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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之森_samizda/五色龙章【完结】(3)

  林赛。路德维希是一个培训班的带队老师。他们所谓的培训班是一些分布在城市各处的组织,专门安排穿过北方之森的旅程。我觉得它们类似于走私团伙,林赛也告诉我,他们所做的比起冒险,更像是在北极讨生活——具体做什么,他坚决不透露。

  整座城市就是这样一个流动的固体,新来的年轻人不断填补上死人,不怕死的年轻冒险家在各个世界的各个时代都不会少。他们从峡谷里的城市源源不断而来,但大部分时间城里是没有人的,他们都在北方之森里痛苦而麻木地跋涉。我可以想象,在那片昏暗的针叶和杂树混合林里,每一棵树都有二十层楼那么高,像一个个面无表qíng的巨人。浓密茂盛的糙丛投下残酷的yīn影,没有日光,没有鸟鸣,只有猛shòu隐约的低吼。那是一种史前洪荒的恐怖。林赛在他的带队生涯中受伤、濒死、痛苦寂寞,他目睹自己的队员死亡,虽然没有人会责怪他,但每一次看到别人的死亡就像看到了自己的惨淡命运,这我能理解。

  所以我也能理解,为什么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让我把他带到大峡谷里。

  我们在峡谷地区一个小镇上,两侧谷壁被挖出供人居住的dòngxué。老人的chuáng放在窗边,他让我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这个世界的烈日照出他脸上刀劈斧削的沟壑。这烈日和我在这世界上前八年所沐浴的一模一样。

  “你到北方之森去,”我问,“一般要带多少补给?”

  “不多,”他闭上眼睛,“森林里到处都是吃的,有毒的居多,不过我们知道哪些能吃,这就够了。在快要走出森林的时候,我们会先到边缘那所旅馆去,休息一段时间。在森林里每个正常人都会疯掉。”

  “森林里有旅馆?”我惊奇地问,“那就是有常住在那里的人了?”

  “是啊,一般人不会想象得到那里还能住人,”老人迟缓地答道,“在北极和森林的jiāo界处,那是惟一一所旅馆呀。”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清澈的眼睛里有了神采,“我们所有人都在那里住宿,但是我去得最多。我甚至曾经想要留下来——你能说出那是什么感觉吗?”

  “什么?”

  “那种感觉,”他急切地、恳切地看着我,“用你的母语说——那个词是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和突然燃烧起的让人难以移开视线的qíng感。我突然明白了他想说的是什么。——爱,我脱口而出,用我记忆中模糊不清的母语。

  “爱,”他含糊地重复了一遍,“那就应该是了,我们的语言里是没有这个词的。”

  然后他凝望着我。“但是你不同,你是知道的。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是谁?”我无意识地问道。

  “旅馆主人。”

  我脑中自动浮现一个美丽的客栈老板娘的身影,却被老人的下一句话打得粉碎。

  “我想过住在那里,”他说,“看到他,只要看到他就足够了。”

  旅馆主人是一个男人,伊瑟。亚瑟。在林赛。路德维希重伤摔断腿之前,他每年迫不及待地往北方之森跑,不理会丰厚的佣金也不需要休养,然后在旅馆住一个星期。别人一年顶多往返一次,他能去两次。

  第四章

  在林赛。路德维希还年轻的时候,他长得风流英俊,乌黑的发色和湿润清亮的眼眸令无数女xing倾心。他也没有白费得之不易的女人缘。我想他有很多后代。这个世界的女人,在我看来,活得是那样洒脱奔放。她们不纠缠一个男人,只追求身体上的乐趣,要孩子只是因为忍受不了一个人的寂寞——尽管这些孩子总会离开她们。

  而男人则更加荒唐不羁,北方南方都是如此。

  但是,林赛说,在第一次横穿北方之森后,大多数人都会改变这来自种族记忆的本xing。他提起他第一次横穿北方之森的经历,那时他还不是带队老师——林赛是这个地区第一批参与北方之森开拓的人类,当然他还是绝口不提他们到底在北极发现了什么。整个冒险队的成员都是我在北方看到的jīng力旺盛、善于jiāo流的年轻人。第一个月他们在行进过程中、宿营时靠不断聊天解闷。他们聊各种琐事,或是讲述过去的传说。然而这种活动在第二个月就停止了。到了第二个月,他们只在必要的时候进行jiāo流,一天也只说几个单字。他们在昏昏沉沉的气氛里前进,我想那应该近似于一个恐怖的梦境,周围是些近似于自己同伴却不是自己同伴的影子。我把我的感想告诉林赛,老人迷惑地看了我一眼。

  “什么?”

