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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之森_samizda/五色龙章【完结】(4)

  旅舍出现在眼前。这是一座用木板搭建的拙劣的房屋,规模挺大,有两三层楼,上半部分消失在树木间。整座房子给人一种yīn恻恻的观感,寒冷而且cháo湿,旁边是牲畜栏,但并没有牲畜。这样的条件比起当今荒漠里的帐篷来尚且不如。

  一个人要是常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四周又是孤寂而恐怖的森林,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房子里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林赛走上台阶,往半掩的门里张望一眼,就走了进去。

  “都跟上。”他示意。

  没有人说话,队员们默默地走进前厅。这里比他们以前想象的还要差。墙角里长出了不知名的菌类。到处弥漫着腐烂和发霉的湿气。

  “伊瑟。亚瑟!”

  林赛自顾自地绕进空旷的大堂,朝楼上喊了一声。这间旅馆的大堂空空dàngdàng,连桌椅都没有,地板好歹有木料铺上,中间是光luǒ的泥地,散落着焦炭和煤渣。队员们抬头,看到巨大的烟囱穿过天花板,连通外面一小块天空。

  森林上空是灰色的,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知道。

  “伊瑟。亚瑟!”林赛又喊了一声,这回,楼梯间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队员们面面相觑,这声响不像人类发出的——不像任何人下楼梯的声音,倒像是庞大的野shòu在步步进bī。

  一个黑影闪现,多莉妲条件反she地捂住嘴,然后意识到自己没有发出尖叫。她沉默太久,已经失语了。

  那黑影比林赛还大出一圈,高出半身。如果他们生活在冰川时代之前,他们会形容此为黑熊。

  旅馆yīn森的主人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这才看清,他是个高个、瘦削的年轻人,肩上围着一具动物尸体。这是他的影子如此庞大的原因。那动物有黑色的毛皮,散发出令人不愉快的气味。它有着巨大的黑色膜状羽翼,队员们惊恐地发现这就是在森林的夜晚总是袭击他们营地的巨大野shòu之一。

  他们看见领队无比自然地走上前去接过动物的沉重身躯,搭到自己肩上。

  “过得好吗?”他满面笑容,一扫之前的yīn霾。

  “你的新队伍。”旅馆主人用奇怪的低沉语调说。

  “对,”林赛说,“一共六个,你给他们找房间吧。”

  旅馆主人的目光一一扫过六个队员,huáng色的虹膜在暗处发亮,锐利如鹰鸷的眼神所到之处,他们都低下了眼睛。

  多莉妲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人浑身上下,只有眼睛在发着光。

  “别人都带五个,”旅馆主人开口,“你明知道我只有六个房间。”

  “对啊,”林赛肩上搭着那具尸体,还重重一捶伊瑟。亚瑟的肩膀,愉悦地说道,“我住你的房间——你那是什么表qíng,高兴一点,又有人来了。”

  旅馆主人哼了一声,扭头走开。“把行李都搬上去。”这是他离开前说的话。

  六名探险队员又jiāo换了一下眼神,齐齐看向林赛。

  “麻利点儿,”林赛则走向另一边的边门,“把行李都搬上去,听见没有?一人挑一个房间。”

  终于有人开口了,同样嘶哑的声音。

  “我们自己搬?”

  “你还想怎样?”

  “这里除了他,就没有别人?”李。克维特,队员中个子最小的一个,指向旅馆主人刚才离开的方向。

  “你还想有谁?”

  林赛。路德维希不容反驳地看了他一眼,嘲讽地开口。

  “除了伊瑟。亚瑟,还有别人愿意——还是能够?别开玩笑了。”

  第六章

  事qíng距离多莉妲那次旅行已有四十多年,那次探险的队员几乎已经全部去世——都是在险恶的北极地区。在此之前,林赛。路德维希带过很多次队,在那间旅馆住了无数个星期,大部分时间他是和旅馆主人共享一间房间的。因为除了主人那间房间,没有一间可以住下两个人。所有的空房间都堆满了杂物,是对于那位主人来说无用的财产,也是探险家眼中诱人的财富。假如伊瑟。亚瑟有心穿过森林来到城市,那他绝对是坐拥一方土地的国王了。

