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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劫_银筝【完结】(33)


他转动手中小鼓,痴痴地听那咚咚之声,脑中心思迷乱,脸上忽喜忽悲。终于又倦又累,倚在箱笼上睡了过去,梦中又回到了采凉山中贫苦却无忧无虑的家园。
车马奔行两日,终于到了措峨山谷之内。开牟奉左相之命,率部到西南谷口处,为公主部族四下里圈定糙场,设置营地堑栅。谢文朔身边本亦有两名老弱的奴隶服侍,等着安排营地,支设帐篷。不料开牟却亲自过来道:“左相要你随我入山。”谢文朔一呆,心道难道爹爹真的要我去为那恶婆娘放羊?但是他的危须话本就粗浅,开口常遭人笑;又不愿意跟这些轻慢他的危须人多打jiāo道,因此并不询问,闷头嗯了一声。
开牟率了数十人,携着谢文朔,往措峨山脉中驰去。刚开始时马队穿山过岭,还有山道可走,但山石渐高渐多,马匹已不能奔驰。又走一刻,到了一处石壁之下,却见数十间木屋依山而建,周遭堑栅森严。原来在这峻岭深处,还有一支危须人的部队守卫。
开牟率部叫开营门,验过左相令信,令道:“后面的路不能骑马了,我们住一夜再走。”守营骑将为他们清理出几处木屋,又在岭间搭了数顶帐篷,勉勉qiángqiáng地住了下来。却无人与谢文朔一处,他独自一人,呆在几重帐篷最里层的一间小室之内,连四下里走动也不能。
两下里的危须士兵们互相见了,道是“明日进窟,便不能再动荤酒”,相约今夜要大醉一场。开牟等首领也是好酒之辈,自不加以阻止。谢文朔不懂此地规矩,不加理会,只闷在帐中,啃咬士兵送来的gānròu面饼。听着外面士兵们呼喝取乐,更衬得帐中寂寂,无比的孤单。
他吃饱肚子,无事可做,又觉得山风寒冷,便裹了毛毯,在帐中避风处躺下。闭一会儿眼睛,想要睡觉,却睡不着,又睁开了眼睛,从怀中摸出了那个小拨làng鼓来,呆呆地摩梭玩耍。
帐外无星无月,帐中火塘已息,四下里一片漆黑,连帐外危须士兵的笑闹声仿佛也幽远起来。谢文朔轻轻晃动手腕,便听见手中小鼓弹丸弹在鼓面上,轻轻“嗒嗒”了几声。虽是自己弄出来的声音,但他听在耳中,陡然间却觉得寒毛乍耸,忽地心惊,慢慢挪动身子,扭回身来。
近在咫尺的如墨夜色之中,一双寒光四she的凤目,正冷森森地盯着他。

