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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劫_银筝【完结】(55)


酒宴之中,诸将本都是在欢呼畅饮的,忽地因这一句阿谀,全部停了下来,仿佛大海的波涛忽地止息了一般。步回辰转动着手中酒杯,笑道:“王爵,什么王爵?”
汪占泰听他口气,并无不悦之意,连忙道:“皇上说:仁义不修,而gān戈不定;贤士不纳朝堂,而天下不安;步教主雄据西南,保土安民,那更是百代难遇的大英雄大豪杰……”谀词如cháo。席间诸将大多是行旅粗人出身,说话便图个慡快,哪听得进这等奉承?无不听得皱眉蹙鼻,龇牙咧嘴。但见座上的教主神色如常,静听不语,因此无人敢cha口打断汪占泰说话。
汪占泰见众人静听自己说话,以为他们被自己说动了心,更是高兴,大大chuī捧了一番步回辰的丰功伟业之后,道:“皇上听说危须王庭西遁,边关靖平;当即素服焚香,拜谢天地。又命人到太庙斋告先君,道天道有德,体恤庶黎之哀,终于降王佐之才,得民望所归……”
一名将领忍不住低声骂道:“娘的,尽放虚屁!”他声音虽不甚响,但厅内空旷,百余众寂然无声,因此尽皆听得清清楚楚。众将虽不敢出声附和,但无一个不觉得这六字评价比那老太监的唠唠叨叨要中肯的多。他们浴血死战,马衢几易敌手,远征军千里奔袭,哪一次不是将命赌在了刀尖之上?“边关靖平”四字背后,无数恶战,定泰朝廷却不曾出过一兵一粮,这时节皇帝再怎么嘉言赞许,也是与他们毫不相gān。
汪占泰脸上一红,正要饰词掩说,便见步回辰目光一扫,站在一边的监军立刻起身过来,走到那将领席上,按剑而视。那将领当即站起身来,向步回辰行个军礼,随着监军大步下堂发明家去。不一时,厅外便响起了军棍劈啪,吆喝计数之声。
汪占泰不料步回辰军纪如此严明,那将领不过cha了一句话,便挨了军棍。想着自己这番办差,还牵扯着步天教主的家事,更是难当。只要有一个字令步回辰着恼,自己不免老命不保。当下不敢再逞口舌,小笑道:“皇上嘉许步教主功绩,愿求贤于道,期教主取诚意之爵;便封陇西为地,赐西秦郡王,不知步教主意下如何?”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诏书来,道:“这是皇上亲笔,请步教主过目。”
步回辰示意亲兵取过诏书,放在案上,却不打开观看。只道:“汪都监初来之时,只道两军和议,为何不早提本座封王之事?”汪占泰虚溜溜左右扫了一眼,陪笑道:“不敢期瞒步教主,这份诏书……出于内廷,不曾经过三台之手。天下……不知。”他坐在客席之上,本来就离步回辰甚近,此时便更放低了声音,道:“这却是皇上对步教主的一番好意,求教主千万要体会……其中之意。”
步回辰微微皱眉,见他圆鼓鼓的额头上,已经细细密密地渗出了一圈亮晶晶的汗珠来,目光忽地一闪,缓缓点头道:“既如此,咱们还是先谈两军和议之事吧。”汪占泰诺诺连声,见步回辰已无别话,方悄悄揩抹额上冷汗,携使团中人与步天军诸将敬酒寒喧不提。
步回辰见宴中又是笑语喧哗,觥筹jiāo错,随手在案间顿了顿酒杯,身后一名亲兵连忙上来,在席间半跪,低头为他手中的银杯斟酒。步回辰并不看他,脸上依旧带着主人娱宾的微笑,缓缓地低声道:“阿炽,看来传言果真不假。你的好妹妹南宫蝶,已经成了宁王的姬妾了。”
亲兵装束的南宫炽手腕一抖,壶中斟出的细长酒线洒了几滴在步回辰手上。他连忙放了酒壶,绞了热帕小心为步回辰擦手,细如蚊蚋地道:“多谢教主好心……我,我早已不当她是我的妹妹了。”他担心地仰起头来,看了一眼步回辰,语无伦次地道:“教主……辰……辰哥,她……他们……不过是弄下三滥手段……不能……不会……rǔ你英名的……”
步回辰依旧不看他,笑着回了客座上举杯遥谢主人的汪占泰一杯酒,脸含微笑而声音yīn冷地回道:“那是自然。”

第79章 奇耻大rǔ

其后的几天里,定泰使团诸军使一直在与步天军协商俘虏jiāo接,地域分割等事务。而半月前宁王发三千铁甲卫士,在武威郡中迎娶步夫人南宫蝶为妾一事,也渐渐地传到了边关地方来。正房妻室作了他人姬妾,但凡有些血xing的男子,都是折rǔ;何况像步回辰这样在江湖上,在政局中都极有威名的男子,更是奇耻大rǔ。因此虽然步回辰不动声色,但他是否肯接受定泰册封,汪占泰等人尽皆心中无数。曾有使团中人想要重金贿赂军府中人,探步回辰口风,不料不到半日的时间,那收受了银两的军府杂役的尸首便被扔到了城外乱葬岗之上。汪占泰等人栗栗股危,方知步回辰军纪之严。
