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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荣华_桔子树【完结】(5)

  老头要的是面子,要立这个威给内人和外人看,行刑的第一场,便是自家的那个妾。这一个月来,阮良被关的是柴房,她被关的是猪圈,拉出来时已经不成个人形,哪还有半点美娇娘的影子。

  阮良直愣愣看着她,竟忽然来了勇气,指着刘鹤寿骂道:“你这是何必,你这又是何必??”

  刘鹤寿撩起眼皮,高坚手快,不等老头发话,已经一巴掌抽到阮良脸上,瞬间肿起半指高,脸颊上浮出清清楚楚的一个掌印。阮良转头瞪视高坚,一恍神的工夫,便听得身后女人凄厉的哭叫与哀求。

  阮良是个心软的人,凡是与他好过的女人,他都存着一分怜心,一时急得猪油蒙心,竟跳出去拉扯:“你又何必呢……会打死她的啊!”

  刘鹤寿冷冷一笑:“倒是个多qíng的种子。”

  阮良急得跳脚:“我偷你老婆,你打我便是了,那是你自家女人,你打她做甚?一日夫妻百日恩,她那样的标致人物,你就一点也不怜惜吗?”

  “你这么怜她?不如你替她?”刘鹤寿觉出趣味来,唇边扯出一丝玩味的笑。

  阮良被他这一话将住。然而他怕过了劲儿头,心里已经糊涂,而且今生从未受苦,一百鞭已是闻所未闻的数字,再加一百,似乎也不打紧了。

  阮良咬着牙正要开口,却被高坚从身后按住,铁铸的手指卡进他牙里,发不出半点声响。

  不远处的刑架上,女人撕心裂肺般哭号:“刘鹤寿,你个老畜生!我得他一夜,才知道什么叫快活,如今就是死了也不冤枉。”

  刘鹤寿眉峰挑得高起,眼皮子颤颤发抖,毕竟是男人最看重的事,饶是他城府过人,也被骂得心如火焚,眼上一眯,指上一动,管家便会了意。

  抽鞭子这等事,就像打拍子,有活打,有死打,活打就算抽上两三百鞭,把人抽成一个血葫芦也还有气,死打,便是两三鞭也可要人命。刘鹤寿被女人骂急了眼,着人三鞭并做两鞭的往死抽,不过十余鞭就打断了气。

  高坚见那边打完了,手里便松了劲。阮良两条腿支撑不住,缓缓滑跪到地上呆望,魂魄全无。

  “到你了。”刘鹤寿看过来。

  阮良这时候又知道怕了,像是被人隔空抽了一鞭,吓得就地坐倒,把自己缩拢成一团。

  高坚伸手解了武袍,淡然道:“我来吧。”

  “你来?”刘鹤寿挑眉。

  “我来。”高坚道,“看他这样子,也挨不了几下,若真是打死了,大人也难jiāo待。”

  暑日天热,高坚只着一层单衣,便尽数脱下,露出一身武人的肌ròu。天光落在布满汗水的肩背上,铜色的肌肤像是抹了一层油,更显得肩宽腰窄,肌ròu结实匀称。

  高坚走到刑架下面,双手握住垂下的绳索,漠然道:“来吧!”

  行刑的家丁茫然看向刘鹤寿,见老爷指尖一弹,便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抡足了手臂甩下一记重鞭。行刑讲究一个声威势猛,前十下杀威,即便是活打,也得要一个狠字。

  高坚闷哼一声,牙齿咬住下唇,嘴角已经绽出血来。

  是疼,有如利刃割体。

  然而,不及他缓过神,第二鞭又追到,胸前,背后,落地没个准处,鞭鞭见血。

  高坚牙关紧咬,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恍惚间,只见一个人影扑上来,随即一声惨叫,含着泪带着血,仿佛十层炼狱的苦都让他一个人受了。高坚下意识把人捞进怀里,随手接了追过来的鞭子,把鞭梢握在手里,竟像是生了根。

  阮良缩在他怀里抽搐似的抖,痛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泪滚了满脸。

  高坚不知道这算是怎样的一笔债,他要替他挨一百鞭,他也不觉得如何;他为他挡了这一下,他却觉着心疼得都要化了。

  毕竟,那是多么疲懒怕疼的一个人。

  “怎么?”刘鹤寿厉声喝道。

  高坚把阮良抱到一边放下,着了随从过来按住他,便转身握住刑架上绳索,漠然道:“再来。”

  家丁搓了搓手,为雪方才之耻,把长鞭舞得如风轮一般。

  阮良哭得止不住,一声声惨叫,倒像挨打的人是他。他素来不是个膝下有huáng金的男子汉,自然什么形状都做得,跪地磕头哭叫求饶,只说再也不敢,又想冲过去拦,却被人按住,哭得语无伦次。

