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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不记年_眉如黛【完结+番外】(18)

  棉被下装睡的少年沈默了很久,终於还是伸出手去,拍了拍女子的头。没事的,少年用眼神温柔的安慰道。别哭,没事的。

  三年前,少年还是花记年的时候,他带著人皮面具,隐瞒身份下山闯dàng,被一群影卫尾随。却借口到碧水河畔浣马,却趁著影卫们疏忽的一瞬,抱著河边的大石沈入河水中,扶著两人高的河chuáng,在潜流中屏息步行走。硬撑著走了一柱香的光景,才敢到水面换气。碧水河水流湍急,他这样沈沈走走,内力消竭的远远快於自己的想象,很快便要灯枯油尽,而头顶河水咆哮,脚下潜流浮生。

  他其实很想知道,如果他死了,他父亲得知自己的儿子未曾在江湖中逍遥过一日,到底会是怎样的表qíng?是否还是混不在意的冷笑?只是他并没有这个机会证实种种假设。被河底的暗流折腾的筋疲力尽,顺流浮沈飘到下流,挣扎在离岸边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在他绝望之时,一只柔软的手把他拉到岸上,他睁眼,看到救他的人漆黑的眸子中,映著自己易容後平凡无奇的láng狈面孔。他记得眼前的人,这位少女,她骗过他,他也骗过她,只是她赠他的那块翡翠还缠绕在自己的脖子上,玉质温润,刀工圆滑。那是在少年还意气风发的时候,这位秀丽的少女曾伸出手来:“我叫伊心愁,我们还会再见。”

  他本快要忘了他,却未曾想到这位女子再一次向他伸出手来。

  “你没有地方去吗,要跟著我吗?你……叫什麽名字?”少女柔声问她刚救上岸的人。

  少年拾起一根树枝,在柔软的河滩上写字:方-开-“方开?放开?”少女笑问:“你要放开些什麽?”

  少年握著树枝的手有些颤抖,但还是一笔一画的写道:放-开-不-该-握-著-的--从一个藩篱跳到另一个藩篱,从一个牢笼飞入另一个牢笼。同是故人,他选择更温柔的那一个,哪怕需要更深沈的隐瞒和更浓厚的伪装,少年想,谢谢你拉我。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再後来,少女便常常来找他诉苦,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哭的时候,恍惚间只觉得袖子被打湿了,耳畔只听得见她的哭音:“小方,我曾经陪阮公子去盗书……浮屠堡里,我遇到……”

  遇到一位姓花的少年公子。

  “阮公子为了救我,病的快死了,沈公子他……”

  不眠不休,日夜守候。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恶人,我真是瞎了眼了,我日後碰到他──”

  定要手刃仇凶,千刀万剐。

  本就是少年熟知的剧qíng,不料从另一方嘴里说出,倒有别一番滋味。每个人有各自的堡垒,高举利剑,为各自的正义,马革裹尸……却不知总会有人受伤,惹的清丽的容颜上泣涕涟涟。少年无力的看著被泪水打湿的袖子,正在云中雾里的神驰天外,只听少女道:“我家里有一块翡翠,我娘说,只能给我的意中人。”

  那时候,少年一颤,突然僵在那里,清丽出尘的少女拉住满面尘土的少年的袖子擦拭泪痕,断断续续的哭诉:“我给了他。”我真是瞎了眼了。

  一块翡翠,被少女柔美的指尖系上另一个少年的颈项。若有因缘,定能再见。

  “我真是瞎了眼了。”少女啜泣道。当少女第一次的哭诉终於在无数哽咽中结束时,泪迹未gān,却终於破涕为笑,道:“幸好有小方在,我不敢跟别人说,幸好有你在……”幸好有我这个哑巴在吗,没办法泄露你的秘密,少年听著,微蹙了眉,想挣开被束缚的手,少女却搂的更紧,轻轻问:“以後,还能来找你诉苦吗?”

  少年愣了一下,他从未想过在一个地方呆很久,他出堡後,有很多想去的名山大川,仙观古刹,也想过实现以前的愿望,在半晚的孤舟上听寺庙的锺声,在无人的山峦上静看残阳如血,隐姓埋名,古道西风,一路流làng。他想拒绝,却感受到了层层衣物下,那块贴ròu藏著的翡翠的热度。──“我家有一块翡翠,只给我的意中人。”

  少年终於点头。

  谁会想到,他惊才绝豔的谋略,会用来宽慰一池幽怨?

  谁会想到,他笔落风雨的手指,会用来看顾一院花木?

  谁会想到,他花团锦簇的前程,会用来回报一份相思?

  谁能想到,日後以薄qíng之名名满江湖的记年公子,曾为了一个少女的寂寞,无声无息,屈身为仆,滞留数年?