  “就好像正在睡觉时看到的景象。”

  “你一定是在说其它世界,”老人说,“我们睡觉的时候闭上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他们是不做梦的。

  这些可怜人白天进行沉默的跋涉,晚上入睡后则是清明无梦,总而言之,没有可供逃避的幻想,只有不断面对现实。第三个月开始,他们什么也不说了,因为每天都重复一样的举动,拔营、跋涉、躲避怪物、扎营。我听了这一段颇有感触,三个月就能把人变成这样,我度过的八年间所见的景象便不足为奇了。

  这个世界的人极少,人的数量和土地的广袤比起来,就像一撮灰尘撒在圣彼得大教堂的地板上,转瞬间就分散得无影无踪。

  跋涉在巨大森林里的人类,就像攀附在糙叶上的蟋蟀,只要一瞬,森林就能把他们吞没。所以,当林赛说他们进行了一次幸运的旅程时,我一点都不怀疑。他们不仅只用六个月就走出了森林,而且没有损失一个人。

  “但是,”老人远望窗外的huáng色平原,峡谷的边缘消失在茫茫的荒漠中,我走了八年的荒漠,“我每次接近森林边缘的时候,每次都想哭,我的眼泪就要流下来了,后面是我再也不想进入的黑暗北方之森,前面是危险和未知,我被bī到绝境,我想不会有更可怕的绝境了。我不想再用六个月时间回到北方之森去。它那股cháo湿的味道,我从来没有那么想哭过,一个人的感觉很可怕,尽管我的同伴有六个人。”

  “孤独寂寥。”我用我的母语说,点了点头。

  老人看着我,“孤独寂寥,你们的语言里有那么多形容词。”

  林赛到达北方之森边缘时,有了和我在荒漠里那时同样的感觉——他孤独得想哭,同样,在他想要痛哭时,就像我在大峡谷边缘看到了他一样,他在森林和北极的jiāo界处看到了一座人类的建筑。

  他没有为这座建筑而惊奇,因为这个世界太大了,在他之前到达北极的人不会只有一个。他感到惊奇的是那是一所旅馆。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皮肤苍白的yīn沉年轻人从他们旁边的树林里穿了出来,手提一只看不出是什么的动物。那个年轻人比他们每一个人都瘦弱,他靠狩猎和接待住宿为生,来往的客人和他jiāo换物资,以求在小小的旅馆里栖身一晚。伊瑟。亚瑟出生在北方之森,从没有去过外面,他是这世界上的第四种人类。

  第五章

  多莉妲和其他六个人拨开密密麻麻的蓝绿色植物的叶片,越过cháo湿的泥泞,浑身疲惫地向既定目标进发。这是第六个月末,根据领队林赛。路德维希的保证,他们已经到达了北方之森的极北。森林里除了空寂的流动的风正发出恐怖而低沉的声音之外,听不到任何其它声响。整片森林像一座空旷的庙宇,到处是积灰的泥塑神像,睁着不会转动的眼睛望向凡人。

  这是她第一次横穿整片森林。

  极度的厌恶和疲倦填满了她的心,这种感觉是一生都无法忘记的。

  正如她从大峡谷来到北方的城市时,兴奋和难以自抑的感动也令她一生都无法忘记。

  “……后悔吗?”她在心中自言自语。

  她的心里是另一种清明的恐惧。

  生在世上,不是在荒漠里无聊至死,就是在森林里无聊至死。

  选一个吧,多莉妲。

  队伍里其他六人都是男xing,其中有风度潇洒的林赛。路德维希领队。但此时每个人青黑的下巴和眼圈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吸引力可言——事实上,没有人在考虑这回事。大家迈动沉滞的步伐,目光凝聚在虚空中的一点。

  约莫一个小时以后,到了傍晚时分,虽然森林里的光线没有丝毫变化。

  但在远处,所有人都看到了一片空地——那是一片空地!森林的边缘开始显现,树木就像中年男子的额发一样变得稀疏。

  “我们到了。”在空地的边缘,林赛。路德维希领队说了一个月以来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艰难而嘶哑。但他的眼睛仍然敏锐地闪着亮光,好像沙漠里看见河流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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