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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错_尤四姐【完结】(17)


外面秋色正浓,婉婉有点心不在焉,“今儿天不错。”
音楼嗯了声,“我算完了,这回出游全jiāo代在这儿了。”
婉婉犹豫了一下,“我上外头给你摘佛果子去吧,吃了能消灾解厄。”没等音楼答应,在她肩上一拍,吐着舌头潜出去了。
溜号是因为膝头子受不住嘛,她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心安理得上了廊子。
以前每年都上寺里来,很多地方熟门熟道,记得东尽头有棵枣树,这里的和尚不吃果子,果皮红得发紫了,还在枝头挂着。嬷嬷一直不让她贪嘴,说吃多了不消食儿,八岁那年还为此吐过。她也不是图爱吃,就像大哥哥钓鱼只享受过程,她摘枣儿也是这样。
铜环跟在身边,怕是不会让她自己上手的,她想了个办法,把荷包里的金银角子全倒在她手里,“我要在这儿陪步娘娘,你帮我到各处布施,每个菩萨面前都别落下。”怕小酉回头又要替她背锅,把她也一并打发了。
跟前没人了,感觉十分自在,她往东信步游走,站在栏杆前观察,舍利塔旁的枣树又高又大,最近的锦衣卫在十丈开外,两个小沙弥路过,对她合什一拜,又走远了。
她舔着唇,负手转悠了两圈,公主偷果子,不太像话。确定附近再也不会来人了,才从台阶上下去,猫着腰蹿到了枣树下。
寺院里的果子长得很饱满,太阳一照,果皮油亮。她探手去够,没留意树上的尖刺,缩手不及划了一道,起先倒没什么,眨眼从那细细的白杠里渗出血珠来,她惊得低呼了一声,抬着胳膊,懊恼地鼓起了腮帮子。
舍利塔后有踩动落叶的声响,一人素衣金冠,仿佛从天而降。多年后回忆起那天的qíng景来,天特别蓝,他冠上垂落的的组缨浓烈如火,映红了她眼前的世界。
他低着头,没有言语,一条佛头青的手绢小心翼翼在她腕间缠绕。婉婉莫名慌乱,想掣回手,听见他说“别动”,有些执拗有些霸道,却莫名温暖。
他绑缚得仔细,一双长眉微蹙,看不见眸中景象。婉婉老大的不好意思,只觉他指尖和她腕上皮肤相触,隐约要灼烧起来似的。她连呼吸都迟滞了,宫眷来潭柘寺进香,要戒严,要封山,不知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万一被人知道,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他却不甚着急,将帕子两角细细挽了个结,这才抬起眼来。
怎么形容那双眼,似乎都不够贴切。婉婉不是第一次领教,却是第一次靠得那么近,沉沉一潭碧波,无风无雨,却又光华肆nüè,只消一顾,便嵌进人心里来。
“你……”
“我来看殿下。”他向她微笑,“藩王留京,不得超过二十日。今天已经是第十九天了,明天我得回南苑,临走前来和殿下道别。”
婉婉怔怔的,论jiāoqíng,没到这步,可是他来了,又觉得没有任何的牵qiáng和不妥。
她垂下眼,慢慢红了脸,“王爷有心了,可是今天寺庙外男不得进入,你这样冒风险……”
“因为宫里我进不去,比起硬闯毓德宫,潭柘寺对我来说容易得多。”
他说的都是实话,然而这实话却像在油锅里浇了一捧水,轰然之间便沸腾了。婉婉忽然发现手腕还在他指尖,她心跳如雷,难免畏缩,他大约也察觉了,很快松开,眼神黯淡了下来。
怎么这样呢,婉婉感到迷惘,没有不悦,反倒因为他要走了,涌起一点离愁别绪来。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金陵离北京那么远,王爷路上多保重。”
他抿出浅浅笑意:“金陵是个好地方,六朝古都,毓秀之地,待有机会,一定迎殿下去那里游玩。”
公主不能离宫,要想出去,只能是出降之后了。他的话里有隐喻,让人措手不及,婉婉不敢深究,想起音阁来,仓促解围:“庶福晋也跟你一道回去吗?”
他脸上分明一阵尴尬,“不……步娘娘留她在京做伴,我一个人回去,等冬至祭天大典的时候再来。”
婉婉此刻愈发同qíng他了,人给qiáng留下来,他没法和皇帝做对,只能俯首领命。
她心事重重,他倒是转了话锋,“今天起到冬至,满打满算三个月,这三个月我人虽在金陵,心也时时在这里。今天冒了风险来见殿下,求殿下答应我一件事。”
婉婉料想大概和音阁有关,点头道好,“王爷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绝不推脱。”
却没想到,他托她办的事完全和音阁无关。他灼灼看着她,言辞哀恳,“我此一去,只怕要度日如年了……我在官场上历练了这么久,向来事事有把握,可这回不同于以往,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三个月内听到殿下婚讯,良时远在金陵,鞭长莫及……”他垂袖,隔着一层云缎试探着握住她的手,“我唐突了,恳请殿下,等我到冬至。届时我上书朝廷,求皇上赐婚,带殿下离开这里。”
婉婉惊惶地瞪大了眼,乍然之间论及婚嫁,她真是连想都没有想过。慌乱之间退后一步,使劲从他手里挣了出来。

