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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劫_银筝【完结】(6)


纪王陵玄宫,修在这座山的山腹之中,那山腹本是天成地设的一个山dòng,被选中作了王陵,所胜在难入难寻;所败在dòng壁不规则,无皇家地臻全美之重。当年建陵工匠穷尽心力,方将山dòng下半部凿作正方,开通石道,建好三重石门,将绕山栈道拆除,使纪王陵成为了“猿猱yù度愁攀援”的绝地。两百年来,除了青岚庄主,再无人能进入此间。也正因如此,纪王尸骨被沈君山毁坏之事,也一直无人发现。
众人进入玄宫,便见那丈许黑漆椁室静静地置在雕镂jīng美的棺chuáng之上,仿佛自被放入此处后便从未移动过。但地上尘埃之中,依然有水jīng光芒在火光中间或一闪,又令人想起谢如璋方才的讲述,想起沈君山激痛焦怒之下的那惊天一掌,想起那一闪无踪的‘岚气无锋’,想起那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谜踪两百年的青岚少主,沈渊沈轻澜。
方汉慈与白虎门主庄鸿轩纵身跃上高大的棺chuáng,两人四掌,按在椁室一侧,只听轧轧数声,那棺椁微晃,却只动了方寸,半日,方汉慈与庄鸿轩撤了掌,气喘吁吁。方汉慈道:“这椁重得紧,南宫门主也来帮个忙吧。”
步回辰微微皱眉,亲自跃上棺chuáng,双掌齐出,拍向椁室。那椁除棺盖用梓木之外,尽是石岩雕成,当有四五百斤上下。步回辰气沉丹田,看准椁室与棺chuáng松脱之处,掌中内力排山倒海,涌将过去,只听响声大作,那棺椁缓缓移动,方汉慈与庄鸿轩连忙跟着运气推动,不一忽儿,椁室已滑至棺chuáng一旁,露出一个黑dòng,众人伸颈瞧去,正是金井所在。
那金井三尺见方,暗沉沉的并不起眼。苍龙门下角宿宿主江腾蛟最善水xing,便令人取来长绳,系在腰间,如沈君山当年一般,下入井中。
众人在地面上相候,见那绳子越来越短,江腾蛟却不见踪影。半个时辰过去,正忧急间,忽听“忽啦”一声,江腾蛟出水,向上大叫,众人将他拉将上来,见他冻得唇色青白,早有人备下热腾腾姜汤,与他驱寒。
江腾蛟身子略暖,便向步回辰禀道:“禀教主,一般金井皆通泉眼,这金井下通的,却是一条暗河,属下往下游摸索半日,水流甚急,山腹中有孔,听那水声,当是落入了半山腰的飞瀑潭中。属下在河底仔细寻找,并未有什么发现。”说着从腰中取出黑沉沉一样东西来,道:“这是金井壁上嵌宝处的宝盒,属下取来了,请教主观看。”
方成慧离他最近,连忙上前取过,一手打开,见里面一块玄玉,雕镂成玦,忙单膝跪地,奉在步回辰面前。步回辰与众门主细看之下,那玄玉龙纹雕饰,宝光悦目,触手温润,实是一件难得的珍宝。但步回辰等人何等人物,见过多少奇珍异宝,岂能将这块玉玦瞧在眼内?均觉南宫炽的猜测有理,以这玄玉玦作纪王陵镇墓之宝,实是有些不像样。
南宫炽忽然伸手,取过玉玦细细观看,半晌道:“教主,这不对!”步回辰立知有异,问道:“哪里不对?”