  林赛这样对我说:伊瑟。亚瑟是一个沉默寡言、脾气很坏的人,那是他在这片森林里长大养成的自然xing格。然而所有借宿的探险者都畏惧他——他擅长打猎,从小就会,为他可怜的家庭挣来为数不多的ròu食,然后狠狠敲诈过往的旅人,qiáng迫他们运一货车的棉麻丝来付住宿费。他会织布、fèng纫,但已经不常实践了,后院他母亲的种植园也已经荒废许久,因为北极和探险者使他发了财。但林赛是那么喜欢他——他说,因为自己每次都是在即将崩溃的边缘看到伊瑟。亚瑟,好像在沙漠的边缘看到城镇,而且林赛本就是好脾气的人,对于旅馆主人一向迁就,迁就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简直像是兼职的店小二。

  森林的子民伊瑟。亚瑟长有一张漂亮但yīn狠的面孔,多莉妲回忆起来,他的头发是黑色的,似乎总是很cháo湿,脸色苍白得病态,鼻梁很高,眼睛长而窄,有着浓密的睫毛,在huáng色的虹膜上投下灰褐的yīn影。尽管如此,却没有人敢接近他,因为他看上去时刻都会发脾气,而且动作敏捷,揍人不留气力,对付猛shòu尚且绰绰有余,更别提几个筋疲力尽的旅行者了。

  林赛。路德维希是惟一和他合得来的人。

  昔日英俊的探险家此刻已是垂暮老人,随时都会随着峡谷外的一轮红日西沉。他微笑着回忆起那片森林的边缘,他说道:“我一看到他,就知道他和我一样。”

  他又看向我:“你也和我一样,这么小,却活在这么大的土地上。”

  “那每个人都一样了。”我回答。

  “有自知之明的人却不多。”老人微笑道。

  我低下头,望进老人的双眼。也许是有什么不同,有些人生来就是孤独的子民。

  “我看到他孤僻的样子,就知道他那脾气全是森林造成的。”老人说,“他一个人过得太久了——我劝他和我一起走,劝了好几次,还有几次我是从北极回来,只剩我一个人了。我重伤爬到森林边缘,他把我弄回来,我躺在chuáng上对他说的。我向他保证以我的能力,绝对可以带他安全地到达另一边。我知道他怕什么,所以我说,现在我们是两个人,两个人就没什么好怕的。我会把他带到我们的城市,然后生活在一起,夜晚听到的是人的声音,而不是森林的吼叫声。”

  老人接着望向窗外:“伊瑟。亚瑟问我,城市里有没有甜糙根。”

  说到甜糙根,这又是旅馆主人的一个特征了——他嗜好这种东西。我起初以为是像大。麻一样有致幻作用的药糙,但林赛摇了摇头。当时旅馆厨房里一直堆放着这种甜糙,伊瑟。亚瑟嘴里永远有一根,他沉默地咀嚼着,吃饭时也不吐出来。几乎每天开午饭的时候,他都会突然一声不响地站起来走开,把第一次来的队员吓一大跳,连人带椅子后退好几步,以为他发了脾气。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回来,原来是去换了一根糙根。头几次,林赛还问他那是什么东西。

  “甜糙根。”旅馆主人回答道,眨着湿润的眼睛,好像有飞虫进去了似的。

  林赛问他是哪里出产的,他指了指脚下的土地,然后随手拔起一根,搓掉上面的泥,递给对方。

  那种味道——林赛后来描述给我听,和“甜糙根”这个名字真他妈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嚼了一口,眼泪就溢满了眼眶,辛辣的气味直冲鼻腔,还有浓浓的苦味沁进喉咙,惟一有可能使人上瘾的地方来自一丝似有若无的香气,但那是伊瑟。亚瑟身上的。他嚼多了糙根散出的气味,已经像一棵植物了。

  “你要是想哭,就嚼一口那东西。”林赛告诫我。

  “然后你就真的哭了。”

  林赛第一次尝到这味道的时候真的哭了,他一开始是为不知道什么东西哭泣,眼泪不住地涌出来,然后他就抱着膝盖缩在墙角里,想到自己还未见面就把他抛弃在货车上的母亲,想到自己横穿森林的过往,想到自己还要横穿无数次森林的漫长的未来。为了那些,他原本应该哭泣的,却在漫长且无所谓的岁月里忘记了。如今遇到这辛辣又苦涩的味道,所有不该有的qíng绪全都冒了出来,一一在眼前飞掠而去,但在他们的语言中,没有一种是有名字的。

  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蜷缩在墙角里,旅馆主人已经走开,林赛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湿透了,前襟也是湿的,于是他走到树林里,让露水把他的全身都打湿,然后湿淋淋地回去,若无其事地吃晚饭。晚饭是不知什么动物的不知什么ròu,配上陈年的小米汤,还有森林里一些味道奇奇怪怪的野菜。伊瑟。亚瑟的嘴里还是蠕动着一根甜糙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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