卦。”心中暗暗欣喜,“临”乃《易》第十九卦,卦象中上,《彖》辞曰:“临,刚浸而长,说而顺,刚中而应,大亨以正,天之道也。”正是让自己顺其自然,以正天道的意思。也暗合自己如今事业身份,不禁有自得之意。
钟长源瞧了一瞧,又看了看步回辰神色,谓叹道:“大道如此,qiáng求不得。”步回辰奇道:“叔父要qiáng求什么?此卦所谓‘有事而后可大,故受之以临,临者大也。’不正是说我步天神教事业将至,受命于天么?”钟长源点头道:“不错,《象》辞曰:‘君王无道民倒悬,常想拨云见青天,幸逢明主施仁政,重又安居乐自然。’我步天神教如今正是改天换命之际,‘临’实是现下的大吉之卦。可是阿槎,阿槎啊。临卦乃是兑上坤下之象,两个阳爻向上而长,阳气渐进,迫于yīn气。因此卦辞亦有云:‘元亨利贞,至于八月有凶’。阳盛则衰,至遯卦方有八月。阿槎,你可明白?”步回辰笑道:“侄儿明白,不止八月,凡作大事,必要察势顺天而行。”钟长源看着他,半晌道:“你半生qíng势,都在这卦象之中,千万好生记下了。”步回辰道:“侄儿记下了。自是会小心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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