南宫炽道:“这龙纹奇异,礼制皆为九龙逐日,岂有八龙之理?”步回辰细数玉玦龙纹,果然只有八条,当即道:“残璧作玦!”南宫炽默默点头。
原来玉器珍贵,若玉环,玉璧等器皿受损,主人舍不得丢弃,常请玉工将破损之处截去,做成玉玦使用。但天家何等富贵,岂能有这般小户抠索气象?纪王以此残璧作成的玉玦作镇墓之宝,想来定有深意。南宫炽下令,立即有人将纪王陵中殉葬的珍宝清单奉上,但查来查去,俱不见有与玄玉相关的物品。众人猜测一番,皆无主意。江腾蛟道:“教主,方才属下只寻了下游,如今再往上游寻去,可好?”步回辰点头答应。江腾蛟便又下井潜去。
众人知他水xing极高,在水中闭气,小半个时辰也只当戏耍,因此耐心相待。便早有人将坐椅铺好,请步回辰坐下等候。谢文朔见状,想道:“这人好会享福,动一动就有人侍候。”想着,又觉得浑身发软,只觉饿得脱了力,便对身边教众道:“你们有椅子吊下来,怎么不吊些吃的下来?”那教众瞪眼喝道:“住嘴!”
步回辰听他说话,点点头道:“大家伙儿辛苦了,玄武门主令人送些吃食下来吧。”方汉慈应了一声,自去安排。那些教众在玄宫之中待了许久,也自疲累,听闻甚是欢喜。待gān粮送到,便有人递了些与谢家父子,谢文朔抱着饼子坐在地上大嚼,欢喜道:“这饼烙得真香,猪油放得好足。”又想起自家小弟来,心酸自己与父亲如今存亡未卜,不能带些回去,与小弟解馋。
又等得半个时辰,忽听江腾蛟在井中颤声高叫:“教主,我寻着了!……寻着了一具尸首!”这一声,不谙惊天霹雳,众人大哗,俱涌到了井边去,连谢家父子,也身不由已的挤到了棺chuáng边。
惟步回辰与南宫炽未动,南宫炽低声对步回辰道:“不对。”步回辰点头道:“不错。”两人皆想到,若真是沈渊尸骸,两百年间也早该化为白骨,岂有还是完尸的道理?
说话间众人已将江腾蛟及那具尸身缒上地面,那尸体衣衫破碎,却是袄裙式样,竟是个女子!有教众上前查看,忽听谢文朔惨呼一声:“娘!”扑上来推开众人,抚尸大哭。
步回辰脸色一凝,道:“不对!”南宫炽眉头一皱,便听乱中掌风呼啸,谢如璋大吼:“文朔,带着小望儿快逃!”众人措手不及间,已被他击倒数人,方汉慈等高手在后,又因墓室拥塞,一时不得上前。南宫炽伸掌在教主坐榻上一撑,腾空而起,越过众人头顶,已扑到谢如璋身边,伸手便抓要跳入水中的谢文朔,谢如璋错步一挡,噗的一声,南宫炽五指俱cha入了谢如璋胸膛。耳中只听得“扑通”一声,正是被谢如璋推落金井的谢文朔入水之声。

第7章 暗河冰棺

谢文朔刚从母亲臂中拉出小弟,已听得父亲大呼,连忙搂起小弟,纵身向金井中跃去,父亲又在他背上猛推一把,因此顺利入水。他亦识水xing,连忙一臂环在小弟腋下,一臂划水,向下游游去。他心知自己水中功夫绝比不得江腾蛟,因此将所有希望都寄在江腾蛟所说的山腹孔dòng中,哪怕是跌入飞瀑潭中摔死,却也顾不得了。正游间,忽听身后水声大作,江腾蛟已率着数名教众,自后追寻而来。
谢文朔拼命划水,但他又如何能胜得过江腾蛟等人?倏忽之间,江腾蛟已至他身畔,伸手便来捞他环着弟弟的左臂。谢文朔哪里肯将弟弟让与他人?狠命在水中转了半个圈子,一拳打向江腾蛟。江腾蛟一手格开来拳,另一教众已从另一边掩上,捉住了谢文朔左臂。谢文朔大骇,一式“足轻电影”向上撩出,因水流甚急,那教众竟未察觉他水下足法,被一脚踢中下腹,痛得松开了手。谢文朔也因这上踢之势,整个身子沉入水下。
他这一足之势甚猛,兼之水流湍急无比,又将谢文朔与江腾蛟等人的距离拉开了丈许,谢文朔正要将弟弟托出水面,忽听江腾蛟大叫:“小心!”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子已狠狠地撞上了一堵石壁!耳听轰隆隆巨响,便觉身子一轻,已从一处dòng口中跌落下去!耳中听见一人惨叫连连,知是与自己一同跌落的步天教教徒。虽知必定无幸,却依旧紧紧地抓住自家小弟:“便是死,也要死在一处!”