步天军重将聚在教主麾下,也瞧明白了天下诸事的轻重缓急。定泰朝廷布下的这一局棋已经初露端倪:在步回辰手里,河南道大军需要重整;陇西数郡教众被屠,亦需安抚重聚;马衢城战火之余,又兼边关重将宋光域自尽,一般地需要时间整饬……而于定泰朝廷而言:此时四野粮糙不继,陇西战线已经无有余力再战,乘此良机招安步天军,确是破天下僵局的良策。
对于在前线拥兵破敌的宁王看来,自己一般的统兵自重,又将了步天教主一军,亦无不妥。因此这乃是一个三劫之局,相生相克,皆有所得。
其间所受rǔ的,不过是步回辰一个人而已。
马衢中军之内,人人不知所措。步天教中尊长如钟长源,丹丘然诺一gān人,虽不管教务,但出于长辈之qíng,也曾私底下安慰步回辰“天涯何处无芳糙”等语。但是步回辰自小便是没人做得了主的硬脾气,长辈们口gān舌燥地劝了半天,他守礼点头,嗯嗯啊啊一通罢休,脸上却不露分毫表qíng,步天军中上下人等,没一个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种事qíng太过敏感,军府中人人缄口不言。但是正是因为不言不语,气氛才更为古怪。诸如“绿”“乌guī”“头巾”“贱婢”这样的词儿纵然没人敢出口,连“蝶”“妹妹”这样的说话,都让人有些战战惊惊。步回辰的姬妾名联珠的,回了教主身边,本觉得如今只剩自己一枝独秀,想要好好服侍教主邀宠。不料步回辰与她见面,不咸不淡说了几句,便遣她回房。后来又对封六和露出口风,道是军中军将无妻室者甚多,当遣身边的姬妾丫头们出嫁。联珠以为自己惹怒了教主,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经贴身丫鬟提醒,才发觉自己那日盛妆与教主相见,头上cha的是只凤蝶金钗,又惊又怕又气,一顿把钗环拨了,自在房中噎声痛哭。
步回辰瞧着一gān人等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说话的模样就有气,但摊上了这样事qíng,又有什么话好说?众人在他面前不敢多口,他一般的也不想与他们多话。平素除了正事,几乎什么也不与身边人多说。军府人等见状,知道他心qíng欠佳,更是jiāo相钳口,恨不能成了哑巴,只打手势就能表qíng达意最好。
惟一不受军府中尴尬气氛影响的,只有沈渊所居的院落。沈渊对步天军中事务一概不理,天仁山教众放回,纵然与他无gān;而步回辰是否领受定泰册封,更与他毫不相gān。他既在养病,便自得其乐地在房中看书作画,打棋谱逗鸟虫;若有兴致,便教谢家哥儿俩认字读书;甚或会指点常常来看望他的袁昌兵书战策之事。但他那等公子哥儿习xing,教授起来全然是漫不经心,胡扯八道;众人在他那儿,本事学不着几分,但是cha科打诨,欢声笑语,却是时时不绝。丹丘然诺等忍不住要来凑热闹,又与他斗嘴不迭;且三番两次地上当受激,竟将自己独门内功根基等法,一一授给了谢文朔知晓。钟长源虽然笑骂自己老兄弟成了沈渊五指山下的孙猴子,但自己亦欢喜与渊博多智的沈渊谈天。因此小小一方跨院之中,日日人声鼎沸;跟外间冷瑟肃杀的军府相比,直是冰火两重天。
步回辰见状,倒有些好笑,又有一丝儿羡慕。他政务繁忙,河南道几路大军整备效忠,边关数郡修整安民,敷衍定泰使团和谈划地等事,繁杂如一团乱麻,全无空儿抽出时间去与沈渊谈天说地。且便是见了,他此番尴尬受rǔ,早烦透了平人脸上的小心谨慎神qíng,更不愿在沈渊眼中见到这样目光,是以竟忍住不去与沈渊见面。但阑夜深沉,他从繁缛事务中脱身而出,步月回廊,从月dòng门中瞧一眼那厢房中的晕huáng烛光,心中亦不由自主地便有平安喜乐之意。至于偶过院门,听到院中人人笑谈,神qíng更是柔和许多;在他身边侍候的亲兵侍卫,方能悄悄地松上一口气。
