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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金屋记_御井烹香【完结】(47)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了低低的对话声。
她生xing幽静,就寝时也是最爱静的。清凉殿的宫人们知道这点,从来都不会在她小睡时进殿打扰,这一点人声虽微笑,却的确将陈娇惊醒了。
“陛下的确已经去了上林苑,殿中的灯火,是为了皇后点燃。”
这声气虽不大,但陈娇却很熟悉:虽不属chūn陀这样的头面人物,但也算得上刘彻比较信任的huáng门,平时飞扬跋扈,很难听到这么客气的语调。
“是,待陛下回来,一定马上把话带到……”
他又和那人对答了几句,殿外就又安静了下来。陈娇睁开眼时,果然见得一殿的黑暗中,只有一只烛火,小小摇曳。
她坐起身子,扬声命人将那huáng门带了进来。
“是太后娘娘。”huáng门伏在地上,恭谨地说。“听传话人的口气,娘娘似乎不知为了什么,正大发雷霆,因此急急过来请陛下过去,似乎有当廷对质的意思。听说陛下不在,那人顿时愁容满面呢。”
陈娇嗯了一声,回了椒房殿后,又吩咐宫人,“去打听打听,长信殿内都有谁在。”
消息很快就被带了回来:江都王下午和刘彻打了个前后脚进的城,到了晚饭时分,已经拜见过长寿殿、长信殿两宫主人了。
陈娇听了,不言不语,打发那宫人,“你下去吧。”
私底下又和声音抱怨,“人才真是难得,楚服到刘寿身边之后,顿时觉得捉襟见肘。”
没有办法,只好又给楚服传了话,不到半个时辰,来龙去脉就都摆在了陈娇案头:长安城到上林苑的驰道,素来是天子御用,而韩嫣这样的当红人物,有时又是出皇差,从驰道上走走,也是常事。这一回去上林苑的时候,正好撞见了江都王进京入觐的车马,打的又是羽林军的旗号,江都王远远看见大队人马,还以为是刘彻出巡,顿时到路边跪伏行礼……
偏偏韩嫣却没有看见,直直策骑过去,转眼就没了人影。倒是江都王眼神不错,一眼就认出来人群中央那一位,并不是自家十弟,却是十弟身边的佞幸。
“听说都气哭了。”楚服绘声绘色,“直问太后娘娘:能否进宫入值,也做陛下的侍中。太后娘娘气得当场摔了个杯子,立刻就去传陛下……”
气成这个样子,有多少是为了江都王,又有多少是记着从前的‘恩qíng’,还真是不好说。
陈娇的眸色就渐渐深沉了起来,她和楚服笑着叹息了一句,“这个韩嫣,要是真是纸上谈兵之辈,那就真的亏了。”
这话没头没脑,不禁令楚服大为不解,她却并不敢问,只好在一边陪笑。倒是声音一针见血。
“有多少是为了他的容貌,他这个人,又有多少,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军事天才。”她讥诮地道,“你是瞒不过我的。”
陈娇只是笑,被bī急了,反问一句,“所有筹子都堆在卫家,你说不保险,现在想要多握住一个韩嫣,你说我居心不良,换作是你,你怎么办?你办得能比我更好?”
“要是能办得比你好,现在我还在这里?”声音理直气壮,噎得陈娇喘不上气来,翻了几个白眼,才吩咐楚服。“明天一早,往侯府带句话……今晚的事qíng,应该让韩嫣知道知道。但别的话就不必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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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公主第三天早上就进了宫。
“你是怎么回事!”她低声质问陈娇,“韩嫣年少美姿容,和你族表舅又不一样,一而再再而三为他说话,仔细招惹阿彻的疑心,你们两个都没有好结果。”
刘彻的善妒,大长公主是得到风声的——其实就是长信殿内,也不知心中无数,平阳长公主对陈娇的态度,是一天比一天都要更客气。
陈娇望着母亲,别的话没出口,不禁就叹了口气。
自从和董偃一起,母亲真是受到滋润,非但没有见老,反而容光焕发,皮肤渐渐细嫩了不说,原有的那股bào戾之气,都是一次比一次更弱。
好在年纪摆在这里,多半是不会再有身孕了,不然还真是不好处理。就是现在,其实朝野间也不是没有风言风语,隆虑长公主几次提起,话里都有埋怨。听说现在堂邑侯府里什么都分了两边,堂邑侯和大长公主虽然生活在一起,但却是成月成月都碰不上面。
“哥哥们是用不上的了。”她疲惫地说。“不惹祸,已经算好。王孙舅舅年事已高,能不能得到外祖母原谅,能不能和阿彻同心协力,都是难说的事。王家人现在是卯足了劲,什么好处都要往田蚡身上揽……在朝中没有一个领袖,我们拿什么和王家抗衡?”
大长公主顿时默然。
过了一炷香工夫,她坐直身子,肃然问,“而你看韩嫣,能为我们所用?”
不愧是大长公主,一瞬间就换了一张脸,从一个颐指气使的贵妇,顿时变作了老谋深算的政治家。
陈娇轻声说,“能不能,就看他够不够聪明了。”
她也实在很好奇,韩嫣到底够不够聪明。

 