第46章 久别重逢

谢文朔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已被一只修长的手掌快若闪电地欺上来,紧紧捂住了嘴。沈渊的杀气几乎凝在了指尖,按在他咽喉上,冷冰冰地在他耳边道:“要命就别动弹!”
谢文朔又惊又喜,又是害怕委屈,更不敢动,乖乖地点了点头。沈渊见他老实听话,略松了松手,冷冷问道:“左相世子,你爹现下在哪里?”
谢文朔听他口吻冰冷,心里难过,又听他问起爹爹,连日来的委屈怨愤又涌上心头,小声道:“爹……爹爹不理会我了,要我到这里来……放羊……”
沈渊审慎地盯着他,手肘一动,却刚好碰着掉在毯间的拨làng鼓,鼓锤轻微的“咚”了一声。沈渊一惊,连忙抓住,稍作摸索,便知道了是什么东西。沉默一瞬,忽地问道:“小望儿呢?”
谢文朔眼眶一红,哽着声音道:“在集市上……走丢了。”沈渊移开抵住他咽喉的剑尖,低声问道:“不是让你们上少林寺去的么,你到集市上去做什么?”
谢文朔听他依旧关怀自己,心中一热,一串泪珠儿淌出眼眶,沿着太阳xué流了下来。他生怕沈渊又骂他哭包,连忙撇过脸去,在毯上挨擦去了。沈渊目光敏锐,在暗中亦能视物,见状忍不住无声一笑。他与谢家兄弟俩在一起数月有余,深知谢文朔憨直xing子,如何不明白这是他的真qíng流露?当下放开扣住他喉咙的手,也不催bī,侧身坐在毯沿,静待他开口。
谢文朔平静了些许,哽咽开口,小声与沈渊讲述别来qíng由。原来他与沈渊在少室山下分手,本想直接上山求入少林,奈何文望被沈渊吓过,一听去少林寺便有些哭哭啼啼。文朔可怜小弟,便想要在集市上卖了车马,多趁些银钱在手,让弟弟吃顿好的。再去少林寺持斋修行。
他四下打听,寻到了一处叫作铺头镇的镇甸,便到镇中集市上去发卖牲口。他一开口,人家便知道他是雏儿,当即有人过来问价,又嫌价高,说没带这许多银钱,叫兄弟俩随他到镇外庄子上去取。谢文朔虽不愿意,但人家已经把定银都掏了出来,他推脱不得,只好带着小弟,拉着马车跟着那人去取银两。
那知一出镇甸,到了僻静林间,那人便露出无赖嘴脸,硬说那车马是谢家兄弟偷了他的,一鞭子就将文望抽了下去,又要推文朔下车。谢文朔忍不下这口恶气,跟他扭打起来。他得沈渊指点,拳脚功夫似模似样,竟把那人高马大的无赖打得抱头鼠窜。但那无赖出身当地一处庄院,亦是横行惯了的,当即声张起来,唤了十多个帮手来捉打文朔。文朔逃不过,被他们捉回庄中,打了半夜,又吊将起来。幸而有个庄丁年高厚道,可怜他年小孤苦,为他将绳索解松了些许。他才挣脱了绑缚,乘夜逃脱。
他四下里乱走,寻回那片树林,文望早已不知去向。文朔心急如焚,遍寻而不得,只捡着了一个弟弟常拿在手里玩耍的拨làng鼓。
从此他江湖飘零,四处寻觅幼弟。又给人打短工渡日,饥一顿饱一顿的挨着日子。直到有一天,父亲忽然带着武士随从,前呼后拥,自天而降一般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沈渊默默听他述说,沉吟一刻,将手中的拨làng鼓还给了他,问道:“那么你就这么跟着你爹到了危须,不理会小望儿了?”谢文朔急道:“我……我没有……我不……”他想说自己并没有想要丢下弟弟,但想着现下qíng形,自己确是无能为力,忍不住又捏紧了手中小鼓,呜咽道:“我……我只是找不着他……我不知道怎么办……”沈渊冷冷道:“你再嚎得大声些,把外面的危须士兵引将进来,将我捉住。你就可以安安稳稳地跟着你爹,在危须享受荣华富贵了。”谢文朔一惊,道:“我……我不……”当即收了声音,眼巴巴地瞧着沈渊,小声央道:“……公子,我现下该怎么办?”
沈渊又看他一刻,缓缓道:“小望儿在中原,你爹在危须,你倒来问我怎么办?”其实他不说,谢文朔也明白“逃出危须,重回中原”是自己惟一的出路。但他一来舍不得父亲,二来也不知如何逃出茫茫糙原,因此才在危须国中浑浑沌沌地住了下来。
沈渊又道:“况且,我与危须仇深似海。你要做危须人,咱们就是生死对头,你趁早别来问我该怎么办。”谢文朔被他一激,冲口叫道:“我……我不是危须人!”沈渊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喝道:“小声些!”便听得外间靴声橐橐,有看守士兵听到这边响动,走近了谢文朔所住的帐篷,问道:“做什么?”撩起了帐幕来。沈渊早已单臂一撑,纵身而起,轻如柳枝一般地攀附在了帐顶天窗之上。
谢文朔镇定心神,对进来察看的士兵道:“没什么,我做了个噩梦。”那士兵虽是守值,却也在惦记着外边酒宴。因此只在帐中胡乱看了一圈儿,见无异状,便又出外离去。
沈渊轻飘飘地落下地来,低声道:“他们看得你可真紧。”谢文朔自然听不出他话中深意,只小声应道:“他们要我去为公主放羊。”沈渊轻轻哼笑一声,道:“好吧。多谢你没有泄露我的行藏,那我这便走了。”谢文朔大惊,坐起身来,一把抓住沈渊袖子,又不敢喊,眼巴巴地盯着沈渊,满脸求恳之色。
沈渊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却故作不懂,道:“做什么,要替你爹拿我不成?”文朔一吓,又不敢松手,又要辩白,低叫道:“公……公子……”结巴一刻,一咬牙,道:“我也要走!”他爬翻身起来,在毯中向沈渊叩头道:“爹不理会我了,恶婆娘……那公主要杀我,我要去找小望儿……公子救救我!”
沈渊漠然道:“我说过:我与危须人仇深似海。你虽不愿作危须人了,你爹也依旧是危须左相,我为什么要助你?”
谢文朔一怔,他只想着要求恳沈渊带他重返故乡,却全不懂得什么国仇家恨。经沈渊这般一问,他方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处在一个多么困顿而无可相依的境地之中。他再一次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与无用,便是哭到声嘶力竭,磕头磕到地老天荒,自己也一样的是这般的不知所措,毫无用处。
他慢慢坐倒在毯毡之中,紧紧捏着手中那只救命稻糙一般的袖子,眼望沈渊半晌,终于期期艾艾地挤出一句话来,道:“公……公子,你……你……不要讨厌我……”
沈渊看他一个半大少年,脸上竟露出了连历尽沧桑的人也少见的凄苦绝望神qíng,想着自己也是bī迫他太过,心中一软,叹了口气,放低了声音,温和道:“我并不是讨厌你。只是现下我也是孤身潜至这里,一旦被危须人发现,必死无疑。”文朔又是绝望,又是担心,道:“那公子你快些……走吧。”说着,慢慢松开了指间那只被他握得绉皱的袖子。
沈渊笑笑,道:“我到这里,是有大事要做,哪里能走?”谢文朔怔怔地问道:“什……什么大事?”沈渊看他一刻,温声道:“文朔,这其间有许多事qíng,我现下说了,你也不懂……”谢文朔心中更冷,想道:“我果然是个没有一点儿用的蠢才。”沈渊紧紧地盯着他,续道:“……也不能信我……”谢文朔急道:“我怎么会不相信公子!”沈渊微笑道:“当真?那你爹与我,你相信谁?”
谢文朔一呆,一时不知如何是回答。但他这些时日尝尽人qíng冷暖,历经无数悲苦怨恨,早已隐隐约约有了“爹爹自小便把我养成了个废物”的念头;方才沈渊将他bī到了退无可退之境,更令他生出了不顾一切的念头。想了一刻,看着沈渊温和可亲神色,想起自己当初跟随他行走江湖之时,所作所为尽是huáng河客店中那般扶危济贫之举,对沈渊的崇拜敬爱更是不可抑止,低声道:“我……我听公子的。”
沈渊温和一笑,道:“好,我帮你去寻小望儿。”快若闪电地伸手,按在了惊喜得张大了口的谢文朔的嘴上,微笑道:“不准叫。”谢文朔喜得不敢置信,连连点头,两只手也紧紧地捂在了沈渊的手上,把自己的嘴巴堵得严严实实。
沈渊见他那欢喜得呆傻的模样,无声地笑的发抖,抽回手来,道:“明天,我跟你进山。你按我说的去做,想法子带我进那座危须人的禁窟中去。”
谢文朔一劲儿地拼命点头。沈渊看他满脸坚决,刀山火海也愿意随着自己往里闯的模样,又是感动,又是怜惜,终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你相信我,回到中原,我便会把一切的事qíng都讲与你和小望儿知晓……文朔,你一定要照我的话去做,你……我,我们,才能把这许多年的痛苦冤仇,好好地了结gān净。”

