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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诛_眉如黛【完结+番外】(11)

  陆青川负着手,眸光流转,轻声说:「我只是看客。」华阳突然嘶声吼了一句:「你也是看客,你也袖手旁观,也看着别人去死,为什么你好好的,陆夫人却魂飞魄散!」他脸上气得微微发红,「她就算纵凶,就算看着亲人作恶,下不了手,也不至于是这个下场——」陆青川低声笑起来:「是她自己要寻死。」

  华紫渊轻嗤道:「果然是舌绽莲花,把自己撇了个gān净,华阳。」小道士用胳膊胡乱擦了一把脸,然后挽起袖角,露出细细瘦瘦的一条胳膊。

  陆青川瞥见他胳膊上纵横jiāo错不知道有多少道疤,吃了一惊,跟着唤了一句:「华阳?」华紫渊伸出手指,在华阳手臂上轻轻一划,鲜血泊泊地涌了出来,绕着他的胳膊,在腕间汇成一股细流。

  华阳疼得浑身一抖,脸色惨白,自己抓过长剑,在地上勾好轮廓,又在巽四方位绘了引路的北斗,手掐天师诀,胳膊举得高高的,把血都滴到阵心。

  片刻之后,地上骤然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阵式,蝼蚁大小的符文间光华涌动,阵心现八品莲台,光芒大炽。

  华阳几步跨入阵中,盘膝坐下,手上的血仍是淌个不停。

  陆青川在此qíng况下,重见这困了他十年的血阵,心里忽冷忽热,又恼又恨,万般滋味,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

  正恼怒烦闷间,骤然想起为华阳上药那天,这人无论如何不肯撩高袖管,说怕吓着他,心中猛地一窒,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样密密麻麻的疤痕,新旧jiāo错。先前只恨这人的血,恨他害自己身陷囹圄,恨他榆木脑袋,恨他口口声声陆青川。现在看来,八字纯阳,一身纯阳之血,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想到这里,他声音不禁放轻了几分;「华阳,你功体未愈,凑什么热闹。去,把你的手裹一裹。」等了片刻,却只闻风声呼啸,再等片刻,仍无人回应,心中无由来一阵心寒。

  这人明知道他无罪,只因为他是妖,态度就南辕北辙。

  是妖,又如何?

  因他受过那般极刑,还不是一样未曾报复。

  这样一想,满腔恨意竟是压抑不住,对这人的在意和恨,绵绵密密地jiāo织在一起,相伴相生,一时竟是拆分不开。越是恨,越是在意,越是在意,越是恨。原本能快意恩仇,逍遥天地之间,若不是这人——陆青川咬着牙关,嘴角慢慢溢出一丝冷笑:「你以为,同样的血阵,我还会被你困住第二回?」话音刚落,已咬破指尖,挤出数滴殷红的鲜血。几滴血珠子在半空凝聚不散,盘旋了一阵,突然化作离弦之箭,把每根合抱粗细的铜柱都炸出偌大一个缺口。

  陆青川双手负在身后,大步向亭外走去,六根铜柱在他身后轰然折断。华阳一直疲惫地垂着眼睑,直到这个时候才微微睁开眼睛,漆黑温润的眼珠里倒映着陆青川的影子,手上的法诀一换,已变作了伏魔印。

  陆青川忽然晃了一下,他低头看去,发现两只脚顷刻之间陷进土里,还在越陷越深,不由嗤笑起来:「怎么还是老样子。」他说着,双腿发力,朝外缓缓一转,土里传来轻微的爆裂声。

  可还未等到桎梏变松,原本被火烤得gān裂的地面,突然软得像是池中chūn波,人登时又往下陷了几分。

  华紫渊在一旁冷笑道:「该是我说,你怎么还是老样子。」陆青川猛地沉了脸色,妖气催动之下,方圆数尺的地皮簌簌颤个不停。

  华阳在阵里摇摇晃晃,一旦发现伤口止了血,就自己把结好的血痂抠烂。鲜血滴在阵心,青光断断续续地闪过,血阵一次次变得坚不可摧。

  陆青川视线扫过华阳,见他已经摇摇yù坠,眼中神色变了几变,低声质问道:「你明知道血案与我无关,还想杀我,就是因为……我是妖?」他说出这句话,便觉得恨意越发汹涌而出,不是不想真正杀了这个人,一举破除阵眼,但看那人面色如纸,只剩一口气吊在那里,又觉得浑身冰冷,一番怒气尽数化为不甘。

  「是不是……因为我是妖,便该当伏诛?」

  装成凡人的时候,这人对自己那般忍让,稍一对视,便红了脸一害得自己也有些……现在却想统统收回?

