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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情斋/十梦观情_青丘【完结】(40)


胡悦闷着咳嗽,楚珏已经坐到了chuáng边,看样子封琦已经说了实话。所以楚珏也就不盯着了。封琦像是打开话匣子一般,翘着兰花指,继续说下去:“这事儿,我们都知道,但是谁都没这个胆子去说,私底下也不敢传,说不好那就是个杀头的罪名。但是奇怪的是,不知何时在太和殿中找到了原先陛下的画像和一本册子,只是这画像中已经没有了人,只有一个轮廓,这本书就是我白日里在酒肆说的那折子。之后据说圣上就做了一个怪梦,梦到了陛下穿着一身的战衣,站在雪地里,说要再画一幅,然后说了一句话:,万世千秋一场雪,百年基业局中求。原本我们都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国师测卦一算,说这是让咱们去找一个人。找到这个人才能替陛下画画像,而宫中御用的画师挨个画了一个遍儿,也没有一个人能画得出。所以值得到民间去找了。”
胡悦疑问道:“那为何会找到我?”封琦已经完全恢复到了原本职业状态,他摆了摆衣摆,拍了拍袖子缩着肩膀,叹气道:“这不也是一个巧字嘛,为了找到能画像的人,万岁把那折子戏来回的看,还找来国师一起看。最后决定由我带着几个人一起到酒肆去说书。说不定能找到相关的线索,反正这里面也没有指名道姓是直本国开国皇帝,而那都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人事了。谁还能知道是谁呀?只要我们暗地里行事便可了。说白了也就是碰运气,前几日我一直都在酒肆,遇到一个不太像道士的道士……”
说到此处,胡悦的眼角就抽搐了一下。这事算是串起来了。
胡悦捂着嘴巴,咳嗽了起来,楚珏倾身为他拍了拍背脊,楚珏冷言道:“继续说下去。”
封琦说:“那人听完我说书,便就把我留住了。我原先以为他就是我要找的人,谁知他说他不会画画,但认识一个会画画的人,这个人还专管怪事……”说完眼神就往胡悦身上瞟。
胡悦本来停止的咳嗽,又咳了起来。
封琦继续说下去:“他说让我来你这儿碰碰运气。运气是碰到了,但是怪事又发生了。就在我们详谈之时,突然宫里就传出了那莫名出现的陛下画像也又消失了……”
楚珏问道:“皇上可曾知道?”
封琦说:“知道此事,但是出来找画室的不止我一个,轮到排查到先生,估计还得有些时日。”
楚珏冷言道:“这事不要告诉他,如果此事办成,你就告诉皇上,这事是我揽下来。”
封琦要开口,但有闭上了嘴,他缩着脖子无奈地点了点头。胡悦敲着额头,他开口道:“那么我就替他画了就成。”
楚珏说:“可以,但是今夜我也要在。”
封琦想了一下,他拍着桌子说:“舍命陪君子!我也陪着先生!先生别看我这样,那相国寺的主持也给我几分薄面,我马上就去问他要来镇寺之宝吐蕃降魔杵来!”
楚珏和胡悦面无表qíng地看着封琦,他随后气势便低了许多。胡悦开口说:“那可是陛下的英灵……你拿降魔杵来准备降服他?”
封琦脸色瞬时一白,吓的连忙摆手道:“不,不是……我不是……”
胡悦笑道:“放心,封公子的确要留下,因为后续还要你来善后。”
封琦尴尬地笑着,又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再下去吓都可以把他吓疯了。
胡悦转头看着楚珏,楚珏依然在低头深思,胡悦看着他,如果是过去楚珏马上便能发现,但是此时楚珏一直都在琢磨,所以没注意到胡悦在观察他。他眉头微蹙,脸上没了过去的恬然笑意,多了一份不曾多见的冷肃。
胡悦转过头,他继续对封琦说:“那公子就请回吧。待我养足jīng神,今夜再会来人。”
封琦如释重负,起身作了揖抬腿就走。出门还不忘给二人带上门。
楚珏从chuáng上站起,他走到房内,打开柜子,翻开可一截木头,那木头红如漆器,上面斑斑点点得,拿出来就能闻到一股辛辣的异香。随后说:“昨晚为何不用?”

  ☆、风雪夜归人(四)

  胡悦撇了撇嘴,赌气似的转过头去。不与他言语,楚珏今日的心qíng不佳,说话也没了往日的淡然,他哼哼一声,道:“从我这里挖过去的东西不少,没见你怎么用在自己身上的,那个美人有难你就用的勤快,丝毫不心疼不吝啬。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胡悦依然歪着头,楚珏最不喜欢得就是他这样闷不吭声,还不如和他拌嘴,呛声来的痛快。眉头一皱,继续说:“你就没什么想要说的?”