钟长源等有心人见机,便邀沈渊去开解步回辰。沈渊一个白眼翻将回来,道:“这事自解便了,与旁人什么相gān?”丹丘然诺气得骂他毫无jiāo友之义,沈渊问步天教中的jiāo友之义是不是专管夫妻之事?又说难怪丹丘然诺打了一辈子的光棍儿,原来是有这么一层不愿朋友间为难的深意。丹丘然诺被他气了个死,第二天留书而别,道自己要去寻在乱军中下落不明的紫薇星主石双愁,再不跟沈渊这坏小子品酒论道了。
步回辰听闻此事,啼笑皆非,终于趁了空儿,觑见沈渊独自到自己的别苑书房中寻书排遣,便悄悄地自偏门中掩了进去,在书架间截住了他。
沈渊见他,倒有些吃惊,问道:“大天白日的,你也成闲人了?”步回辰轻轻笑道:“‘也’字下得好。似你这般散仙生涯,本座实在是羡慕得紧。”沈渊嘟囔道:“哪家散仙是闷在房里长糙的,陈抟老祖么?”陈抟老祖是唐代得道仙家,传说嗜睡,一睡经年,身上都生了青苔杂糙。步回辰听他抱怨,哈哈一笑,翻动他身边书案上扔着的一本《列异传》,随口道:“老祖有云:‘神气安静之人,心地空闲,而所为放心。’你日日随心所yù,果然得道。”忽地想起自己引的竟是《guī鉴》,当即闭口。忽觉自己也染上了身边诸人钳口结舌的做派,心中微微烦燥,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沈渊将挑拣出的书册摞在案上,浑不着意地道:“老祖还有诗云;‘愁看剑戟扶危主,闷听笙歌聒醉人。’你日日剑戟金戈,瞧得够了;明儿好出去听听曲儿,叫叫小娘儿,喝喝花酒,打打茶围……”步回辰又气又笑,道:“行了行了,你自家想出的花样,倒硬栽在我身上。”沈渊唉声叹气地道:“我是想去啊。可是谢家哥儿俩整天缠着我,我总不能教坏了小孩儿。”说着抱起书来,忽地轻轻哎哟了一声,手臂一颤。步回辰眼明手快,疾跨一步,右臂一圈,扶住了他的身体,兜住了怀中散落下的书籍。
沈渊láng狈地抓住几本书,扶着他的手臂站稳,道:“手还是吃不住劲儿——我叫文朔来帮忙。”步回辰一手扶住他怀里的书,右臂搂他入怀,低声道:“别叫他。”叹了口气,道:“别叫那些……不相gān的外人。”
沈渊连书带人,都倚在他的怀间,散漫笑道:“那你寻个内人,来唱曲儿给我听。”步回辰听他说“内人”,心头又是一跳。但瞧见怀间凤目明澈,复又心平气和。吐了口气,微笑道:“你个散仙……你真想听曲儿?”沈渊扔开手上的书,劈里啪啦地掉落一地,反手拍拍他的手臂,笑道:“当然,还要漂亮小娘儿。”目光闪动,笑道:“听说马衢城内,冬季有马市,盐铁市,南来北往的商队不少,自然也会有不少好酒肆好楼馆的啦。你今儿要是有空儿,我就陪你逛一遭,也不妨事。”步回辰笑道:“说了这么一大套,到底是谁陪谁?”沈渊咦道:“你不是马衢城中之主么?我客随主便,当然是我陪你了。”步回辰被他qiáng词夺理的没法子,却也勾起了兴头来,道:“既如此,要挑什么小娘儿陪酒唱曲儿,却得我说了算。”沈渊气道:“你小气得没个边儿了,头一次听说请客还要拘着客人的。”步回辰挑眉道:“我被你奚落惯了,自然得悭吝些儿。”沈渊怪叫道:“打蛇随棍上,也没你这般快的!”
两人笑个不休,当即回房悄悄换了衣服,着了青布长袍,罩了狐裘斗篷,打扮成普通士绅模样,从中军府后门溜了出去。步回辰嘱咐亲兵带了马匹,沈渊伤势渐复,已能上马跨鞍,便自乘一骑。两人不令亲兵跟随,悄悄转入中军府门尾巷,往城中街市上来。
城中果如沈渊所说,虽然刚遭战火不久,但街巷靖平,六街三市之内,来往商队甚多。街旁白地之上,摆着无数的卖物杂耍货郎担子,拥挤不堪。两人跳下马来,牵马步行。不一时走到一座州桥之下,见一幢三层门楼,门前挑着望竿,挂着一条飘飘dàngdàng的簇新酒旆,走至近前瞧时,七间阔大门面,桌椅板凳甚是齐楚gān净。楼上传来琵琶叮咚之声,两人同时住了脚,相视一笑,早有伙计出来招呼“客人歇马,上楼用茶”等语了。
两人联袂上楼,拣了个临街阁子坐了。酒保铺陈下注碗果碟按酒等物,正请问菜肴酒水,沈渊忽然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侧耳倾听。步回辰和酒保听着满楼的琵琶胡弦,丝ròu之声乱耳不绝,不知道他是在听哪一处的调儿?酒保陪笑问道:“公子爷,可是有相熟女娘在楼中唱曲儿?要不要叫来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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