  阮良这一生轻浮放dàng,做了不少错事,却是第一次觉出什么叫后悔。

  刘鹤寿毕竟不好活活打死一名朝廷命官,重鞭抽到二十往上,也只得懈了,可饶是如此,一百鞭抽下去血痕jiāo错,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胸前身后,已经没有一点好皮ròu。点点鲜血滴上月白的亵裤,淋淋漓漓地,自腰洒到裤脚,染作朱砂色。

  阮良连哭带吓,累得脱了力,竟要让高坚扶着他,才能站起。高坚略定了定神,自随从手上接了武袍穿上,结扣一一系起,将血痕掩去,便又是风姿挺拔的一员武将。

  “大人。”高坚双手抱拳,看向刘鹤寿。

  “你倒是条汉子,却怎么结识了这么一个无赖?”刘鹤寿冷哼。

  高坚回身看了一眼,淡然道:“我少时受过这无赖的恩惠,便结识了。”

  刘鹤寿摆摆手:“老夫今天是看你的脸面。”

  高坚跪地谢礼,衣料贴到背上,扯得伤口绽裂,如凌迟般疼痛。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便只默默行了个礼,着人架了阮良离去。

  高坚纵然能忍,火痛攻心的滋味也着实难熬,回到车上已有些糊涂,抬手解了衣袍,破碎的皮ròu被血粘在布料上一并撕下,高坚睁大眼睛,口中泄出第一声痛呼。

  阮良只觉满目鲜血,红得一天一地,不知往何处着手。

  高坚恍惚间听阮良哭得伤心,抬手抚了抚他的面颊问道:“打疼你了?”

  高坚方才那一巴掌没有容qíng,把阮良抽得半张脸生生大了一圈。阮良握着他的手掌摇头,哭得昏天黑地,他的天地一向美人如玉,美酒当歌,从未见过这样的凶险,更未见过这样的凶险杀到身前。

  着实是吓坏了。

  ◎◎◎

  阮家请了扬州城里最好的大夫,烧汤炼药,样样都是最好的。十几个小厮、侍女流水般地伺候,把屋前屋后扫的gāngān净净,四处都用滚水烫过,不让高坚沾上半点污秽。

  高坚这一身伤虽然看着吓人,但毕竟是外伤,他有内力护住心脉,实则伤得不算太重。只是那日血人似的被抬进门,把阮父阮母唬得不轻。阮良知道自己此番大错特错,不消人训斥已经守在高坚chuáng边看顾。高坚几次让他回去,他也不肯,反倒挤上青席要与高坚同睡。

  高坚虽伤得不重,却无奈胸前背后都是血口,俯卧都不能,终日只能坐着,十分辛苦。

  三伏天热,阮良让人取了窖里藏的冰出来给高坚消暑,绿豆汤和在冰水里,用银匙子搅散了,一口一口喂。阮良生xing怜香惜玉,在女人面前就像个没骨头的,做小伏低的本事一等一,更兼得心思柔腻,一肚子风流官司,真要伺候起人来,即便是从小就让人使唤着过活的丫头小子都比不上他。

  天热,高坚身上热毒发作,火上加油,烧得唇上gān裂。阮良用布巾沾了冰水给他擦,高坚静静看着他忙。

  这人天生是个公子,即使脏过,瘦了,洗洗gān净,换身衣服还是个清俊公子。他身上的每一寸都是活的,眉眼像是会流动,天然含qíng,眼波流转间,幽幽暗暗的chūn水已经涨满了堤岸。

  阮良见他盯着自己看,左右看了看,找不到什么错漏,眼珠子一转,便跪到高坚身前申辩道:“这事儿不能怨我。”

  高坚漠然哦了一声。

  “是那女子先招我的。”阮良十分委屈:“那个刘鹤寿,忒不是个东西,七十老汉娶十七小娇娘,偏生什么都gān不了,夜夜整治人。那小娘长得那般标致,却被卖与那样一个老头,怎守得住。”

  阮良这话说得非常之无耻,一推四五六,所有的错处都在别人。高坚却还是愿意相信,一个女人若先是嫁给刘鹤寿那样的老头,再遇上阮良这样的làng子,大约是很难会没有什么想头的,即使最后为这点想头送了命去,也总有人要冒这个险,不因别的,只因为阮良真有这个本事。

  刘鹤寿放话要阮良离开扬州,这城里便是不能呆了。阮家虽然在苏杭各地都有产业,但这孽子在老父的眼皮子底下都要生事,再孤身放到花花世界里,却不知还能惹出多少祸端来。

  阮父有心让高坚把人带走,边境贫寒,天高皇帝远,阮良若待在那里,玩到再出格,也不过是睡了猎户的妻女,一些些银两就能解决的事,便不叫事。

  高坚没有拒绝。

  高坚身上有伤,阮良更骑不得快马,千里远途,也只能坐着马车慢慢赶路。阮母心疼儿子,体己的首饰、银两生生攒了两个大盒子,另外给带了一个老成的家人,两个年长的小厮。驾的是上好的高头大马,坐的是余家铺子顶好的马车,里面铺了当年新制的青席,通透凉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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