胡悦撅着嘴,他声音像是含在嘴里似的说:“一时没想起……就想着找酒喝了。”
楚珏眯着眼:“让为兄替你说说实qíng吧,你昨日放人进来,便知道此时其实是冲着你来的,随后你便直接问了缘由,想必没那么容易应付,随后寒气入体,但是你却又不能找这离火木。所以只能靠自己qiáng撑着,虽然是熬了过去,但是却被那人触碰到了身体。这才使得寒气直接入体内。倒在地上一病不起,早上我过来就瞧见你趴地上要死不活的模样,给你喂了赤火丹,烧了离火木,否则现在你还能坐着和那宦官扯皮?”
胡悦白了他一眼,道:“楚兄都猜到了,gān嘛还要问我。”
楚珏气不打一处来,本来还想着保持者风度,眸中火气一腾,他几步走到胡悦身边,捏起胡悦的下巴硬是把他脸朝向自己,他说:“虽然知道你无qíng寡yù,我可以由着你,但是我也有底线,我的底线是你所为之事我要能够掌握,在我眼皮底下随便你折腾。因为有我在,但是你要是跳出了这个圈子。你觉得我还能护你多久?”
胡悦终于收回了玩世不恭的神色,眼神一静,惨白的脸上再无表qíng,这才是他原本的模样,看到一切,不在乎一切。没人能映入他的眼,进入他的心。
他开口,冷冷地说了四个字:“那又如何?”
楚珏伸手一用力,胡悦只觉得下巴吃疼。眉头微蹙,楚珏深深叹了口气,他放开了胡悦,转过身去,他自嘲道:“终是舍不得……”
说完转头看了一眼低头不语,也没有任何表qíng的人说:“日落之前我会回来,你别想着出去,好好养身体。”说完便甩袖而出。
胡悦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着门说:“反正我又死不掉,gān嘛那么紧张……”
胡悦盘腿而坐,闭眼凝神,调整着自己的气息。当他再睁眼的时候气色明显好了很多。他下chuáng穿上衣裳,看了看门口的树叶有些皱眉道:“还真的生气了,都把我当囚犯了。”
随后又坐回了chuáng边,翘着腿,手指点着chuáng边,似有思索。
日薄西山,这云层更是厚了几分,看似今夜必有大雪。胡悦烫着一壶酒,对着一盘棋,一个人下起了珍龙棋局。
门被推开,寒风顿时灌入,胡悦头都不抬地说:“饭带来了吗?我一天没吃了。”
楚珏提着一个饭盒,把几碗jīng致小菜,一碗红豆红枣粥。一声不吭地坐在了胡悦的对面。胡悦依然眼睛看着棋盘,顺着手端起铜酒壶就给楚珏添上了酒。
楚珏抿着嘴端起酒一饮而尽,胡悦微微蹙眉,下子的手顿了顿,楚珏在边上看着,开口说:“此局当冲,虎口之处已然被围了。”
胡悦投子说:“冲也没用,势必被封,就算杀出血路,我也无力回天。这局我还是输了。”说完端起筷子就准备吃饭。
楚珏还在看棋局,手里抓了一把黑子,准备继续下这盘棋。胡悦也不关心,只管着自己扒饭吃菜。楚珏下得倒是入神,胡悦吃完收拾gān净,他还在下。此时封琦也回来了。他搓了搓手哈了口气说:“我已经和管事儿的打过招呼了,今夜就在此过了。先生用过膳否?”
胡悦笑着说:“因为某人发脾气,把我关在屋子里一天,刚才吃过。可把我饿的……”
楚珏下棋的手为之一滞,眉毛一挑,也不搭话。
封琦何等眼力劲,早就瞧出两人的端倪,只笑不语,倒是楚珏下了最后一子说:“棋局已破,接下去该是下一件事了。”
胡悦嘴角微抽,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封琦来回看了两人,赶紧扯开话题说:“随后不知二位当如何处理?而……先皇陛下什么时候……”
胡悦站起身,他说:“今夜必下雪,下雪了他一定会来。”
三人端坐一方,气氛静默,都无言语,楚珏还是闷闷不乐,胡悦翘着腿琢磨着楚珏的棋局,封琦忐忑不安,又怕又急。
即将子时,天果真开始无声无息地下起了鹅毛大雪,雪落无声,但是风却出得紧,呼啸之间,竟是一番狂雪夜景。
胡悦看了看两人,起身把门打开。顿时狂风席卷,胡悦一袭白衣,一脸冷毅。他朝着天空看了几眼,随后径直朝着门外走去。
楚珏站在他的身后,叹息了一声,也跟着出门,而封琦也想要踏出去,但是无论怎么样都被狂风烂雪bī退,愣是半步也无法踏出屋子。
此时胡悦和楚珏已经站在了柴门边上。胡悦微微一笑,他道:“古有程门立雪,如今我们雪夜迎门,礼数算是周全了。”
楚珏扶手而立,但是在他两人半尺之内,风雪无法侵入分毫,两人的身上竟然都没有雪沫。连衣摆都没chuī动一下,倒是身后的封琦,即使在屋子里都被大风chuī得东倒西歪,最后只能拉着门框。
过了子时,风骤停,天地寂灭,再无一丝一毫的声息。二人依然站着,雪依然无法侵身,忽然远处恍惚间出现了一盏微弱的灯光,光亮细微,摇曳之间,朝着观qíng斋出飘来。
二人凝神,胡悦想要开门,但是却被楚珏按住了手,他摇了摇头示意时机未到。
片刻后,果真从柴门之外传来了昨日一模一样的敲门声,楚珏亲自开门,顿时本已经平息的风雪再次大作。胡悦和楚珏的衣袂也微微有了颤动。
门外站着得还是昨日那人,那人抬头一看看门得不是胡悦,而是楚珏,面露微微不悦之色。有些责怪之意瞟向站在一旁的胡悦,胡悦欠了欠身说:“陛下有请了。”
那人道:“你知道了?”
