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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奴_七六二【完结】(66)

  白马打开窗户,只看到个浓眉大眼、模样滑稽的朱衣小人儿。

  他自然知道,除了二爷,再没人会如此幼稚地捣鬼,只可惜糖人儿香甜,他实在忍不住。

  白马探头探脑,把糖人拿进来,两口就把“二爷”的脑袋给咬了下来。

  然而,当他吃完了肚子,小脸蹭地一下涨得通红,嘎吱嘎吱地胡乱咀嚼一通,把剩下的部分给摔碎了。

  等到第二日,白马气呼呼地跑去找二爷,却突然发现他不见了。

  谁也不知二爷的行踪。

  周望舒不再出现,窗户也再没人敲响。

  冯掌事又来叨叨着bī自己出去跳舞陪客。

  再过几日,白马劝自己面对实qíng:所有人都走了,不会为他停留。

  就好似,大梦一场,再睁眼,了无痕迹。

  再过几日,他也没有时间悲chūn伤秋,因为,京城来了太多人,他又要开始算计了。

  第二卷 宫廷血海

  第42章 风雨

  泰熙三年六月,两封书信,传遍洛阳城。

  发信人,是刚刚被罢官的太子太保,谢珧。

  回信人,是尚书左丞,孙真。

  谢珧,乃是老国丈、太傅谢瑛亲弟,自出仕以来,一路平步青云,既身居要职,又是皇亲国戚,眼下谢瑛把持朝政,谢珧的前途不可谓不光明。

  然而,他的目光比他大哥,长远数百倍。

  谢珧深知,同为托孤重臣,谢瑛的胆识谋略,不及外戚霍光,谢瑛才华人品,更无法与周公相提并论。惠帝即位以来,谢瑛打压宗室,滥用外戚,大肆封赏朝臣,急迫地党同伐异,可他无才无德,如何能够长久?

  先帝在世时,谢珧曾秘密上书天子,书云:“历观古今,一族二后,未尝以全,而受覆宗之祸。[注]”

  一族二后,最多能够从中窥见,此一宗族争权夺利的野心极重,红颜从来不是祸水,不过是托词而已;实则,谢珧以自己对大哥的了解,早早地预见了将来的祸事,覆宗之祸才是他真正的忧心所在。

  为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谢珧与先帝打了个赌,将此书信,藏于家族宗庙的石函中,如若应验,便请免除自身的祸患,帝允之。

  此后,谢瑛看谢珧,便是万般的不顺眼,数次将他降职,最终废黜。

  世间有小人,便也有贤臣。

  时任尚书左丞孙真,为人刚直,屡次上书劝诫谢瑛,提醒其谨守为人臣子的本分,劝其将手中权力jiāo还惠帝,退居幕后出谋划策。

  谢瑛气量狭小,读罢书信,立即焚毁,决定将孙真外放。还是谢珧连夜赶到谢瑛府邸,苦苦劝说,才令他作罢。

  谢珧很是欣赏孙真,为此,给孙真写了一封短信,书云:“生子痴,了官事,官事未易了也。了事正作痴,复为快耳!左丞总司天台,维正八坐,此未易居。[注]”意思是,孙真官居要职,不可事事认真计较,不如效仿那些愚痴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方可免受是非侵扰。

  此信,道出了大多数洛阳京官的心声——水至清则无鱼,为官从政,要懂得和稀泥。

  然而,孙真不是寻常人,他的脾气太过刚直,读过书信后,立即提笔,回了一封,书云:“逆畏以直致祸,此由心不直正,yù以苟且为明哲耳!安有空空为忠益,而当见疾乎![注]”

  孙真寥寥数语,尖锐地指责了官场怪相:一来,担心因直言劝谏而招来灾祸者,不过是心术不正,为了明哲保身。二来,行端坐正,所谏有理,是一片赤诚热心,忠言虽逆耳,却不至于受人仇视。

  书成,孙真将两封书信贴在自家门口,供人阅览,让世人自行分辨孰对孰错。

  可惜,孙真的愿望落空了。

  整个六月,洛阳城的大街小巷里,都流传着这样的歌谣:“生子痴,了官事。官事未易了,了事正作痴。[注]”

  反倒是孙真自己的回信,如泥牛入海,连个水花都未砸出来。此时他才明白,原来盛世之中,自己才是特立独行的少数人。

  民风如此,上行下效,朝堂可想而知。

  歌谣声声,在繁华洛阳城的大街小巷中响起,仿佛静谧天空中,无声汹涌翻滚的雷雨云,深深藏着不安。

  所有人都预感到,将有大事发生。

  时局不明朗,人不敢妄动,朝廷动dàng前途晦暗,沉湎于声色犬马以避世躲祸的人,便更多了。

  咯噔,咯噔。

  二更天,铜驼街上仍有马车前行,宫城中士大夫府邸夜夜笙歌,青山如是楼的倡优们变成抢手货。华贵的马车摇摇晃晃,穿过五光十色的朱楼碧瓦,赶赴一场再一场夜宴。

  “那是什么地方?”白马把脑袋探出车窗,绿眼睛里映出华贵豪宅,流光溢彩的。然而,一路走来,唯独见两户家,没有灯火,“像是个苜蓿园,宫城里也有人养猪?”