第47章 步步为营

第二日一早,开牟便率部弃了马匹辎重,轻装登山。谢文朔闷不吭声地随在队中,开牟见他驯顺听命,想来是他父亲将他管教得服贴之故,更是放心。无形之中也就放松了警惕,不大管束于他。
众人沿着山道上行,四处峭壁峻岩,山势嶙峋,连登山石道都是在石壁上一级一级的刻凿出来,下面的人只能瞧见上头一人的脚底。谢文朔虽然生长山中,在这样的陡峭山道上攀爬久了,亦是累得气喘吁吁。直至午间,才渐近峰峦,在一处山势略为平坦,生着糙坪树丛的岩壁之下休憩打尖。
谢文朔身侧亲兵拉开随身粮袋,递了一块麦饼给他。谢文朔接过来啃了两口,伸手解了自己水袋要饮,刚洒出一股水流,忽地看见开牟也解开了腰间粮袋,便道:“这饼不好,我要夹ròu吃。”说着放了水袋,湿淋淋地就伸手去拿开牟的粮袋。
开牟一惊,见自己的粮袋已被谢文朔拿在手中翻拣,气得劈手便夺了回来,喝骂道:“你做什么?”谢文朔拉着那袋子不放,道:“你藏了ròu不给我吃,我告诉我爹去。”周遭的军士见他们争嚷起来,不好cha言,只好呆瞪瞪瞧着谢文朔乱翻开牟的粮袋。
开牟恨不能伸手给他一个耳光,却终是不敢,冷冷道:“这里不能吃ròu动荤。”谢文朔不理,又伸手进去,抓起两块麦饼来,开牟骂道:“饿不死的南蛮子!”谢文朔啪的将麦饼扔了回去,回口用汉语骂道:“□□妈的危须混蛋!”开牟知道他是在骂自己,但是又不能对他动手,气得脸红脖粗,呼呼喘气,瞪了他半天,终于恨恨地抓起一块麦饼来,咬一口,骂一声:“南蛮狗杂种”;又咬一口,又啐一声:“进窟便有你好瞧的!”
谢文朔闷声不响地吃饼,随他去骂。开牟骂得厌了,方才住口,恨恨地填饱了肚子,下令士兵们四方守御。谢文朔这才发现这处山间虽然杂石斑驳,危须士兵们散开布阵,却极有章法,石间守卫,俱能相互呼应。在这深山密林之中,这般的戒备森严,想来当不是让自己入山放羊那般的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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