胡悦点了点头,他皱眉想了想:“那你还想要知道那个故事吗?”
胡悦还是点了点头,那人宽慰一笑,也不计较。再把目光放在了楚珏身上,他口气不似和胡悦说话,反而多了几分敬重之意,他道:“久见了。”
胡悦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楚珏竟然认识他。楚珏也是欠了身,拱手道:“久见了,既然来了,入内一谈吧。”
三人入内,封琦已经跪在了门口,不敢抬头。那人也不在意他。从他身边走过,随后端坐下来,胡悦还是给了那人一壶冷酒,那人也是想昨日那样大口大口的饮酒。
他说:“胡先生能替我画,但我并不想你画帝王之相,我想你替我画现在的模样。”
胡悦微微一笑,说:“可以。”
那人朝着跪趴在地上的封琦道:“来人,笔墨伺候。”
那人迅速从旁边捧出砚台笔墨,胡悦却摆手道:“陛下是想要画中有雪,还是画中没雪?”
那人一顿,随即便哈哈大笑说:“好,好,能画我的,非君莫属。要有雪,大雪!”
说完便大步往屋外走,胡悦手里拿着画笔,朝着楚珏看了一眼说:“楚兄可要看好了,弟我这样的画技可不是随随便便能看到的。”
说完也走出了房门,门外风雪大作,早是看不得其他的景色,一切混沌无常,胡悦一身白衣,手持画笔,扶手而站,对面站着的人也是丝毫不畏风雪。胡悦朝着空中龙飞凤舞,点抹勾挑,一笔一画,之间,风虽身影,雪如墨笔,没有纸张,没有砚墨。只有一支笔在满是风雪的夜间挥舞。胡悦的神色也像是染上了这风雪的壮丽一般,眼神亮如晨曦。
那人站在一动不动,念道:“雪晓清笳乱起,梦游处,不知何地。铁骑无声望似水,想关河。雁门西,青海际。
胡悦续念道:“睡觉寒灯里,漏声断,月斜窗纸。自许封侯在万里,有谁知?鬓虽残,心未死!”
词毕画成,一曲放翁夜游宫,胡悦和那人之间多了一层雪影,雪似是凝固一般,横在两人之间是一个人的摸样,那人看着胡悦,胡悦看着那人,中间画中人,惟妙惟肖。他开口道:“画完成了,陛下夙愿已了。”
那人看着他边上的楚珏说:“好一个心未死,楚珏这就是你看上的人,果真非凡。”
楚珏走向前来,他站在胡悦的身边,苦笑道:“的确不凡,所以不舍,也不死心。心不死自然便是未了qíng。”
那人眼中有所闪动,开口说:“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qíng。”
胡悦朝着楚珏看去,楚珏微微皱眉,他说:“一言九鼎。”
那人点着胡悦所画的雪,瞬时雪如飞花,飘散于天地。顷刻间,那副画便消失在了乱雪之间。但是胡悦没有任何的惋惜或者异议,只是说道:“现在陛下可以说那则故事了吗?”
那人陷入沉思,他缓缓开口道:“因为我曾经在这夜雪之间找过一个人,这个人答应过我一件事。虽然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但是我依然记得他。他……与我有恩。我和他约定,赠他一副我的画像,哪怕以后我不再是我,但只要画像在,此qíng此义永世不移。”
他自笑道:“但帝王无qíng,无qíng才能做帝王。我赠他的画像不能是皇帝,而只能是我。所以我才请先生为我做画。赠予我那已经不知身在何处的故人。先生奇才,以雪寄画。聊我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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