  陆青川猛地闭上眼睛,似是主意已定:「华阳,你要是累了,就闭上眼睛。」华阳又晃了两下,似乎真有些熬不住了。空气中一阵阵催人入睡的暖香不知从何处飘了过来,多吸入几口,眼皮就跟着越垂越低。

  就在他双眼闭拢的那一刻,陆青川一直端凝俊逸的脸突然变了模样,血淋淋一张面庞,龇着森白的利齿,身后更长出一条血ròu模糊的ròu藤,细看才发现那是一条剥了皮的狐尾。

  守阵的华紫渊不敢怠慢,袖袍一翻,五张弑火大神符同时打出。

  只听几声震耳yù聋的爆裂之声,浓烟腾起,那狐妖仍站在原地,嘴里哧哧喘着粗气,竟是毫发未伤。

  华紫渊一腔真气直贯剑尖,力蕴万钧,朝这妖怪脖后奋力一斩。这妖怪猛地抬起头,森然笑了一下。几乎是同时,他身后庞硕无匹的狐尾一卷,把华紫渊团团裹住,往湖边山石上狠狠一甩,又裹紧了,往焦土余烟上再一甩。

  只听几声裂帛似的闷响,也不知道裹在里面的人是不是筋断骨折、皮开ròu绽。

  华阳眼皮跳得厉害,片刻之后,竟是再次挣扎着醒了过来。他跪在阵心,急急地四处张望:「紫渊师兄?」这余烬之上除了滚滚浓烟,哪还有半个人影,直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才从空中传来一声巨响。

  华紫渊直直地跌落下来,半只手血ròu模糊,也不知受了多重的伤,临近地面才身形一转,以膝点地,险险停下。

  华阳见他眼神yīn鸷,吓了一大跳,正要赶过去看个究竟,突然有一只手从后面猛地拽住他,扼紧了他的喉咙。

  华阳被那人箍在怀里,ròu贴着ròu,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熏人yù吐,他艰难地扭过头,望见一张似是而非的故人面孔。那张脸上一只眼睛暗红如血,一只眼睛漆黑如墨,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似乎想弄清楚他有没有在怕。

  华阳浑身巨震,耳朵里嗡鸣一片,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周围的声音,那狐妖轻声笑了。

  「小道长,你似乎在白云观,也过得不好。」

  「紫渊……师兄……」华阳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一句话,「救我」这两个字,却始终说不出口。

  华紫渊仍跪在原地,胸前起伏不定。

  身后那妖怪似笑非笑地瞥着他,红得碜人的眼角斜斜上挑:「我带你走吧。」华阳只觉得一阵凉意直窜,额角密密麻麻的都是冷汗,连挣都不敢,又冲着华紫渊怯怯地唤了一句:「师兄?」那狐妖箍紧了他:「我最恨看见你的血了。我可不会拿刀子割你。」华阳抖如筛糠。

  那股腥臭的妖气笼罩着整座陆府,头顶无星无月,暗红色的云翳泼墨一般溅开,肆nüè的火舌骤然一窒,不过半盏茶的工夫,焦土上缕缕余烟腾起。

  那人字字带笑:「修道有什么好的?」他想到刚才发生的事,bào戾之气陡生,恨声又重复了一遍:「修道有什么好的?」那狐妖把头埋在华阳颈间,似乎有些想一口咬断他的喉管,快要咬上的时候又犹豫起来,分不清该不该就此杀了。

  华阳又累又恨,qiáng撑了许久,膝盖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偏偏被那一双妖光大炽的眸子慑着魂魄,一动不能动,真正是濒临绝境。

  那狐妖只剩一件素白的中衣,站在暗红色的云翳下,见他摇摇晃晃,这才愤愤把尖牙收起,伸手扶在他腰间。

  不是不恨,却狠不下心杀了,又焦又躁,数千年来未曾有过。

  华紫渊单膝拄地,眼底恨意正浓:「留下姓名,此仇来日必报。」狐妖斜睥着他,话却是对华阳说的:「也对,道长还不知道我的名字。」不知道从哪刮来的一阵妖风,chuī得尘埃大作,满眼都是白白茫一片。

  等风散尽了,地上骤然多了四行一指来深的字,笔迹之狂狷恣肆,读来令人心头一悸。

  昨日花开满树红,今朝花落万枝空;

  糙木犹得chūn风令,白骨不复旧时容。

  夏鼎几迁龙虎气,谁言秦川帝王州?

  千古兴替七弦上,万里长空一倚楼。

  最后一个楼字长长拽出一笔,因他怒气未消,笔锋似一道剑气扫过。地上四行手笔,经这叫倚楼的狐妖一一诵出,倒有了寒风肃杀之气。

  他左手揽在华阳腰间,右袖一甩,乘着股妖风,朝金陵城外飞去,华阳到了半空,眼睛还呆呆看着华紫渊。

  等他们去远了,华紫渊又闭目调息了一会,华清华玄从断墙后走出来,压低了声音问:「真不管他了?」「师兄果然是铁石心肠。」

  华紫渊目光一沉。

  华阳被这狐妖慑着,浑浑噩噩地飞了半晌,忽然到了一座山明水秀的山头。那狐妖四处打量了一番,鼻翼抖了抖,哼了一声,把华阳从半空中往下一抛。华阳掉在枯叶堆里,痛得半个字也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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