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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劫_银筝【完结】(32)


谢如璋迎头受了她几鞭,依旧满面笑容,道:“若我不是出自右贤王麾下,右贤王哪里能让公主下嫁呢?”阿曼一愣,鞭子凝在半空,不再击下。心知他说的也是实qíng。尔班察一直忌着她是谢傅王惟一的骨血,迟迟不肯为她选婿招亲。若非谢如璋献艺讨了他的欢心,又年老窝囊,他也不能这般轻易许她出嫁。她若非嫁了谢如璋,作了左相夫人,现在也不能这般的在国中呼风唤雨。
一想到谢如璋年老,她又心烦起来,看着他枯gān猥鄙的形容,更是恼怒,随手又抽了一鞭,斥道:“便是你与我一条心,现下这般瞻前顾后,胆小如鼠的,那也是什么事也作不成!”
谢如璋又挨她一鞭,正要再哄,忽见身侧身影一闪,一人窜将过来。他眼明手快,一手捞出,已紧紧擒住了那人的胳膊。那人挣扎不已,用危须语对着阿曼嗑嗑巴巴叫道:“不……不准你打我爹爹!”谢如璋喝道:“文朔,住嘴!”阿曼瞧见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继子就有气,马鞭子对着父子俩夹头夹脑抽将过来,娇喝道:“不打你爹,就打你!”
三人扭作一团。谢如璋钳住儿子,让阿曼打了数鞭,又陪尽小心撮哄。阿曼亦明白这个官居左相的丈夫虽然形容鄙陋,但是却是自己现下的权势依傍。又欢喜他讨好自己,打骂数下,也就罢了手,道:“父王既要到措峨山谷中过冬,你也要挑一处好的糙场与我。今冬我的牛马羊群,一只也不能少。”谢如璋笑道:“这个自然,尔班察在前方打仗,公主帐下的奴隶群也要增加。今年冬天便会有许多美丽的男奴女奴,陪公主玩耍。”阿曼抿嘴一笑,执住鞭梢摆弄一刻,忽然又伸出手来,一把扭住谢如璋的耳朵,喝道:“男奴便够了。美丽的女奴,一个也不能要。”谢如璋要挡住她手撕鞭打,自然是轻而易举,但却毫不抵抗,只将儿子按在身边,陪笑道:“是是,女奴一个也不要。便是要了,也只配给公主织衣放羊。”
阿曼心满意足,想道:“此人虽然从尔班察帐下出来,但是现下他在国中已与尔班察分庭抗礼,又是我的丈夫,自然是偏向我的了。”想到这里,笑靥如花,松开了手。看见谢如璋额上几道鞭痕,却黑黝黝地没有血迹,笑道:“你倒皮糙ròu厚得紧。”转眼便看见谢文朔被自己打得满脸血痕,一双眼睛象小láng一样,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又转厌恶,指着他道:“让他也去给我放羊便了!”谢如璋制在儿子背上的手掌又紧一紧,正按在谢文朔哑xué之上,压得谢文朔脸红脖粗,却发不得一声。只能恨恨听着父亲卑微陪笑道:“是是,明儿我就遣他去措峨山谷,为公主放羊。”
阿曼笑逐颜开,从熊皮坐褥上站起身来,道:“你若是真心助我,我自然也会在父王面前说你的好话。”说着,高高兴兴地走出帐去,自呼喝女兵,骑马去了。谢如璋这才松开儿子,瞪着他怒道:“你这个时候进来做什么?”
谢文朔又痛又怒又委屈,吞声道:“我……我不……她打你……”谢如璋哼道:“她打得着我么?”下死眼盯了儿子一眼,道:“爹的事你不必多管。去睡吧,明儿你先行一步,别在公主面前多惹是非。”谢文朔勉勉qiángqiáng地站起身来,却还不死心,又对盘坐在毡毯上啜饮奶茶的父亲看了一眼,期期艾艾地问:“爹……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小望儿?”
