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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诛_眉如黛【完结+番外】(18)

  那妖怪似乎自己也察觉了什么,伸手愤愤在脸上一抹,掩去痕迹。

  华阳连站都站不稳,瘫软在花凳下。

  只听见那长老颤声道:「大王,你每晚耗费jīng元,动心劳神,皮囊有损,迟早溃及功体。」韩倚楼静静地望了他一眼,许久才嗤笑了一声:「用不着,除非是换回我自己的……」说着,突然顿住,双手环抱在胸前,在静室内环顾了一周,朝花凳方向急走了几步。

  老狐仍不肯作罢;「若是再过十年,仍夺不回大王的狐皮呢?」他见那人不答,又追问了一句:「若是夺不回狐皮,却有大敌来袭呢?」韩倚楼脸上如笼寒冰,伸手自去撩开一串串垂落的紫藤花穗,凳下空空dàngdàng,那股令人心烦意乱的味道却还在。

  韩倚楼突然收回手,扬眉道:「谁能胜我?」

  长老颤巍巍接了一句:「敢问大王一句,近日以来,是否有过散功的迹象?」韩倚楼猛然回头,怒火翻腾之下,眼角又有两道红线斜飞入鬓,长老看着韩倚楼露了妖相,后退一步,摇摇头,唏嘘一阵,又向前踢行几步,低声苦笑道:「人卑言轻,只望大王三思。」韩倚楼一拂袖袍,从静室中大步走出,老狐仍跟在他身后。

  华阳这才从啪的摔下来。之前拿四肢撑着凳腿,藏在花凳上,没想到真能躲过一劫。他想起偷听来的事,一个激灵,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从气孔中硬挤出去,朝dòng外跑去。

  狐dòng中岔路jiāo错,出了狐dòng,山道上又半是荆棘枯枝,半是细碎石子。华阳一脚踩滑,连滚带爬地滚了数十丈,好不容易稳住,又接连跌了几跤,就这么一步一滑,从狐dòng行至山城,见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些狐妖,不由摆出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随意找了个宅院钻进去。

  院中桌椅瓢盆摆放齐整,像主人刚出门似的,灶上还留着半锅ròu粥。

  华阳跃上灶台,把脑袋探进锅里,拿舌头一舔,粥还是温热的,咸淡合宜。当时也顾不了那么多,回回吃了个半饱,坐在灶旁,看着窗外刚挂上枝头的月亮出了会神,小声嘀咕了一句:「每晚耗费jīng元,动心劳神……我就算死了,也用不着你来……」他抬起头,一对狐狸耳朵抖了抖,侧耳听了会,没等到什么动静,低下脑袋,半晌方道:「妖怪……」他才不是为了那妖怪。只怪这妖怪太蠢,一点也不像观里说的那些妖。他守了他十三年,也没见过他作了什么恶。

  华阳以头抵地,就这么抱着自己的尾巴呆坐着,许久才爬起来。想到死前总得吃一顿饱饭,又跑去用前爪挨个敲坛坛罐罐,把蒸笼盖一一拨开,翻出些油饼卤菜,就着水缸的半缸清水,再吃了一顿夜宵。

  直到实在撑不下了,华阳才摇摇晃晃地出了宅院,在荒山野地中随处找了个糙垛,团成一团,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睡到半夜,正梦见自己还是原来的模样,穿着一身浆洗gān净的蓝色道褂,御剑飞上了青天,突觉浑身一痛,一人一剑直直的从云中栽落,后腿猛地一蹬,竟是痛醒了。

  他坐起来,用前爪抹了抹脸,皮毛间滚烫一片。

  渐渐的,浑身都有如撕裂一般,原本安安分分的魂魄突然一丝一缕地抽离,从躯壳中挣脱出去。

  华阳疼得浑身哆嗦,指爪都抠进土里,挣了半晌,不知为何,眼前闪过的,却是那人眼角红线斜飞的脸。

  月色如钩。

  那妖怪从dòng外回来,脚上还沾着露水,人已照例步入华阳那间石室。他在椅子上坐下,袖间光芒一闪,金线已缠在指尖,叫道:「华阳。」只是这回,锦被中却没有拱出一只小狐。

  韩倚楼怔忡片刻,突然站起来,把被褥都扫在地上,榻上堆满了华阳平日里巧取豪夺来的宝贝,最底下隐隐露出一块八卦铁镜。

  那妖怪不知想到些什么,一甩袖袍,突然驾一股妖风,从石室中直扑出去,在山前山后来回梭巡。

  一丛丛的流萤从糙丛中扑出来,露水荧光,天地间有如银河流泻,不知寻了多久,才远远望见山坳处有一点红光。

  韩倚楼连忙从云端落下,急急穿过糙甸。

  那点红光正化作模糊的人形,浮在半空,扎着道巾,穿着道褂,斜背着一个装法器的布囊,一条肥硕丰盈的狐狸尾巴从褂下探出。

  听见声响,人影迟缓地转过身来,俊眉秀目,依稀还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华阳?」

  那人影仍是浮在半空。

  韩倚楼倒吸了一口凉气,伸手将食指咬破,在那人额头上用力一点,定住魂魄,又伸手去拨他脚下的糙从。地上果真躺着那尾小狐,伸手一探,已浑身冰凉。

  那妖怪脸色一沉,连连催动妖元,把半空中这点残魄一点点塞回小狐皮囊,时不时冲他喷几股妖气。

  直忙到破晓时分,小狐方病恹恹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韩倚楼搂在怀里,吱吱叫了几声,便把头扭到一边。

