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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劫_银筝【完结】(5)


方汉慈神色不动,笑眯眯令道:“点他哑xué。”方成慧应了一声,骈指在谢文朔锁骨处狠狠一戳,劲力透xué而入,谢文朔只觉喉头一滞,再发不出一声。他瞪着方成慧,恨恨地想:“这点xué功夫当真厉害得紧,可不知爹爹会不会?噫,定是不会,若会的话,他岂能不教我?我家又怎会被这些恶人欺负成这般模样?”躺在马车冰冷的地板上,又恨又无可奈何。
车行至午,停在一处山凹之中,众人下车打尖。方汉慈道:“过会儿弃车登山,小九儿你这些时日,轻身功夫长进不大,便背这小子试试吧。”方成慧心下甚不乐意,他在教中位份不低,亦是众人奉承的人物,如今却要做这般粗活,自是不满,但又不敢违逆叔叔之命。因此故意刁难,令人不拿gān粮与谢文朔。谢文朔自昨夜起便水米不曾沾牙,饿得头晕眼花。
待众教众吃过gān粮,方成慧将谢文朔负在背上,纵身随着叔叔便行。谢文朔见不远处周近臣正负着自家父亲,心头狂喜。苦于离得稍远,看不清父亲伤势如何,只得自家心急无计,胡思乱想。又走一会儿,众人踏上一条盘山羊肠险道,极为陡峭,后面的人只瞧见前人的足底。谢文朔自方成慧背上望出去,只见下临万丈深渊,云雾缭绕,山壁上杂树丛生,飞鸟不见,他虽不懂那“dàng胸生层云”的诗句,却也觉得眼前景致奇峻无比,胸中莽然之气顿生,若非被点了哑xué,定然已欢叫出声。又兼听着身下方成慧气喘如牛,心里更是兴高采烈:“你背着老子瞧山景,这滋味可好得很哪。”
行至huáng昏,太阳西斜,众人方登上山顶。谢文朔虽自小在采凉山中长大,却也从未登过这般险峻的山峰,正在寻思此处是何等地方。却见一人小跑过来,向方汉慈跪了一跪,禀道:“玄武门主,教主已经到了,请前去参见。”说着手指远处一株大树,那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浓荫下面,数十名身着粗布白袍的人整齐肃立,雁行排开,一声咳嗽不闻,寂然如水。椅上斜倚一人,剑眉星目,面容刚毅,俊朗出尘,一身黑袍,袍角处绣着连绵不绝的北斗七星,腰缠一条银光闪烁的腰带,谢文朔自不懂那是护身软剑,只觉那人两道目光炯炯,she将过来,不怒而威,不由得悚然心惊。
方汉慈率着众人快步向前,至正中跪下,齐声道:“参见教主。”
谢文朔不识,面前此人,正是名震天下的步天神教教主步回辰。当此之时,定泰王朝将倾,天下大乱。步天神教虽自外于中原武林,却别有抱负。便如那汉末的五斗米教一般,借乱世之机,收容教众,赚取民心,声势极旺。原本西据昆仑,如今已势力已及中原。这步回辰年方三十,雄才大略,武功jīng奇,江湖上称为“惊天一步”,传说其身手已不逊于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少林派乌林禅师。他见众人跪拜,颌首道:“罢了。”众人礼毕,各归本位站立。
方汉慈近前一步,细细禀说一路qíng由,又将谢如璋与谢文朔献上。步回辰点点头,对身后一名侍卫道:“拿来。”那人捧着一大卷羊皮纸,走至谢如璋面前,铺在地上。谢文朔举目望去,只见那图上曲曲弯弯,中间又是一大块正方,方中套圆,更不知是什么东西。步回辰令道:“轻澜公子葬在何处,将地步方位画出来吧。”
谢如璋听问,抬头苦笑道:“谢家守陵,守的却不是轻澜公子陵,而是纪王陵啊。”步回辰眉毛一扬,方汉慈知他禀xing高傲,不喜辩驳,便出列向步回辰一躬,谢过代言之罪,转身对谢如璋喝道:“轻澜公子被纪王bī迫殉葬,谁人不知?你装什么傻?是想与你儿子一同吃些苦头么?”