谢如璋把金杯一放,道:“他跟着你在少室山下走失,我派人在登封的周遭市集里寻了他整整三天,那还不够么?”谢文朔委屈道:“可是……并没有找着望儿啊。”谢如璋道:“那时节,关中到河东一带都是兵荒马乱的,我们危须人怎能在中原多留?”谢文朔结巴道:“爹……我,我不是危须人!”
谢如璋脸色一变,冷冷道:“怎地,你翅膀长硬了,便不听爹的话了?”谢文朔一吓,道:“不,不是……”谢如璋拂着自己华丽长袍上镶毛铺锦的一只袖子,道:“不是危须人,你便吃得饱肚子,有这样好的衣服穿了?”谢文朔瘪了嘴,想说自己并不想吃危须的奶渣羊ròu,却又不敢跟爹爹顶嘴,只得道:“可是小望儿……现下也不知道吃不吃得饱?”嘴里说起这般,眼圈已经有些儿红了。
谢如璋方才在公主面前陪足了小心受够了气,如今不免烦燥,不耐烦道:“小望儿小望儿,你当大哥的没有瞧好他,现下我又有什么办法?”喝道:“你好生听爹爹的话便了,难道爹爹还会害你吗?”说着便扬声唤亲卫队长开牟进来:“明儿你带两千骑兵,送文朔先到措峨山谷西南豁口扎营。好生与我踏看地形。”
谢文朔到危须时间不长,危须语半懂不懂,但是偏听明白了父亲“踏看地形”一语,知道自然是为了方才向阿曼公主承诺的“挑一处好的糙场”了。又见开牟过来相请自己,更是气恼:“让我先去,为那恶婆娘放羊么?”怨愤无比地盯了父亲一眼,扭身往帐外奔去。谢如璋也不理会。
谢文朔奔出父亲大帐营栅之外,便听见几处号角呜嘟嘟chuī响,四面八方马蹄声不绝向这边涌来。他知道是父亲开相帐议事,麾下骑将都尉等众俱要在号角停息之前赶到父亲帐下。他孤身一人,靠在木栅旁边,瞧着乱轰轰的一队队人马远近奔来,都在营前下马。一名又一名甲衣踉锵的将军在帐外卸了甲胄,报名入见。谢文朔毕竟是少年心xing,见到这般威武雄壮的景象,心灵中油然而生自豪之意:“我爹爹好了不起,这些人没一个不听他的话!”

第45章 孤苦伶仃

正看得入神,忽听左近传来一阵清脆的鸾铃声。他抬头看时,见是一名女子,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带着另一匹鞍鞯齐全的骟马,沿着堑栅向这边奔驰过来。居高临下地对着他娇声笑道:“哪里都找遍了,你却在这儿呢。”
谢文朔认得她是父亲帐中伺候的女奴,名叫乌络的。乌络平日里爱笑,待人亲切爱娇,在左相帐中人缘极好,谢文朔也对她很有好感。此时见她穿一件藏蓝色褙子,颈间肩上数十根小辫金饰联垂,闪烁生光,俏生生立在蓝湛湛碧空之下,更显得肤色白嫩,身姿婀娜,笑咪咪地望着自己,不禁脸上一红,忙道:“你……你找我?”