  韩倚楼用手指愤愤地戳弄了他一阵,又搂紧了,捂在怀里,等到晨光微露,才再度乘了妖风,带着他朝山巅飞去。

  山中红烟绛雾,丝丝缕缕,隐隐露着一点喷薄yù出的晨色。这一妖一狐刚登上锥尖似的峰顶,恰好赶上日出东方,霞光万丈。

  韩倚楼一身朱红的大氅,轮廓都模糊在这瑰丽的色泽里,他把华阳放在一边,盘膝坐下,自去修补耗损的功体。

  华阳难得见识妖怪汲取日jīng月华,失了会神,也去蹲踞一旁,依循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齐一的道理,企图妙悟自然,只是元气大伤,刚冥想了半盏茶的工夫,又昏睡过去。

  韩倚楼一点灵识,览遍苍梧北海,这才归附本体。吐纳了一会,一睁眼,见小狐蜷作一团,脑袋枕在他膝上,胡须一抖一抖的。

  待了片刻,一直守到他醒转,才从怀中摸出那块锈迹斑斑的八卦铁镜,往地上一摔,喝道:「你怎么解释?」华阳见了,急忙把铁镜叼回来,用两只前爪搂着,和他争辩起来:「我只管抢,别人给什么,我就抢什么。」韩倚楼伸手去夺,那小狐竟是把牙关咬紧,叼着铁镜,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

  韩倚楼眉头紧锁,恨恨地骂了一句:「事到如今,你还放不下。」华阳捧着铁镜,背过身去,还用狐尾在他手背上用力一扫。

  韩倚楼嗤道:「你这一走,也是为了此事?」

  那条蓬松的狐尾颤了颤,竟是又在他手背上恨恨扫过。韩倚楼愣了一下,才用手握住他的尾巴,握了好一阵,陡然间又回过神,忙不迭地收回手去。

  华阳仍翘着尾巴,把铁镜吐在地上,磨着牙,才低声嘟嚷了一句:「你休想我会承你的qíng。」韩倚楼还没回过神,那只狐狸突然扑进他怀里,眼睛却闭得死死的。

  那妖怪怔忡良久,手探到半空,小心翼翼地落在他身上。那狐狸似乎是觉得舒服,翻了个身,把肚皮露了出来。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坐了一阵,忽然听见华阳问:「为什么不换皮囊?」韩倚楼脸上yīn晴不定,哼了一声。

  小狐睁了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很快又转过脑袋,字字说得飞快:「若是活人当然不好!若是刚死,身体还温热……」说着,又仓促望了他一眼,声音已几不可闻:「你为什么不换?」韩倚楼默然良久,这才确信那一番话都被他听了去,低声应道:「不是这张脸,你还会凑过来?」看着华阳如遭雷殛一般,韩倚楼亦是脸上一僵,意识到自己失言,正要拂袖离去,却听见那小狐骂道:「我又不是认不出。」韩倚楼僵立在那里,只感觉那只小狐就站在脚边,低声说着:「妖怪就是妖怪,臭不可闻。」那妖怪哼了一声。

  小狐瞪圆了眼睛,仍在喋喋不休;「去换吧。」韩倚楼嗤道:「用不着。」

  「你不怕折损道行?」

  「不怕。」

  华阳攀着他的腿立起来,急道:「那我今夜还跑。」他怎么不明白?他要是过得不好,自己心里也会有些……那妖怪直至此时才真正愣住了,脸上神色变了又变,到了后来,竟是露出了一点模糊的笑意:「用不着,我有用内丹修补,剥了我的皮,再补回来便是。」小狐似乎从未想到此处,良久才讪讪道:「给我看看。」韩倚楼避开他,疾走几步:「还未补好,难看。」小狐扑上去,挡在他身前,眼睛里却发出光来。

  韩倚楼呵斥几句,见他不为所动,眉头紧锁,许久才勉qiáng点了点头,低声道:「只许看尾巴。」说着,韩倚楼用手捏了诀,片刻之后,身后果真现了一条蓬硕无比的狐尾。

  血ròu模糊的狐尾上,几块皮ròu己经零星长出了皮毛,依稀能辨出先前毛色艳丽、红如胭脂的模样。

  韩倚楼寒着脸,又嗤了一声:「难看。」

  那小狐定定地看了半天,快步跑过去,绕着走了几圈,又拿自己的尾巴去碰那妖怪的狐尾。韩倚楼脸色忽然变得柔和起来,过了许久,才用狐尾和华阳的狐尾小心翼翼地勾连在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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