谢文朔听闻,心头大震:“轻澜公子是被纪王……被纪王bī死的?”想着这必定是一段惨酷无比的过往前事,只觉惊惶无措,生生打了个寒颤,步回辰见他打颤,知他害怕,便点头道:“问小的吧。”方汉慈躬身应命,过去解了谢文朔哑xué。谢如璋叹道:“近臣,文朔所知的,也只有你给他讲的那些,问他不如问你?”周近臣一惊,见教主已看向自己,连忙出列躬身,将夜来谈话qíng形禀明,说毕,道:“谢如璋嘴紧得很,这小子想是真不知道。”方汉慈听闻此言,瞟了他一眼,静等步回辰发令。
步回辰点头道:“不错,他杀妻杀子,很是了得,且看能不能再了断了这个大儿子吧。”说着左手一摆,左列中一名青衫男子慢步出列,躬身笑道:“朱雀门井宿宿主陈叔青领命。”井宿在教中执掌刑堂,要对谢家父子用刑,自是由他来办。
谢如璋道:“教主容禀,轻澜公子被bī殉葬,只是传说,当不得真。谢家守山七代,纪王陵里外山势,都是走得熟极了的,除墓道地宫之外,并未开凿过墓殉之处。纪王修此陵墓的图形工期,皆是史有明载。我谢家父子生死都cao在教主之手,岂敢欺瞒?”
方汉慈笑道:“这话瞒旁人得过,但我神教岂能受你欺哄?纪王临死之前,上遗折不愿入皇陵,只愿葬在采凉山中,为定泰永镇边关,这是冠冕堂皇的说话。我教主早已寻得纪王私录在手,其中有言,道是‘与轻澜同xué,余愿已足’。足见早已将轻澜公子尸身,葬在了墓xué之中。”谢如璋大声辩道:“青岚庄主三入采凉山,也没能寻到轻澜公子尸体。当时偷放老庄主入山,指点墓道的人,便是我谢家先祖公谢平章。若先祖公知道轻澜公子尸身何在,岂能相瞒?”他长叹一口气,凄然说道:“老庄主寻不得公子,伤心yù狂,bào死身亡。这等人伦惨变,若是因我先祖公瞒哄造成,那得再有脸面见轻澜公子于地下?”
步回辰蹙眉深思,想这谢如璋杀妻子以防拖累,自是心狠手辣之辈,非可信之人;但谢家守山七代,一片忠义,也似是不假;转念又想自己为青岚心法费尽心思,岂有就此罢休的道理?因此对陈叔青道:“用刑。”陈叔青恭身领命,一挥手,便有属下教众抬了一个小小箱子上来。陈叔青打开箱子,取出一件薄如蝉翼,青绿闪烁的东西来,笑道:“且试试这‘孔雀罗’如何?”两名教众走上前来,架起谢文朔,将他身上衣衫撕去,陈叔青抖开那青绿布匹,紧紧裹在谢文朔身上。
“孔雀罗”着ròu初始,谢文朔尚不觉如何,只微微麻痒,仿佛万千小虫在身上乱扭乱动,慢慢的,仿佛尽往肌肤深处钻去。原来这“孔雀罗”乃是陈叔青别出心裁,用剧毒孔雀胆与红猿膏等珍贵药材同煎,再泡制天蚕丝,织成布匹。此布着ròu便蚀,受刑时与凌迟无异,却又偏不致命,教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谢文朔只觉遍体丝丝剧痛分明,割将上来,那“孔雀罗”上也浸出一丝一丝的血痕来。初时他还能咬牙硬抗,再过一会儿,只觉万千尖刀剜ròu一般,再忍不住,惨叫出声,不似人声。身上“孔雀罗”早已不复原本颜色,被染成一片血红。