  当日後刀剑相向时,人人都只看到他不顾相思,却不知他早在无声无息中报答了。他不能拒绝她,他怎忍拒绝她,当她习惯在他面前哭泣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跟欠与不欠无关,再如何佯装刚qiáng,他本就是温柔的人。伊心愁拉著他的袖子问他:“我要出去一趟,小方你愿意跟著我吗?”

  他想拒绝,正要摇头,伊心愁突然惶急的大声说:“我会……我会保护你的。这次镖路,我不会让什麽人伤到你的。”少年想笑,却只能安静的看著她。她的心思少年如何会不懂,哪位身份显赫的人,会真正对一个面貌无奇口不能语的下人芳心暗许?她缠著他,她要他陪著她,她在他面前痴言软语,一刻不能离,不过是觉得他像一个人罢了。

  女人的直觉,真是可怕。可是,如果伊心愁真正知道,他不止是……不止是像他喜欢的人那麽简单,如果她知道他就是那个人……这些痴缠都可以不要了,刀光剑影,拔剑相向,这才是归宿与终结。

  少女的手终究不同於那个男人的,如此的柔软与细腻,他叹息一声,终於从chuáng上爬起来,伊心愁知道他默许了,於是笑著从背後抱上了这个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少年……有几个下人推门而入,看到眼前这一幕,当即跪倒一片,看著天仙般长裙迤逦的女子惶恐的喊道:“伊小姐!”少年侧目看去,看到那躲闪的目光中,有惊讶,有恐惧,更多的是烈火般燃烧的妒嫉,像是看到了月中嫦娥怀中抱了一只灰老鼠──少年突然笑了。

  美貌佳人,如秋衣,如夏纱,青年才俊,如沈频真,如阮惜羽……他原本也是这些天之骄子中的一个,而今却只能随著身著土huáng布料的下人们跪在坚硬的地板上。镖银送来时,脸色苍白而僵硬的绿衣少年,丰神潇洒的淡huáng衣青年,白衣和青衣的女子,花团锦簇般站在一起,轻声言谈著,举止间宽袖宽摆,飘然如神人。少年仰头看去,好一片云泥之别,他於是越发笑的欢畅。隐忍良久,才能缓缓吐出胸中浊气;紧紧抠著泥土的手,指甲出血,才能缓缓放开。

  镖路贪快,选的是最僻静无人行的捷径。二十口厚重的铜箱,藏在二十口棺材之中,用平板车驮著。经验最丰富的镖师装成南湘赶尸人,手摇铜铃,披散头发走在最前方,不时的口喷清水,从怀中掏出大把的纸钱,随走随洒。无论是身经百战的护院还是名扬江湖的武夫,都一丝不苟的化妆成义庄的丧葬人,驼背的老翁,疤面的独眼人,高举的白幡,以及──二十口黑漆漆的棺材,随著颠簸的山路,压的车轮发出咯吱咯吱诡异的轻响。这阵仗,一路吓跑了无数闲人,还来招惹的,无疑便是有心人了。

  少年举著白幡,挨著棺材缓步走著,他披散著半长的黑发,穿著及膝的短衫,修长紧绷的小腿肚上溅满泥浆与huáng土。他身边的那口棺材中,异常高大,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棺材和车板是钉在一起的,里面垫满羽绒绸缎,走在山路上又平又稳,如果谁躺在里面,这里面的舒适度无异於一辆jīng雕细琢的马车。

  这日,一路紧赶慢赶,待到日头微斜,空气中终於有了些凉意时,少年身边的棺材中传来几声击打声,众人听了,都呼了一口气,原地坐下歇息了起来。少年从怀中掏出一个冷硬了的烧饼,从棺材的fèng隙中塞了进去,旁边明眼人看了不由怒斥道:“你怎麽给小姐吃这些!”他撕下怀中烤jī的jī腿,用油纸包著,正待塞进棺材,棺材中又敲击了几声,似有苛责之意,那人才悻悻作罢,将递出去的jī腿回递到口中,用力的咬了一口。

  众人歇息的地方,正好是一块下凹的平地,几杆枝叶零落的老树挡不住头顶豔阳,不少武人都乐得钻进押送棺材的平板车底下纳凉,从远处看上去,零落的白幡,和仿佛是无人押送的二十多口棺材,就算在光天化日下也透著一股森森鬼气。

  就在这时,山路後突然传来一阵女子柔媚的歌声,像是在寂寞荒凉的山道上狐妖勾魂的冥歌。

  伴随著脚铃密密润润的脆响,听在众人耳中,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只听那歌声唱道:“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贞妇贵殉夫,舍生亦如此;波澜誓不起,妾心井中水。”

  这样一曲烈女明志的诗,被这人用媚意入骨的调子唱的如同靡靡之音,让众人心里都起了一层寒意,镖师们匆忙从车下爬出,各自按住衣服下的利器,听著歌声越来越近,紧张戒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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