乌络翻身下马,笑道:“是啊,左相让我选匹好马来送给你。”说着,走上几步,将那匹骟马的缰绳递了过来,笑意盈盈地说道:“我在马场里寻来寻去,挑了匹最乖最听话的,你可要好好待它。”她说话时,嘴角边一颗小小黑痔轻轻掀动,看上去极是俏皮可喜。谢文朔胸中一热,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马缰。乌络笑道:“你骑一圈儿吧。”
谢文朔依言爬上马背。他原本不会骑马,但在跟随沈渊的那些日子里,却被bī着吓着学会了这一项本事——沈渊是最不耐烦延挨麻烦的,教会了谢文朔骑马赶车,他自个儿便轻松许多。
还不等谢文朔在马背上坐稳,忽然远远传来一声尖利唿哨。那骟马本在温顺地摆动尾巴,一听哨音,立即jīng神大振,仰颈奋蹄,咴溜溜地迎天打个响鼻。谢文朔一吓,差点儿从鞍桥上滑将下来。刚刚伏身抱住马颈,那马已经放开四蹄,风驰电掣地向营外奔去。
谢文朔伏在马背上,被狂涛巨làng一般的颠簸震得头昏眼花,心肝脾肺仿佛都绞扭在了一处,恶心yù吐。只能下死劲地抱着马颈,想要挽缰控马。但是他不懂马xing,将马锢得喘不过气,更是又蹦又跳,前甩后蹬,直想要把身上的负担摔下地来。谢文朔左足已经踏出马蹬,身子在马背上大颠大震,已是摇摇yù坠。
正是惊怕jiāo集之时,忽听风声中传来咭咭咯咯的大笑之声。他满脸泪水,略略仰起头来一看。便见阿曼率着一群女兵,前前后后地尾随着他的惊马,指指划划地大笑不已。乌络也混在其中,伴在阿曼身侧,满脸的媚笑讨好神色。风声呼啸中虽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但是那些轻蔑嘲笑的眼神,自泪光模糊的眼中看来,却越发的清晰铭心。
他屈rǔ万分,忽发了狠劲,大喝一声,一把薅住了马鬣,稳住了身子,左手握拳,胡乱打出,却是沈渊指点过他的一式罗汉拳“那迦恰耳”。虽是少林寺的入门功夫,却法度谨严,凝重如山。沈渊教他时指点道:“那迦罗汉就是挖耳朵的和尚,你掏耳朵敢使劲狠掏么?所以这一拳劲力要似收非收,以暗劲伤人为要。”其实少林寺中传授拳招,哪里会讲什么“掏耳朵”“挖鼻孔”?那迦犀那尊者亦是佛法中有道罗汉,教授众生清静六根中“耳根清静”修为大法,这一招是罗汉拳中极端严jīng要的招数。但沈渊又怎会跟谢文朔讲论佛法?自然是怎么好懂怎么讲。偏是这般胡扯八道,倒令谢文朔牢牢记住了这一招的jīng要之处。一拳挥出,打在骟马的侧颈之上。他虽无内力,但力气却不小。打在骟马颈上,力道透经脉。那马虽然壮健,毕竟狂奔许久,颈上挨了一拳,气息不免一滞,本要人立起来的两只前蹄便支不起来,右膝一弯,踉跄失足跪倒。谢文朔不防,被颠下马背,甩出老远,在糙地上骨碌碌滚将出去,跌得鼻青脸肿。
阿曼见谢文朔被摔得爬不起身,在马上笑得弯下了腰去,道:“南蛮子骑马像乌guī一样,”乌络纵马过去,笼住失蹄的骟马,讨好笑道:“南蛮子尽是些饭桶糙包,咱们的女人小孩,骑术也比他们高明得多了。”谢文朔伏在糙里,听那娇柔声音一句一句,尽是恶毒嘲笑自己,恨得目眦yù裂。却偏偏摔得浑身疼痛,爬不起身来。痛苦地埋在糙泽泥泞之中,狠命地撕咬着枯gān的糙根。
阿曼嫌恶地瞧了他一眼,她并非不敢弄死谢文朔出气,却碍着谢如璋说过“我还有一样重宝,能得父王大大的欢心,却要着落在我儿子身上去取。”为着自己的权势尊荣,她只得暂且忍耐,喝令道:“南蛮子不会骑马,让他自己走回去。”一拉马缰,带着女兵女侍们,呼啸而去。