  苜蓿是猪食,白马不懂士大夫们吃饱喝足后,闲来无事在家劳作的快乐,惊讶于宫城中竟有人养猪。

  临江仙翻了个白眼,道:“那是国子祭酒曹跃渊的旧宅,他三番五次上书直言,先被贬为护乌桓校尉,后又触怒先帝,遭到被废黜,在家中种糙养猪以自娱。”

  白马疑惑,问:“他可真有意思,可他不是早就死了么?”

  临江仙压低声音,道:“都说曹祭酒才高八斗,先帝爱惜人才,废黜他,是为了保住他,避免其以直致祸,想等风头过后,再行启用。只可惜,曹祭酒随他父亲陈思王的脾气。”

  “陈思王,是前朝那个陈思王?”白马更疑惑了,那可是“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的陈王曹植,他一直以为这样的风流人物如神仙下凡,是没有七qíng六yù和儿女的。

  姓曹的人,都是如此么?白马脑中浮现出二爷的面容,只觉得曹祭酒的所作所为,与二爷的风格实在很像。为何又想起他来?

  日日得见,十分烦人;忽然消失,却总是想起。

  白马也弄不懂自己,苦笑着摇头,感慨:“怪不得,他会如此意气用事。我听人说,当年储位未定,先帝有心传位于惠帝,曹祭酒指着龙椅,向先帝感叹:此位可惜,百姓何辜!众人皆醉,他独能醒,很是令人敬佩。”

  “世上还能有几个陈思王?正是魏国陈王,曹植曹子建。”临江仙莫名其妙地看了白马一眼,继续说道:“原初七年,叛将赵氏父子业已伏诛,司空卫明主持两千石糙,调查赵氏父子谋反案。卫明虽非外戚、亦非宗室,可他是太子太傅,哪里愿意在那个立储的关键时刻,平白惹祸上身?他未曾调查多久,便糙糙结案,以谋反定罪,令赵家满门抄斩、夷三族。”

  “卫明,还活着么?”白马听得头皮发麻,背上冷汗直流,他的声音冰冷。

  “早都死成灰了。”临江仙以为他在暗讽祸害遗千年,也不在意,继续说:“当时,司隶校尉周瑾,同样因上书劝谏,被贬为御史中丞。他因不服此案判决,上书弹劾卫明,要求彻查案件。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适逢荆州突发bào 乱,周瑾从前曾在荆州为官,被任为建威将军,前往平叛,而后战死沙场了。”

  荆州,荆州。

  白马莫名地,忽然想起了周望舒的银薰球,他记得周望舒曾经说过:“银薰球,是家母亲手所制。荆州的山梅花,她每年六月都去山中采撷。”

  马车咯噔一下,车轮卡在地上一个小坑中,车夫嗨哟一声喊,拉动车轮再次向前滚动。

  白马被打断思路,回过神来,唏嘘不已,道:“周将军是个好人。”太过华丽的形容,他用不出来,只觉得周瑾很好,“可是,这跟曹跃渊家中的苜蓿,有何gān系?难不成死人都飞到他家里,帮他种田么?”

  临江仙被他逗得哈哈大笑,道:“曹跃渊为周瑾的事qíng,上书痛斥先帝昏庸,yù为赵、周二人平反。坊间传言,曹祭酒曾直言得罪了国丈谢瑛,又明指赵、周二人的死,是谢瑛与赵王láng狈为jian所为。故而,先帝病重之际,他被谢瑛进谗言,定下诬罔罪名,满门抄斩了。”

  听到此处,白马不可能不明白,点点头,道:“只怕是先帝觉得周、曹等人,都是齐王党,本就想要打压他们。然而,病中昏聩,不小心听了jian人的谗言,玩脱了,把两个忠臣都弄死。病愈后,他才幡然醒悟,为曹祭酒保留着府邸,警醒自己,警醒后人。”

  临江仙闭目养神,道:“你倒是见一知十,当时的qíng形,只怕是比现在jīng彩百倍,可是真相到底如何,已经无人可知。”

  “仙儿姐姐厉害,你知道的可真多。为何坊间传言那么多?”白马勾起嘴角,发出一阵笑声,仿佛云淡风轻,只是听了一段朝堂秘事,可他的眼中,却没有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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