  ☆、第17章 京华倦客

他也不知是鼓了多大的勇气才敢去牵她的手,可她让开了,虽然早在预料之中,他还是忍不住失望。
对于这位长公主,他的感qíng一向有些复杂。宇文氏贵为藩王,权倾一方不假,但在慕容氏眼里,终究只是异族,是奴才。皇室的公主即便下嫁平庸无能之辈,也绝不委身宇文氏。合德长公主,在她还是帝姬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她,如果说一见倾心,未免太假,他对她有感激,也有野心。尚公主,是他把整个江南道完全收归旗下后的又一个目标,一步步蚕食,充满目的xing。但对于她个人,又不可谓不用心。
他远在金陵,其实dòng悉她所有的一切,从她几岁长恒牙,甚至几岁成人,他都知道。他公务繁杂,晚上回到府邸,第一件要做的就是看京里送来的密函,“今日主不悦、今日主甚欢喜……”久而久之成了一种习惯,更坚定他要把她带回南苑的决心。
他踏遍了大邺的疆土,山一程水一程,景色秀丽如画,然而民生千疮百孔,是那些锦衣玉食的贵人们不能想象的。皇朝老朽,需要新鲜的血液,在可以预见的天翻地覆下,至少保全她,也是对她当年救下他的一种报答。
她脸上有惊惶,十五岁的少女,提起婚姻好像下辈子的事似的。他的心高高悬了起来,“殿下不愿意吗?觉得良时难以做配?”
她不住咬唇,一排贝齿狠狠划将过去,唇色愈发的鲜洁。他心慌意乱,忙调开视线,他有过女人,连儿子都有了,可是面对这样的她,还是忍不住的羞惭和láng狈,大概是疯了。
她支支吾吾,可能想拒绝,又怕他脸上挂不住,说话留了半分余地,“我还小,暂且不会许人家的。”
他慢慢摇头,“殿下今年十五了,连荣安皇后都开始为殿下谋划婚事,殿下已经不小了。”
婉婉感到失落,真的已经不小了,她在忧国忧民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个大人,可一谈到婚嫁,她就宁愿自己是个孩子。
她怯怯看他,在他的回望里矮下去半寸,下了狠劲儿绞那荷包上的穗子,打算绕开这个话题,“王爷在这里太危险了,要是传到太后耳朵里,只怕会惹麻烦,还是快走吧。”
他屹然站着,身影铺陈在她脚下,“我央了肖掌印,是他网开一面放我进来的,消息传不到太后跟前,请殿下放心。”
婉婉听是肖铎的意思,心头倒松泛了,他必定知道南苑王的来意,既然连他也认同,她是不是不该再挣扎了?
她轻轻叹息:“那就好……”
他观察她的神色,那个肖铎是她的良药,没想到自己得拉上他做陪衬,才能取得她的信任,真叫他这叱咤惯了的人无奈又沮丧。
长公主仰慕肖铎,可惜了,肖铎有把柄在他手里,某种程度上还是为了自己的幸福和前途出卖了她。他松开紧紧攥着的拳,心里自然不受用,但无妨,等公主的心渐渐靠向他,再慢慢收拾肖铎不迟。
他整了整衣冠,重新揖起了两手,“我今日忽然来同殿下说这番话,想必殿下十分意外,我自己现在想想,也觉得孟làng了,愧对殿下。我并没有冒犯殿下的意思,实在是因为留京时日不多,再不开口,唯恐来不及。我对殿下,如果说十年前就心生爱慕,未免有些夸大,但上年西华门上再见殿下,自此魂牵梦萦难以自拔,这是实话。”
婉婉娇养在宫里,每个人对她说话都慎之又慎,她没有机会接触外面的世界,更没想到会有男人吐露这番衷肠。年轻的姑娘经历的到底太少了,她耳根子发红,一路蔓延到了jiāo领下,站在那里进退两难。
他略微顿了一下,见她不显得抵触,这才有勇气说下去,“南苑的qíng形,想必殿下也有耳闻,宇文氏不得尚公主,这是多少年前留下的皇命了,良时不敢有违,但得遇殿下,又觉得不甘,思量再三,还是决定一试。我……”他似乎表述得有点艰难,目光在她脸上一转,复又垂下眼去,“我十四岁就有了通房,如今育有两子,各出自两位庶福晋。祁人有早婚的习惯,儿女绕膝,才视作家业兴旺,但在殿下跟前,这件事怕是极大的一项欠缺。我不敢瞒骗殿下,今日向殿下表明心迹,没有bī迫殿下的意思,接不接受全在殿下。如今我要补救,实在是来不及了,只有承诺殿下,如果殿下屈尊,良时自此以后唯殿下一人尔。那几房庶妃,可以另置房产安置她们,届时怎么处置,全凭殿下做主。”
其实婉婉生活在宫中,看到太多这样的事qíng,三宫六院里,除了皇后哪个不是妾?她的父兄都像他一样,这是男人的时代,要想婚姻一尘不染,有也有,实在太难。她对他以前的事,没有什么执念,他现在看上去至多也就二十三四岁,但这个年纪如果没有子嗣,南苑那方天地大概就要动dàng了。她看到过张皇后对着二哥哥的十来个皇子qiáng颜欢笑的样子,他那里不过两个,她喜欢孩子,这点对她来说不难……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在一一开解自己,顿时又惊讶又难堪。
到底答不答应,她也拿不定主意,但她知道一点,他和肖铎一样,是个沉稳可靠的人,这就够了。
他眼巴巴看着她,仿佛生死全在她一念之间。婉婉吸了口气,犹豫了很久点头,“那我……就答应你吧!”
他脑子里嗡地一声,“殿下当真愿意吗?”
她腼腆地笑了笑,唇角抿出细细的梨涡来,“我等你三个月,过时不候。”
他能感觉到心在一腔热血里翻滚颤抖,她这一句话,比拿下湘楚更令他激动。他笑起来,风云齐动的颜色,“好,一言为定。”
婉婉就这么晕头晕脑把自己许给他了,好像有点糙率,但也不觉得后悔。记事起见过三回面,每一回都有很不错的印象,细想起来,也许参杂了一点同qíng,但是更多的,是急于摆脱肖铎对她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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