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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奴_七六二【完结】(11)

  青年颈间挂着一根旧得发白的红棉绳,周望舒将绳子轻轻拈起,发现上面系着一块shòu骨军牌,上书:白马军,骑兵部,某某。

  军牌上的姓名已经模糊。

  周望舒沉默良久,睁开双眼。

  长剑背负身后,一手抱起说书人的尸身,一手将雪奴拎起,走到城外森林中,雪奴埋下包袱的湖边。

  他在湖边挖了个大坑,埋葬说书人,在其坟头cha一块无字木牌。

  “咳、咳咳,救我……”雪奴被扔在地上,半截身子浸在水里,被刺骨的冰寒冻醒 ,“求求你!周大侠!”

  铮!

  周望舒拔剑,道:“我此生第二恨的,便是胡人。”

  “别、别杀我……别杀我!”雪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连滚带爬从周望舒脚下跑开,却又栽倒在坟边,鲜血溅落无字牌,回头哭喊,“我生来想当胡人吗?!”

  周望舒不为所动,一步步朝他走来。

  雪奴涕泪横流,拼命挖开冰雪与土石,双手血ròu模糊。他掏出早上埋下的包袱,甩到周望舒面前,“求你放过我吧!”

  周望舒面带嫌恶,一剑刺出。

  “不——!”

  雪奴感到寒风刮过,大叫一声,连忙捂住脖颈。

  然而周望舒只是将剑尖点在木牌上,行云流水刻下一行字: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雪奴瘫倒在地,不住吐血,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借我……”他qiáng撑着睁开眼,知道自己若是不抓住这最后一丝希望,今夜必将葬身此地,鼓起勇气抓住周望舒纤尘不染的皮靴,“借我一命。”

  雪奴颤抖着把话说全,无所顾忌地摇尾乞怜,“周大侠!就当你借我一条命!我可帮你找……”

  眼泪簌簌掉落,只觉得周望舒化成了朦胧的白影,他高高在上的,身后藏着一轮明月。

  “人各有命。”

  “求你。”

  “你知,何谓国难?”

  “嗯……”

  雪奴一声嗫嚅,跟猫叫似的,而后便再无声息。

  周望舒伫立片刻,肩头落下一只雀鸟,轻轻啄他玉冠上的八卦,发出柔软的吱吱叫声。

  茫茫雪原,黑白光影都搅在一起。周望舒肩头的雀鸟飞起,在玉盘似的圆月上,映出一个展翅腾空的黑影。

  白衣剑客反身走来,一手捉住雪奴后颈,提着他穿过漫天风雪,皮靴上带着个鲜红血手印。

  “呼——!”

  雪奴翻身惊醒,见个白衣男人正于窗边打坐。他长发披散,神qíng冷峻,剑眉斜飞入鬓,身侧铁剑透着寒气。

  男人眼神从chuáng上扫过,闭眼继续打坐。

  雪奴知道自己得救了,这人就是周望舒!他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看了好一阵,连眼也忘了眨。

  周望舒的眉目浓黑如墨,凤目含光,然而刚刚那一瞥,眼神却似寒夜中的温茶,令雪奴从中窥见了久违的、人世间的温暖。

  雪奴反应过来,低声下气地,问:“我……睡了很久?耽误您的事了吗?我、我我已经好了!我们走吧。”

  他动作慌忙,扯得浑身伤口生疼,直接从chuáng上滚下,撞在周望舒身下的长榻上,“我、我我……”雪奴几乎要哭了出来。

  周望舒气守丹田,开口,“你已伤愈,便可自行离去 。”

  第8章 寻迹

  雪奴跪坐在地上,偷偷抬头。

  想起那夜里的说书人,知道周望舒在查赵氏父子谋反案,需要在关外寻找许多知qíng人士,便试探xing地问:“您不是在找人吗?我会讲汉话、匈奴话,羯话,巴、氐、羌这些胡族方言也略懂一些,我可以为您翻译。”

  周望舒沉默片刻。

  雪奴心中暗道糟糕,自己这话说得不好,像是在要挟对方。若是惹得他不悦,现在就将自己扔出窗外,大雪连天饥寒jiāo迫,自己决计是活不成了。

  然而,周望舒却抛出一个问题:“先前我与那说书人说话,你都听见了?”