忽听劈啪一声,只觉身子被无数枝叶划过,谢文朔连忙伸手乱抓,一把捉住了一根粗大的树枝,幸而他方才吃饱肚子,如今已有些力气,因此一手捉住树枝,一手抱着小弟文望,晃晃悠悠地吊在了半空之中。
原来这暗河在半山腰淌出的这道飞瀑,dòng口本小,因此挡住了谢文朔。不想年深月久,山壁被水冲刷得脆了,被谢文朔一撞之下,再承受不住,破壁而出。原本飞瀑两边就长着老树藤蔓,却正好有一枝挂住了谢文朔。
此时正值凌晨时分,山间浓雾忽散忽聚,一时露出满天星光。谢文朔看着足边影影绰绰又有一根粗枝斜出,急忙伸足勾住。他出身山中乡里,又兼自小习武,身手敏捷,攀椽爬树不下于灵猴,因此终于带着弟弟在一根枝上骑坐稳当。他生怕弟弟跌下,又扯来藤蔓,将两人系在一处,方抱起一动不动的弟弟叫道:“小望儿,望儿!”生怕弟弟已遭不测。待试着弟弟仍有心跳呼吸,方放了一半心。便伸手折下几枝树叶,将上面的水滴洒在弟弟脸上,柔声唤道:“望儿,小望儿。”又是摩抚胸膛,又是按掐人中,忙了老半天,才听见谢文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谢文朔见弟弟无恙,欣喜若狂。想起方才还有半个饼子未吃,乱中塞在了怀中,忙掏出来递给弟弟。谢文望虽受惊过度,但也是饿了一天,捧着香喷喷的烙饼,再顾不得其它,一口咬下,大吃大嚼起来。
谢文朔向弟弟细问别后qíng形,谢文望虽说不大清慡,却也好歹说了个大概。原来他与母亲被父亲吩咐躲进水窖,本是躲在水脉之旁,后来因上头火势甚大,烧穿了地板,水窖中存身不得。母亲便抱着他爬进暗道,因水滑道黑,便跌落了暗河之中,被水冲走。母亲至死亦紧紧将他护在怀中,因此谢文望不曾受伤,捡回了一条小命。
谢文朔想起父母,伤心落泪,却见弟弟又要大哭,连忙哄道:“乖小望儿不要哭,哥哥在这里。”谢文望年纪幼小,又累又吓,终于在大哥怀里沉沉睡去。谢文朔也是累了一天,将自己与弟弟牢牢绑在树枝上,便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谢文朔只觉得浑身冰冷,睁眼一看,原来因昨日他撞开dòng口,因此瀑布也宽了丈许,飞珠溅玉,洒得兄弟俩遍身透湿。谢文朔忧心弟弟,便要带着他爬离此地。四面一看,只连连叫苦。他们所在之处,上依绝壁,下临深渊,便是山中老猿也无路可走,更何况是带着幼弟的谢文朔!