谢如璋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央道:“教主,教主,绕了小儿吧。我谢家只有这一点骨血……我是真不知道轻澜公子在何处啊……”步回辰道:“既不肯说,换‘声声慢’吧。”陈叔青应了,令那两人剥下谢文朔身上的“孔雀罗”来。谢文朔瘫倒在地,动弹不得。陈叔青自去箱中取出一支细巧银匙来,瞧上去仿佛便是普通富贵之家的茶匙,但在场的人都知道,定是一件极残忍的刑具了。
谢如璋大吼道:“教主,我实是不知轻澜公子尸身何处!”又哀恳道:“倘若我胡乱指画,纪王陵中机关甚多,教主手下折在里面,我父子二人岂不粉身碎骨?因此方不敢乱说。如今教主既以我儿xing命相bī,我只能将先祖公所知的些许qíng形讲与教主,换我儿xing命,可成?”说着磕头出血。谢文朔缓过气来,嘶声叫道:“爹,爹,我不痛!”步回辰冷笑道:“讲吧。”
谢如璋哑声道:“老庄主二进纪王陵时,实见过沈家家传宝剑‘岚气无锋’踪迹。”方汉慈紧问一句:“在哪里?”谢如璋答道:“在纪王的棺chuáng之下,金井之中。”方汉慈失声惊道:“难道纪王以沈家宝剑做了镇墓之宝?”忽惊觉自己僭越过份,忙向步回辰躬身道:“属下多嘴cha口,请教主治罪。”步回辰沉声道:“下去吧。”方汉慈忙应了,回入列中。
谢如璋回道:“非是镇墓。当初,老庄主与先祖公知纪王与公子纠缠极深,要寻公子,也只能着落在纪王陵中。老庄主一探王陵,寻遍地宫,并未找到任何殉葬之处,地宫中亦无秘道密室,陵中只得一棺。因而二探王陵之时,老庄主便猜想过纪王是否将轻澜公子的骨灰洒在棺中。纪王棺椁沉重,要在棺chuáng上打开极是不易,非得将它偏移一旁,方有着力之处。
“老庄主运起神功,将棺椁推移数尺,露出了棺chuáng。大凡王陵棺chuáng,俱是砂岩雕成,不露金井。而纪王陵棺chuáng甚是奇异,棺chuáng中央镂出一处圆dòng,镶嵌水jīng,映出下面的金井。
“虽然棺chuáng奇异,但老庄主念着棺椁里爱子尸骸,更不着意,跳上棺chuáng,便要起棺。忽然,井中寒光四起,老庄主一眼认出,正是那‘岚气无锋’的剑光!当即一掌劈下,将那厚愈盈尺的水jīng打得粉碎!那剑光却倏忽而逝,金井中暗沉沉的再无动静。
“老庄主心急如焚,便要跳下金井察看,被我先祖公苦苦劝住。先祖公偷偷出墓,取来绳索,将老庄主缒入井中,却再也找不着丝毫痕迹。老庄主颇识水xing,潜入水中寻找,找到了纪王陵的镇墓之宝玄玉玦,却再见不着‘岚气无锋’的剑光,更别说轻澜公子的尸身了。
“老庄主虽不死心,几番寻找,终空手而归。因怕费时太长,惊动守陵士兵,老庄主与先祖公不敢开棺,将棺椁移回原位,离了纪王陵。
“第三次,老庄主再探纪王陵,开了棺椁,棺内惟有纪王尸骸,毫无骨灰痕迹。老庄主将纪王尸骸挫骨扬灰,抱憾而去。过不多久,先祖公便听说了老庄主bào病身亡的消息。心如死灰,也再不曾入陵寻找轻澜公子尸骨。但老庄主死时,认定了轻澜公子已葬在纪王陵中。因此才有后来传世的‘轻澜公子为纪王殉葬’的话头。”
谢如璋说完,一片静寂,步回辰沉吟不语。陈叔青笑道:“说来说去,还是没有轻澜公子尸身下落,那么属下这‘声声慢’,还是试用一下的好?”说着,已挑起谢文朔下巴,二指微微发力,谢文朔的嘴不由自主地便张了开来,眼见银匙在他眼前轻轻一晃,往他嘴里探来。谢文朔冷汗粼粼而下,只觉前胸后背一片冰凉。
