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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说+狐闹+狐不归_白饭如霜/凰翎夜舞【完结】(11)

  但面前这个人是古怪的。

  因为他神色间有喜意。

  虽然欢喜得很扭曲。每根皱纹都似在痉挛,将整张脸的走向都搞乱。仿佛饿极了给他一碗阳春面,或者,溺水得救了。

  他大笑——抢我戏份,一边喃喃:“这就好,这就好。”干净利落起身,在我面前丢下一张万元大钞,匆匆离去。

  我拣起钞票,一跃而起,尾随上去:想活,我懒得让你继续活,想死?就偏不给你死,哼。

  这是地铁站,不过他并没有上地铁,从另一个出口又上了梯。我慢悠悠跟着,不担心他会注意到我——除非他是猎人出身,不过猎人也斗不过好狐狸。

  在街道上站着,他掏出一个很旧式的电话来,放在手里摸了又摸,看了又看,不晓得干什么,要说恋物癖吧,你也去爱个新款一点的呀。

  他和该旧款手机亲热了一阵,大概觉得兴味索然,叫了出租车,疾驰去,在我眼帘里消失,但是我不担心。无论他去哪里,都翻不出我追踪的手掌。

  狐闹(6)

  何况他去的地方那么醒目,飘到空中,抬眼一望就望到了。

  那是东京铁塔。

  全世界第二高的铁塔,有日本最高的观景台,样子古怪呆板,充分显示了日本人一根筋拉到底,断了就完蛋的狗屎性格。此时这位神神道道的中年人,正俯身向下面看,手脚都在轻轻颤抖,哎,自杀方法很多选择嘛,最近出了不少指导书图文并茂,奢侈一点的有极品清酒浴缸水底割脉法,热闹一点的有最贵夜店大吃白食被乱棍打死法,难度高的有美国乐透大奖一锅端后脑溢血猝死法,简单容易,工具随手可得的有木头板凳大力抄起自拍头法。跳楼实在是已经非常非常out了。本来穿衣服是很个人的事,你披挂一身古董我都不怪你,自杀这种人生大事,随随便便就太不负责任了,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既然我那么负责任,当然不会错过在空中一把抄住他——在他用一个无比笨拙的前滚翻姿势翻出栏杆之后,才掉出十米,就被勒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点上了。该仁兄十分迷惘地抬起头,四处看看,大概是想:咿,地狱还是很亮嘛?我一点都不疼呢,下辈子不高兴可以多死两次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我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一张大脸,在他周围得意地晃来晃去。

  然后他就鬼叫起来。

  人类真是怪东西。你刚才跳出去的时候怎么不鬼叫?死都不怕,我长发飘飘,衣着入时,体健貌端,皮肤光滑,怎么就把你吓到这个份上了。

  正愤愤不平,忽然发现自己的屁股怎么在眼睛底下,翘翘的挺好看,但长错了地方吧……仔细观察一下,啊,原来刚刚从空中俯冲下来接人的时候,身体扭动太过剧烈,前后反了……

  自己傻笑两声,扭扭又把身体扭正,我把这个倒霉蛋挑着,轻轻落地了。

  他瘫软在地上。

  被我踢一脚,“叫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吓出了神经官能障碍,他拼命张嘴,涌出的却只有白沫。日本人就是这么不干净,人家受惊了晕过去,多高贵,你就只会糟糕环境卫生。我干脆踢多两脚,手一抬,他西服胸口袋里一个钱包和那部旧手机跳到掌心。钱包里没什么钞票,倒有好几张照片。我兴趣盎然地拿来看,都是给一个女人拍的,而且不是普通女人,是个艺妓。白森森可以当宣纸用的脸,浓妆艳唇,穿极华贵的和服,神情在七八层粉下看不出来,眉宇间却自然而然流露出高级艺妓矜贵的淡漠。

  我蹲下去看他还在那里哆哆嗦嗦装娇嫩,干脆掐住他人中使劲一掐,他嗷嗷就叫出来了。望着我在地上缩成一团,不时抹自己眼睛。哎,抹你个头啊,老娘屁股已经长回去了。我说:“这女人是谁啊?”

  他惊归惊,过半天定了神,回答得倒很有骨气,“不关你的事。”

  什么?不关我的事?只要在下愿意,不要说你,连你生出来的儿子都关我的事。

  生平最讨厌这样磨唧的男人。懒得跟他扯,我把手放在他额头上,闭上眼,直接看进他的脑子。

  照说日本人头脑简单,一点不假,这样他心通的勾当,我有事没事,在全世界也干下不少,乃是生平所知道的最快学习法。上次在中国青城山遇到一个老道士,乘他睡觉,通了我一宿才把他脑子里东西过个大概,另一个是少林方丈,也内存强大,不过全部是高级别的生意经,佛法半点欠奉。而眼下这位,一秒就扫描完了。顺手我给他个暴栗,“靠,这么猪头的说法你也信?”

  他一愣一愣地看着我,给吓出来的鼻涕眼泪纵横交错,好嘛,还讲究,不舍得用那破西装的袖子,郑重地摸出了一包纸巾来擦,仔细一看,纸巾上印着好大的艳女裸相,乃是新宿街头夜总会见人就发的宣传品……贱人啊。

  我才在他脑子里看到了什么:话说此小不点上班族,每天牙龈出血大便干结,过着上不出头,下不垫底的尴尬生活,偶尔一次跟大老板去应酬,遇到了银座身价最高的艺妓,一见倾心,神魂颠倒,哈喇子都流光了……当天晚上他大做美梦,居然梦见该艺妓小姐款款前来,对他诉说两人前世有过一段惊天动地的孽缘,这辈子还要继续……

  换了我认识的中国人,做了这样的梦,早上起身大笑三声,刷牙滚蛋,两分钟也就不记得了。只有这个脑子里只有一大团狗屎的兄弟,当即奉为佛旨纶音,一溜烟再去银座,结果艺妓小姐愿意与否先不说,首先她的赎身费用,就要他不吃不喝艰苦奋斗七八十年,临死把器官都卖光才有点盼头。

  狐闹(7)

  按说他该死心了吧,他不噢,他居然跑去花光所有积蓄买了一份巨大的人寿保险,受益人不用说是谁了,等待期一过,他就决心制造一个完美的意外死亡——在东京铁塔。

  这番情事,怎一个猪字了得。

  我把他拎起来,一顿足再度跳上东京观景台,悬他在手,下临深渊,我说:“确认一下,死不死?”

  他脸色煞白。自杀的人,最煎熬的就是最后一步跨出那时刻,如果上帝悄悄规定:吞枪自杀连扣扳机十八次,跳楼之后还会弹回来两下,我担保自杀率下降百分之七十。

  不搭话,我摇多几下,“快点快点,死不死?”

  他翻着白眼,猛然我手指一松,哇,好看啊,那张脸瞬间血色褪尽,嘴唇都是灰的。我一垂手又抓住了,“快点说,到底死不死?”

  我玩得正高兴,眼角忽然一闪,有一条黑色身影,快讯无伦,从铁塔背面蹿过来,仅仅依靠手指在塔上一搭一触,弹跳的距离已经十分惊人,转眼到了我身后。

  笑嘻嘻的。

  拍拍我,“小狐狸,你在干吗呀?我在那边山上,老远就看到你了。”

  是猪哥这个死人头。

  我沉下脸来,把手中那人望空一丢,转身就走。身后猪哥和那人一起哇哇大叫,声音也在急速下降,不过“砰”那一声始终没传过来。以猎人之能,多半是把他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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