49、命运

韩嫣的确也足够聪明。
江都王在太后跟前哭诉的事,就算大长公主不说,始终都还是有途径传到韩嫣耳朵里。再结合这几年来,长信殿那边不冷不热的态度,韩嫣就算是个傻子,也都知道这一次,太后手中是握住了自己的把柄,终于有了对自己发作的理由。
也不是没有和刘彻商量,天子却满不在乎,“你是奉了我的诏令,才在御道上驰骋。五哥就算是奉诏入京,真要较真起来,他的从人们也不该在道中行使。说来说去,也就是两边都有一点错。”
刘彻和江都王的感qíng的确也不是很亲近,这几年来明里暗里,也不是没受过诸侯王们的气,这么一桩小事,韩嫣若是都要低头请罪,他这个主人的脸该往哪里搁?
堂邑侯府在这时候送来的消息,就好像递给溺水旅人的一把船桨,他要是不知道握住这难得的机会,那就真的不是韩嫣了。
“也难。”大长公主和陈娇谈起来的时候,语气中不乏感慨,“像他这样的身份,看起来风光无限,其实也都是底下人捧出来的。在真正的高门中,一个朋友都不会有。”
的确,男宠而已,不过是靠着主人的喜爱安身立命,自己又不曾作出一点成绩。底下人捧他,其实还是看在刘彻的面子上,真正有资格在一语间决定千万人生死的,环伺在帝国最高权力左右的寥寥十数人,对这种人往往不会有一点好感。
就算不时在清凉殿中进出碰面又如何?二者之间的鸿沟,深远到绝非仅凭权术就能跨过。
陈娇也没想到大长公主居然能体会到佞幸的艰辛,她心想:这多半是董偃告诉你的吧?他倒真是物伤其类,很肯为韩嫣说几句好话。
但到底话还是没有出口:董偃这件事,母女间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始终保持沉默。
“不过。”大长公主话里到底还是带了不屑,“咱们拉拔韩嫣,也就是随手拉拔一把,你婆婆也未必会为了一个小小的男宠和你翻脸。我就是不懂,他对你有什么用呢?”
她缓下语气,显得这话并不是质问,也只是多少有些好奇,从犹自浓密的睫毛下瞥了陈娇一眼,眼窝边虽然有了细细的纹路,但依然风韵犹存,令得这一瞥里,始终还带了一点风qíng。
陈娇先还不疑有他,看了母亲一眼,忽然间醒悟过来了母亲的担心。
韩嫣毕竟是个美貌少年,健朗而有姿色,寻常也经常在清凉殿内出入,和陈娇也不算是说不上话……
大长公主会担心陈娇的心思走了歪道,也不算是无的放矢。
她微微沉下眸子,不动声色地道,“我也不知道,他对我们陈家、窦氏到底有用没有。不过,环伺在陛下周围的这些人中,也就是他最没有背景,又最有才华了。”
换句话说,一旦与匈奴开始jiāo战,韩嫣被派出去领兵作战的可能xing,也是最大的。
大长公主还能说什么?浅浅长出了一口气,边说,“你的堂妹有十多个都还没有成亲,随便捡一个长得不错的,配他够了。”
话里始终还是有一份担心,藏而不露。
陈娇没有办法,只能撇得更清。“不着急,定了亲之后,怎么都要等他上过战场再办婚礼吧。我们陈家虽然不算什么一等一的高门大户,但女儿毕竟也挺值钱。”
大长公主面上的笑容顿时就多了几分放心,她和陈娇相视一笑,似乎有不少默契,尽在无言中。
倒是那声音在心底若隐若现,笑了她一声,“撇这么清做什么?亲都亲过了,当时要把持不住,连榻都滚过,现在再摆出一副用他只为才的姿态,晚啦。”
陈娇抿紧嘴唇,不予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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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刘寿都可以蹒跚学步的时候,宫中终于再度传来了喜讯,王姬失宠了两个月,居然爆冷摸出了喜脉。不要说刘彻,就连陈娇都很开心,同长信殿通报这好消息时,眉眼间就带了盈盈的笑意。“宫中又有一年多没听到初生婴儿的哭声了,要是这一胎可以平安养大,和阿寿做伴,那是最好的了。”
要不是陛下把大部分体力,都花在了你这片只开花不结果的旱地上,宫中只怕早都有了七八个皇子、皇女了。
椒房殿这两年势头太盛,就是长信殿都不可能事事压她一头,陈娇又会做人,两宫之间的关系不说水rǔ.jiāo融,但也颇为融洽。太后只是着急两点,第一是刘彻实在是放了太多空pào,第二个,就是陈家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老挡在她收拾韩嫣的路上。
偏偏这份心事,连对儿女都不好明说,就是最贴心的大女儿,知道了太后心中的怨怒,恐怕都要怨她薄qíng了。
也就只好用韩嫣佞幸的身份,对陈娇发作了。
“要不是阿彻把太多的心思,都花在了外头那些男人们身上,未央宫内本来会更热闹一些的。”太后抱着刘寿,爱不释手——人年纪大了,生活又无聊,看着孩子,就和看着猫儿狗儿,都恨不得抱在怀里狠狠揉搓。“你也听说了吧?他身边那些人,连诸侯王都敢不放在眼里,这一次,我的意思是杀jī儆猴,好生收拾。”
陈娇面露难色,也没有和太后装糊涂,“这件事我也收到了风声,但阿彻倒觉得没有什么。说起来呢,江都王带了浩浩dàngdàng一群从人在御道上行走,和天子的车驾都迎面撞见了,似乎也不占着理。要拿此事出来说事,恐怕会招惹得阿彻不大高兴。”
太后娘娘眉宇微沉,正要说话,忽然见到陈娇对自己盈盈微笑,似乎有未尽之意,藏在了话中。
她微微一怔,也就捕捉到了陈娇话里的意思。
这件事不行,那就等到下一个借口,反正要收拾佞幸,还怕找不到理由?在这件事上,两宫的立场终究还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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