忽有一人自步回辰身边走出,止道:“且慢。”那人年纪甚轻,相貌清俊,在一gān孔武有力的步天教众中并不起眼,但甫一开口,却自有威严之色,正是四大门主之首的苍龙门门主南宫炽。陈叔青不敢怠慢,连忙拿开银匙,垂手退至一旁。那南宫炽向步回辰躬身道:“教主,属下有些疑问,想说出来请教主定夺。”他智计百出,乃是教中的智囊,步回辰点头道:“讲吧。”
南宫炽躬身应命,道:“据属下想来:玄玉虽然珍贵,却也不是什么洵世奇珍,何以天潢贵胄的纪王要用它做镇墓之宝?且玦有绝意,纪王既发愿要与轻澜公子同xué,何以用此不祥之物?但若说是此人撒谎,他并未看过纪王私录,方才那一大篇话虽无甚用处,却也编得颇圆,怎会在此处留下诺大的一个破绽?属下思来想去,疑惑不解,因此讲出来请教主与诸位兄弟共商。”
谢如璋磕头道:“决不敢欺瞒教主。这些话都是我家代代传将下来的,听说先代亦曾有人进过纪王陵,捡到过被老庄主打碎的水jīng残片。”众人议论纷纷,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方汉慈出列行礼,转向谢如璋探问道:“只瞧见光芒,许是青岚庄主看错了呢?”
谢如璋回道:“先祖公也曾这般私下问过老庄主。老庄主老泪纵横,言道:‘岚气无锋’随他三十余年,便如自己的臂膀一样,岂有看错的道理?那光芒寒气中带的青芒,如繁星万点,除‘岚气无锋’,天下再无一把宝剑有如此剑光。”
他说得这般细致,实不似作伪,步回辰沉吟一刻,问道:“轸宿之下的兄弟,可已将墓顶打开了?”轸宿宿主丘锡元出列应道:“回禀教主,已经打开了。那墓室机关甚多,折了两位兄弟,如今我们开的dòngxué避开了机括,属下进地宫查探了一番,并无异样。”步回辰起身道:“既如此,我等进墓查探一番再说吧。在此问话,实在大费辰光。”示意将谢家父子带上前去,一同进墓。
谢文朔被两人推着,跌跌撞撞地跟着父亲行走,身上伤口既痛,又害怕那步天教中千奇百怪的刑法,只好拼命地胡思乱想,来压制恐惧,忽然想起一事,便悄声问父亲道:“爹,那四皇子……四皇子为什么要bī死轻澜公子?”
谢如璋听问,回头异样地瞟了儿子一眼,道:“谁告诉你四皇子便是纪王?四皇子一生一世,未得封王。纪王乃是他的大哥,大皇子郑骧。”
作者有话要说:

第6章 墓中奇遇

众人向前行走不远,便见山峰峦尖之下,山石重垒的山坡之旁,已掘出个一丈来宽的dòng口。其时太阳落山,山尖上漫起厚厚浓雾,步天教教众点起火把,将dòng口处照得通明透亮。一道绳梯延入dòng内,一名教众推了谢文朔一把,喝道:“下去!”谢如璋抢道:“让我先下吧。”说着便蹲身下去,一步一步地爬下dòng口。谢文朔明白父亲痛惜爱护之意,连忙跟着父亲,忍着周身伤痛,爬了下去,dòng底亦有人接应。在他们之后,方汉慈,南宫炽等一一爬下,最后便是步回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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