  雪奴当时虽然意识模糊,但关键的东西全都听见了。他正待答话,转念一想:这人明明如此英武,他的地盘怎能被岑非鱼一人独挑?若是连地盘也舍得,必定是为了更重要的东西。

  他隐约感到,周望舒要查的谋反案,绝对gān系重大,为免节外生枝,对方说不得会杀人灭口。

  “我当时晕死过去,没有听见。”雪奴低声答话,直勾勾望向周望舒,神qíng真挚,“听见一些,也是完全不懂。”

  周望舒瞥了雪奴一眼,也许知道他实在打哈哈,直截了当,道:“我要找的人,名唤乞奕伽。”

  雪奴脑力过人,瞬间即知自己部落中并没有这人,但看周望舒的模样,定是这几日苦寻未果。

  自己必须对他有用,才能继续跟在对方身边,受她庇护。雪奴实在走投无路,他被人打怕了,不想再体会一次濒死的感觉,他心如擂鼓,决定撒个谎,道:“我、我似乎听过这名字。”

  但他也知道话不可说满,只说“似乎”。

  周望舒目光如剑,瞬间刺向雪奴,问:“他虽是羯人,但必定隐姓埋名,你如何得知?”

  竟真的给我挖了个大坑!

  雪奴已经撒了一个谎,此时承认定会激怒对方,他只能赌一把,恭恭敬敬答道:“乌珠流带兵到我部落劫掠,打仗时听人喊过。但那时我才十一岁,只记得他是部落中的战士,平时不叫这个。”

  周望舒眸光一闪,盯着雪奴看了好一阵,不知是在分辨他所说的话是真是假,抑或是在想要不要杀他,脸上现出一种矛盾、复杂的神色。

  雪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望舒脸色,见他眉头微微拧起,心下暗道糟糕,带着哭泣喊道:“求您别赶我走!我父母都被匈奴人杀了,我不知道他们为何平白无故前来劫掠,对,对!他们像是在找什么人一样!会不会是跟你一样?我、我虽不知部落是否还在,但可以带您去找。”

  周望舒将视线移开,随口问道:“你多大年纪?”

  雪奴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周望舒“第二恨”的就是胡人,此人心里头不喜欢自己,根本就不愿意帮他。然而,此时周望舒询问他的年纪,多半是想要更了解他,如此便会多一份恻隐心、少一丝杀戮气。大侠的心中在挣扎。

  雪奴实话实说,怯怯地答道:“过了今冬便十四了。”

  “十四岁,十四岁。”周望舒喃喃两下,又问:“你父亲是汉人还是羯人?”

  雪奴含糊答道:“您只要看我的模样便知道了。”

  周望舒刚才已经看了雪奴好一阵,此时只是瞥了他一眼,道:“你不像一般的胡人。”

  雪奴听得此言,不解地瞪大了眼睛望向周望舒,反问:“不像?”

  他除了赤发碧眼,实则长得与中原人没什么两样,说是纯种胡人也可,说是胡汉混血也可。

  雪奴先前也有过很多疑问,父亲会汉话、爱看中原的书,知道的武功心法也都是中原人的玩意儿,可他一直不良于行,不应该去过中原,更不可能从中原千里迢迢跑到边塞来吃沙子。

  然而,在被匈奴劫掠前,雪奴从未出过云山,何曾知道胡汉之别?

  此时想来,父亲形容枯槁、满脸胡须,平时很难看清面容,自己对他的记忆也十分的模糊,越来越不确定他到底是胡人还是汉人。

  他想着想着,倒把自己也给弄糊涂了,似乎突然捕捉了什么,然而不及细想。

  周望舒不置可否,起身推门而出。

  房间里gāngān净净,雪奴他不敢再爬上chuáng,也不敢随便坐下,gān脆继续跪在地上,陷入焦灼的等待,内心天人jiāo战。他刚才骗了周望舒,而且未料对方竟相信了自己的话,这个谎实在难圆,心道,周望舒是我的救命恩人,阿胡拉在上,我若欺骗于他,必然是良心难安。

  可他转念又想,可若我无用,周望舒多半会对我弃而不顾,届时那些恶霸找来,我便没有活路。而且我听到了他与说书人的密谈,知道得太多了,若我不做些什么,指不定他什么时候就要灭口。

  眼下,我也只能咬着牙qiáng行将这个谎给圆了,只要将他带到部落,他便不能拿我如何;若是部落不复存在,他也查不到什么,届时我借着地形优势,自可伺机逃脱。

  半个时辰后,周望舒回到房间,一手端着碗药汤,另一手中拿着两根木棍 。木棍间搅着一团橙huáng粘稠的东西,散发着诱人的香甜气味。

  雪奴长舒一口气,关切地问:“您病了?”

  周望舒将东西都递给他,望着药碗,道:“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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