谢文朔听见马蹄轰鸣之声远去,抬起头来,瞧着马群奔腾消失在天际长糙之间,将自己一个儿丢在漠漠糙原之上。天穹笼罩之下,夕照无光,寒风劲chuī,一片一片的长糙如波涛涌伏般低下头去。谢文朔满嘴都是枯糙的冰冷苦涩气息,直瞪瞪地看了看茫茫苍苍,荒无人际的大地,忽地哀嚎一声,伏在地上,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他哭得绝望难耐,恨不能死在冰冷糙丛之中罢休。但他父亲的亲卫队长开牟还是寻着了他,牵着一匹马过来,道:“左相叫你早点出发,今天晚上便走吧。”
谢文朔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污泥泞,倔qiáng地收了眼泪,爬起身来,见开牟对自己亦是一脸的蔑视冷淡。他在危须国中,受够了这般的轻贱侮慢,咬紧牙关不理,慢慢爬上马背,趁着huáng昏暮色,跟着开牟回到营地中来。便见营外已齐齐整整地备好一支千人队,果然是要自己今夜便离开。
开牟指点着一辆大车,道:“你的行囊都在车上,可还要拿些什么东西么?”谢文朔回望一眼父亲大帐,见里面灯火通明,不少人影来来往往。他眼力甚好,一眼便瞧见帐门前数支牛油火炬之下,一道藏蓝色的身影杂在一群侍女中间,飘然入内。恨得眼底淌血,狠狠地用毛皮袖子一擦眼睛,翻下马来,爬上大车,道:“我没甚么东西要拿,走吧!”开牟呼喝传令,危须骑兵们十骑一列,前后拥卫,簇拥着大车驰出营外,得得前行。
谢文朔坐在摇摇晃晃的车中,心中怨恨,身上疼痛。脸上泥水血水混杂gān结,又是láng狈又是难受,只好取过水囊来洗脸,却找不着擦脸布巾。正翻找间,忽见一个包袱中露出一根细小木棍,他心中一动,几下解开包袱,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拨làng鼓来。
他执着那汉地儿童常见的玩具,目光怔怔地发起呆来。
那鼓是沈渊买给谢文望的玩意儿。沈渊贵公子脾气,无论什么东西都是看一买十,一掷千金。当日带着小哥儿俩赶路的时候,各种吃的玩的,瞧中便买,将马车里塞得象个货郎担一样。谢家兄弟俩从来也没见过那么多的新奇玩意儿,更一世也没被人那般厚待过。分别时沈渊又将马车什物与银两全留给了哥儿俩,任谁也明白他可怜兄弟俩孤苦无依的一片慈心。谢文朔瞧着那拨làng鼓,一滴眼泪“啪搭”一声,落在鼓面上,呜咽道:“小望儿……公子……你们现下在哪儿……”
他既想起沈渊,便又想起了日间在惊马上的那一式救命拳招,想着那短暂的相处时日,沈渊教他骑马武功等事,更是泪下如雨。忽地又想到自己父亲身上,心念一动,想起了父亲在帐内制着自己出不得声一事来,想道:“爹爹动作,便跟魔教的人点我xué道的法子一模一样啊……爹爹既然会点xué,为什么不教我?”
他虽天真不通世事,但并不愚蠢,逐一思索,便想出了更多的怪事来:“爹爹会骑马,但也没教过我……周近臣说爹爹学富五车,但是我连字都识不得多少,还是公子教过我跟小望儿一些书字……”越想越是难过,忽地一个念头冒上心间:“难道,我跟小望儿不是爹爹的亲生孩儿?”但父母养育他们多年,哪肯相信?立时便觉得这个念头忤逆不孝:“不,不可能!爹爹在魔教手中舍命救了我和小望儿,只有亲生爹爹才会对我这般好!”他眼望车帘外的暗黑天幕,瞧着那无边无际的青黑长糙层层披拂在车轭之上,刷刷作响,怅然想道:“爹爹只是……被那危须的恶婆娘给迷着了。才不想理会我和小望儿了,不记得死去的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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