他定了定神,见左近长着一树枇杷,huáng艳艳的,甚是诱人,连忙伸手采了一些,叫醒文望同吃。文望孩子心xing,早忘记了悲苦,捧着枇杷吃得兴高采烈。谢文朔看着心酸,便又带着弟弟爬近那树,伸手去采更远处的果实。一拉之下,忽见那青枝绿叶下,竟隐着一个小小dòngxué。
谢文朔心道:“左右是个死,何不爬进去瞧瞧?”于是带着弟弟爬过几根树枝,爬到了dòngxué之边。那dòngxué虽不甚大,却也能让兄弟俩慢慢挤将入去。谢文朔让弟弟跟在后面,自己在前探路,爬了进去。
那dòng甚深,但越爬越是开阔,谢文朔先是手足并用,后来竟能弯腰行走,文望身量甚小,已能站立。兄弟俩一前一后,踽踽前行。
又走一阵,谢文朔侧耳细听,听见水声潺潺,暗想:“可别又是走到那条暗河边了?那些恶人也不知道走了没有?”一想起步天教众,便又想起父亲凶吉不知,自己与弟弟已没了母亲,若再没了父亲,便是孤苦无依的孤儿了。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得带着弟弟继续前行,又走一程,见一条小河自足下流过,他捧水给弟弟洗脸,自己也撩起水来洗了一把,忽觉眼中有暗芒划过,仔细一看,却是附近石壁上,微有暗光。心中一喜,想到许是寻到了dòng口?便拉着弟弟,快步随着暗光走去。
那暗光隐在一处弯道之后,谢文朔听着水声大作,也不知如何,循声转过弯道,兄弟二人忽地惊得目瞪口呆——
那弯道转过后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巨大的山dòng,dòngxué深处便是暗河的源头,那源头之上,竖着一块巨大无比的冰壁。暗河之水从其下无穷无尽地涌出,那冰壁却仿佛万古不化般,晶光闪烁地立于山窍之间。
而那冰壁之中,凝冻着一个人,一个白衣孤冷,双目微阖的年轻人。
谢文朔忽地福至心灵,灵台澄明:“难道,这便是青岚少主,沈渊沈轻澜?”

第8章 平生仅见

他细瞧那冰壁,实不知是如何冻成。沈渊立在壁内,似半沉半浮于其中,衣袂飘扬,赤足散发,身侧一柄宝剑,寒芒闪闪,定是那“岚气无锋”了。谢文朔忆起父亲说的话,想不出宝剑冻在其间,又如何能到金井之下,令沈君山瞧见?
他想不出来,便也不再去想,只细看沈渊面容。那沈渊长睫轻阖,好似沉睡于冰中一般,脸庞毫无血色,肌肤白得近乎透明,已无活气。惟秀眉凤目,薄唇挺鼻,一派英挺俊秀,端的是难画难描。谢文朔年纪尚轻,并未见过多少世面,惟这两日间,会了不少步天教中的当世英豪俊杰。他也不懂什么面相气质,只觉平生所见之人,无一人能及得上面前这位已去世多年的青岚少主,沈渊沈轻澜。
谢文望不懂哥哥心中激dàng,怯生生地拉了拉哥哥的手,道:“哥哥,我怕……”
谢文朔回过神来,忙哄着文望道:“小望儿乖,莫怕,你瞧这个哥哥多漂亮……”谢文望瘪着嘴道:“哥哥,我要爹爹,要娘……”
一声“爹爹”,猛地将仿若梦中的谢文朔惊醒过来:“爹爹!我怎么忘了爹爹?他……他们不就是要找轻澜公子的吗?如今我找见了轻澜公子,可以去换回我爹爹了!”
他再不敢瞧那冰壁一眼,拉起文望便走,只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污浊不堪,亵渎了轻澜公子。可是想到父亲,他便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定要将父亲从恶人手中救将出来。
他竭力将不愿思想的念头从脑中驱出,因此要极力想些别事来扰乱思绪,想道:“我要救爹爹……却要去哪里救爹爹?方才我与小望儿是从下游落出去的,这里却是河的源头……我家又不在这座山中,小望儿与娘是如何被冲过来的?这河当真古怪得紧……现下我又去哪里寻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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